第十八章

　　程夢白默默扭過了頭，看著前面駕駛座的椅背。因為震驚，她整張臉都有點僵硬。

　　陸世欽沒說話，不過看著她的表情，愈發覺得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

　　他今天其實開了一天的會，從蘋果TV出來后，又緊接著送程夢白回云城。這一天折騰到現在，其實還是很累的。

　　不過這會兒，他卻覺得疲憊一掃而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甚至還希望云城再遠一點，在車里再坐得久一點。

　　陸世欽換了個坐姿，緩解一直坐在車上帶來的后背僵硬。

　　他雙手放在膝上，修長的十指輕快地輪番跳動。過了會兒，他又看向程夢白，眸中帶著笑意：“我跟喬子瑜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程夢白一愣。

　　她想的什么關系？
　　一起養狗的關系？
　　這男人怎么說起話來沒頭沒腦的？

　　程夢白沒吱聲。

　　陸世欽看不過眼，伸手拽她袖子：“跟你說話呢。”

　　衣袖被他一扯一扯，連帶著胳膊也一動一動地往他那邊拐。

　　程夢白忽然有些心煩，偏頭瞥了他一眼：“聽到了。”說完，又拍拍袖子，低聲嘀咕，“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陸世欽心情好，沒在意她這點潔癖似的小動作，從鼻腔里輕輕溢出一個“嗯”字，想了想問她：“那不生氣了？”

　　程夢白真是搞不懂這個男人，喬子瑜跟他的關系，和她生不生氣有什么聯系？

　　雖然親耳從他嘴里聽到他跟喬子瑜不是一起養狗的關系，她的心情的確有一點點放晴。

　　可是，他調侃她眼瞎的氣，她可一點都沒消。

　　見程夢白不說話，陸世欽又問了她一句：“還在生氣？”

　　吃醋的女人確實難哄。

　　程夢白心說她憑什么不生氣，可思來想去，又覺得陸世欽的腦回路似乎跟她沒在同一條線上。

　　這么一想，她就更煩躁了。

　　程夢白薅了一下頭發，沒吭聲。

　　陸世欽在一旁觀察她的神情，卻見她臉色根本沒有好轉，一時也有點煩躁。

　　但這種煩躁仔細一品，又能品出些微的甜。

　　心思回轉之間，他倒是把叢生的燥意壓了下去，又笑著對程夢白解釋：“喬子瑜只是世交家的妹妹，小朋友而已，別多想。”

　　程夢白見鬼似的看向他。

　　不是，他以為她在想什么？
　　雖然她確實也有多想過，但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并沒有對她產生多大影響。

　　程夢白垂下頭，拇指抵著下唇，開始捋陸世欽的思路。

　　憑她寫劇本的經驗，陸世欽剛剛幾句話，顯然就是男人哄吃醋中的女人的經典語錄。

　　所以，他以為她在吃醋？吃他跟喬子瑜的醋？

　　程夢白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
　　她剛剛嘲諷他，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原來他以為她在吃干醋啊！
　　好自信一男人！

　　程夢白沖陸世欽笑了笑，解釋：“陸總，我看是你想多了。”

　　陸世欽一愣，眸光微滯。

　　一時之間，車內陷入寂靜，雨滴拍打在車窗上的聲音成了此時唯一的聲響。

　　過了會兒，陸世欽面無表情地轉開臉，沉默看向窗外。

　　程夢白見他突然不說話，有點擔心自己剛剛那句話是不是傷到了他的自尊心。

　　畢竟是混總裁圈的人，在這種男女情感問題上，應該也會比一般男人更強勢吧？

　　可是，程夢白也不想自己莫名其妙被他誤會吃醋。難道在他心里，她就是一個這么沒有分辨能力的草包女人？

　　她也有很強的自尊心的好吧！

　　這么一想，程夢白也默默把頭扭向另一邊，看著窗外飛退的夜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內詭異的寂靜讓陸世欽率先投降。

　　他驀然轉過身，看向座椅另一側：“程夢白，你……”

　　程夢白靠在椅背上，腦袋往邊上歪著，睫毛輕顫，已經睡著了。

　　陸世欽一口氣提在喉嚨口，不上不下，許久才終于緩過來。

　　最終他輕哼一聲，抬手扶著后頸，轉了一下脖子。

　　目光再一次掃過程夢白時，他看見程夢白雙唇翕動幾下，似乎是在做夢。

　　陸世欽動作漸漸停下，兩手撐著膝蓋，過了會兒，無聲自嘲一笑。

　　果然，沒心沒肺的人過得都不會太差。

　　--

　　程夢白是被人推醒的。

　　緩緩睜開眼時，她的意識還有點模糊。不過，當她一扭頭，對上陸世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時，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陸世欽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戴上了眼鏡，在夢醒時分的半夜，很有斯文敗類的氣息。

　　他的背后，酒店大堂明亮的燈光四溢而出。

　　程夢白收回視線，捶捶腰又扭扭脖子：“到了啊……”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人醒了，聲音卻沒醒，透著些許嘶啞。

　　她清了清嗓子，沒發現陸世欽聽到她說話聲后，眉梢幾不可察地一挑，喉結上下一滾。

　　門童已經過來打開兩邊車門。

　　程夢白下了車，跟著陸世欽往大堂走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不對。

　　她叫了陸世欽一聲，神情尷尬：“那個陸總，能麻煩司機再送我一下嗎，我回家……”

　　陸世欽回身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陸世欽的眼神有點冷。

　　最后幾個字越來越輕，程夢白干脆話鋒一轉，說道：“我自己打車吧。”

　　她正要拿出手機約車，卻不想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程夢白抬起頭，只見陸世欽垂眸俯視著她，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匯。

　　一邊是酒店大堂洶涌而出的暖氣，一邊是深冬夜里的寒涼。可程夢白卻覺得，陸世欽的視線比周遭冷熱交替的氣溫，更讓她頭皮發緊。

　　“陸世欽……”程夢白試探著往回抽了抽手。

　　陸世欽卻攥得更緊，他手掌的溫度毫無阻礙地貼在她的手腕上。一時之間，程夢白后背像是有熱氣在蒸，蒸得她雙頰泛紅。

　　“程夢白，你能不能消停點？”
　　陸世欽低低開口，“讓你住酒店就住酒店，別矯情。”

　　說完，他便拉著程夢白徑直走到前臺登記。

　　程夢白：……

　　誰矯情了？
　　她又不知道他幫她也定了房間！

　　程夢白沒說話，兩人同住32樓，拿了房卡之后，便一起往電梯走去。

　　陸世欽見她一路低著頭不聲不響，以為她還想著現在回家的事，嘆了口氣開口：“現在已經是半夜，回家的話你爸還要起來迎你。而且，你也不能確定對方家屬有沒有在附近盯著。事已至此也不差這一晚，何必再勞師動眾？”

　　電梯緩緩上升，他低沉的聲線在電梯里悠悠回蕩。

　　程夢白心中一動，抬頭瞧他一眼，解釋：“這些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

　　她說完，抿了抿唇。

　　封閉的空間總能把人的感官放到最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會兒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程夢白只覺得自己被他身上的冷杉氣息包圍，連鼓膜都在咚咚地跳動著。

　　人在深夜特別容易情緒泛濫。

　　程夢白心里千頭萬緒，對陸世欽的感覺更是復雜極了。

　　她沒忍住，再一次抬頭看向陸世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卻輕輕一嘆，重新垂下頭去。

　　倒是陸世欽發現她的糾結，一挑眉問她：“怎么了？”

　　程夢白看著腳尖，垂頭喪氣地說：“陸世欽，我欠你太多了。”

　　她這話其實沒什么深意，只是客觀地描述了一路從寧城到酒店的心情。只不過，這幾個字落到陸世欽耳中，卻生出了其他滋味。

　　陸世欽極輕地呵了一聲，看向電梯門上兩人的身影。

　　想到當初那句“我是不會喜歡窮光蛋的”，他默了默，忽然惡劣一笑，問程夢白：“現在后悔嗎？”

　　程夢白卻一無所知地“嗯”了一聲，奇怪地抬頭看他一眼：“后悔……倒也沒什么好后悔的。”

　　陸世欽嘴角的笑容一僵。

　　恰在這時，32樓到了，電梯門開。

　　陸世欽率先走出去，程夢白緊隨其后。

　　兩人的房間就在隔壁，程夢白低頭刷房卡時，明顯感覺到身邊那人的氣壓急速降低。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陸世欽一眼，卻不想，正好對上了陸世欽的雙眸。

　　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不刷卡進房，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程夢白摸了摸自己的臉：“怎、怎么了？”

　　陸世欽忽地輕嗤一聲，像是壓抑著什么：“程夢白，你欠我的確實不少。”

　　說完，他便目不斜視地開門進房，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程夢白一臉懵逼。

　　這人怎么回事，怎么還喜怒無常了？！

　　--

　　直到洗完澡出來，程夢白還是沒能把自己從陸世欽留給她的古怪情緒中抽離。

　　她躺進被窩里，越想陸世欽進門前的反應，心里就越難受，好像心臟某處空落落的，塌陷了一大塊。

　　程夢白想來想去，腦中回憶起一串電話號碼。

　　她坐起來撈過手機，斟酌著語言，給這串號碼發了一條短信。

　　程夢白：陸世欽，我是程夢白，今天的事真的太感謝你了。等我把我爸的問題解決掉，我請你吃飯吧。真心的，不是客套。

　　點擊發送之后，程夢白便握著手機仰躺在床上。

　　這會兒已經快到凌晨一點，她卻沒了睡意。就是不知道陸世欽睡了沒有，什么時候才會看到她的短信，看到之后，又會怎樣回復她。

　　程夢白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可真沒有哄人的經驗，偏偏還遇上個這么難哄的。

　　就在這時，手機叮的一聲，彈出一條新短信。

　　程夢白眼睛一亮，連忙打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果然是陸世欽的。

　　程夢白一看內容——

　　陸世欽：。

　　程夢白小小的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就回一個句號？

　　滿屏“朕已閱”的高冷撲面而來。

　　程夢白把手機往被子上一扔，氣得在床上打滾。

　　這人要不要這樣！
　　要！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