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程夢白覺得，自己但凡有點骨氣，就應該在聽到他吐出來的“象牙”時，毫不猶豫地推開他。

　　可是，剛才的驚險讓她整個人都有點發軟，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堪堪站穩，沒什么力氣地推了陸世欽一下。

　　陸世欽被她氣笑了，眼里的擔憂散去，只剩下絲絲嘲諷：“程夢白，鳥盡弓藏，你挺能耐！”

　　可程夢白這會兒卻沒心思跟他斗嘴，抬頭看向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跟他道謝。

　　“陸總，剛才的事多謝你，下次再請你吃飯。今天我有點私事，趕時間，就不奉陪了。”

　　程夢白說完，便轉身看向馬路。

　　也是湊巧，一輛空出租車順著車流緩緩駛來。

　　程夢白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攔車。

　　然而，就在她手剛伸出去時，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緊接著，一股力道阻止了她伸出去的手。

　　眼睜睜看著出租車在她面前開走，程夢白做了一個深呼吸，自認為很克制脾氣地轉過身，臉上甚至還扯出了一絲笑。

　　“陸總，我真沒跟你開玩笑，我真的有急事。”

　　陸世欽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一會兒，拽了她一下，輕嘆一聲：“我送你。”

　　程夢白又氣又急，她算是發現了，陸世欽這人大概就是上天派來磨她脾氣的。

　　她猛地抽回自己手，還在衣服上蹭了幾下：“我真有急事沒跟你鬧著玩！陸世欽你真有病吧？”

　　程夢白一臉被拖了后腿的懊惱，眼中星星點點的怒火，在喧囂夜色中格外生動。

　　陸世欽睨著她，一股無名的燥郁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吊著。但看在她家里出事的份兒上，他這會兒也沒忍心懟她，只拽著她往蘋果TV大樓走。

　　“送你回家，回云城。”

　　程夢白一臉懵逼地跟他走了兩步，忽然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送她回云城？

　　他怎么知道她急著回云城？
　　這男人拿到了《聽見你的聲音》的劇本？
　　可高鐵票都賣完了，他要怎么送？
　　不會是要玩霸道總裁那一套，直接回購一車廂的票吧！

　　程夢白陷入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知自己竟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

　　陸世欽發現身后的人拽不動了，這才又回頭看她。

　　路燈照亮程夢白豐富多彩的表情，她一會兒沉思一會兒急躁。而她的眉宇之間更是精彩，一下子皺出一個川字，一下子又變成一個八。

　　陸世欽靜靜地看著她，也不知怎的，剛剛因為她不領情產生的煩躁，在這時悄然褪去。幾乎是出于本能地，他握著她手腕的拇指悄悄在她腕間摩挲了一下。

　　指腹是柔滑細膩的觸感，陸世欽眉目舒展，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走了。”他低聲提醒。

　　程夢白回過神，凝眸瞧了他兩眼，這才發現他眸中不知何時閃爍著星點笑意，眸光流轉間，全是與生俱來的風流。

　　程夢白在大腦中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終選擇向現實妥協。

　　既然她暫時買不到票，與其花時間找人想辦法，還不如撿個現成的。
　　再說，她爸那里也不知道還能擋多久。

　　“那就麻煩你了啊。”程夢白聲音很輕，說完之后垂下頭，一副“你厲害那我就聽你一次”的樣子。

　　炮仗突然啞火，陸世欽原本還想逗逗她，可轉念想到程百川那邊估計耽誤不起，便牽著她往車子走去。

　　馬路上吵鬧的車流和空氣里刺鼻的尾氣，逐漸被拋在身后。

　　夜幕中綴著疏疏朗朗的星星，前方，蘋果TV大樓明亮的燈光越來越近。燈影之中，透過窗戶玻璃，還能看到勤懇加班的人影在里面忙忙碌碌。

　　程夢白的視線又落回前面拽著她的高大男人身上，就像上回在Saint酒吧一樣，再一次覺得，這男人欠是欠了點，但關鍵時刻還是蠻靠譜的。

　　--

　　四十分鐘后，黑色賓利進入收費站，轉過銜接彎道，一路開上了高速。

　　云城與寧城隔著近三個小時的高鐵，如果走高速，大約需要五個小時。

　　陸世欽自從上車之后，就一直在打電話。

　　他公事繁忙，今晚臨時離開寧城，自然有許多事需要交待。所幸還有劉靖帶著一干助理留在寧城，陸世欽遠程操控起來，倒還算方便。

　　而程夢白也沒閑著，回家的問題解決之后，就在微信上跟何可說明情況，請了三天假。

　　再過五天就是元旦小長假，編劇工作也不需要嚴格坐班，何可干脆讓她元旦之后再回工作室。

　　程夢白跟何可道了聲謝，扭頭又翻通訊錄，找到李安桐的電話撥了過去。

　　李安桐是她高中三年的同桌，大學畢業后就回了云城，在一家律所工作。兩人至今還在聯系，感情不錯。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李安桐像是在外面吃飯，背景中一片喧鬧。

　　寒暄幾句之后，程夢白壓低了聲音說：“桐桐，我這兒有個事想請你幫忙，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你等會兒，我去外面聽。”話音一落，電話那頭的談笑聲便越來越遠，過了會兒，李安桐的聲音再次傳來，“說吧，什么事？”

　　程夢白嘆了口氣，將程百川的事跟她講了一遍。

　　那頭李安桐越聽越震驚：“不是，你爸到底怎么想的啊？對方一六十多的老太太，他居然還敢私了，這是太相信人性的美好還是當時給嚇懵了？”

　　程夢白薅了薅頭發，神色愈發凝重：“他就是因為沒投商業險，所以一次性給了老太太家人三千塊錢私了。當時那老太太也只是腳骨折，沒什么大礙，誰想到會這樣！”

　　李安桐唉了一聲，可事已至此，再探究當時的情況也沒用。她想了想對程夢白說：“這樣，我幫你問問我同事，他之前處理過類似案子，我讓他看看這官司應該怎么打。”

　　程夢白連聲道謝，掛斷電話后，眸子一轉，忽然在車窗玻璃上對上了陸世欽的視線。

　　這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打完了電話，摘掉眼鏡，手肘支著車窗，托著太陽穴，就這么耷拉著眼皮看她。

　　隔著中央分隔帶，對面車道的燈光不時遠遠地從前排車窗晃進來，于晦暗中，在他臉上流動而過。

　　那雙狹長而多情的眼睛，便在這綽綽的光影中，星子般閃爍。

　　程夢白被他瞧得有些尷尬，想起剛剛自己零星聽到的幾句他打電話的內容，她也能猜到，陸世欽是特意送她回家。

　　這么一想，她就更尷尬了。

　　程夢白自認恩怨分明，上車之前她一番“好心當成驢肝肺”的騷操作，像一幀幀電影畫面，在腦海中翻涌起來。

　　她整個腦袋都開始發燙，清了清嗓子：“那個……謝謝你啊。”頓了頓，又道，“耽誤你時間了。”

　　陸世欽舒展地伸著長腿，目光在她無意識揪裙子的手上一落，嗤笑一聲：“程夢白，我發現你這人特別識趣。”

　　程夢白心說身為社畜怎么能不識趣，可嘴上卻悠悠道：“也還行吧。”

　　陸世欽想起剛剛她給李安桐打電話，也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一股無力感。

　　他問程夢白：“剛剛打電話的，就是你之前那個同桌，是叫李安桐？她現在做了律師？”

　　程夢白沒想到他記性這么好，竟然還記得她的同桌。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大腦中冒出，程夢白本能地多看了陸世欽兩眼。

　　不會吧？他不會喜歡過李安桐吧？

　　也不知怎的，程夢白忽然覺得嘴里發干，舔了下雙唇，輕輕嗯了一聲：“也還不算律師吧，現在還是律師助理，估計還得熬一年。”

　　陸世欽沒搭話，撇了撇頭，看著窗外飛退的景色。過了會兒，又扭頭看向程夢白，手掌撐著下巴，嗯了一聲：“除了識趣外，你還很自強自立。”

　　他語氣輕飄飄，程夢白聽著覺得他似乎在諷刺，可又實在想不通，自強自立這么優秀的品質到底有什么值得諷刺的。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或許，他真的只是在單純地夸她？

　　這么一想，程夢白便一臉坦然地說道：“謝謝啊。”

　　陸世欽：……
　　他嘴角一掀，輕哼了聲，再次扭頭看向窗外。

　　車內氣壓似乎在悄悄下降，程夢白視線下意識在陸世欽后腦勺上轉了一圈，實在有點想不明白。

　　不過，她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探究陸世欽的心情，低頭在微信上跟程百川說了事情的進展，讓他稍安勿躁。

　　夜間昏暗的車內，手機屏幕的光就顯得格外刺眼。

　　陸世欽在窗玻璃上看見她顧自聊微信的身影，食指抵在唇間，神色更加不悅。

　　她當他是空氣？
　　他既然已經親自送她回家，她難道真以為他只是送她回家？
　　居然舍近求遠找高中同學求助。

　　陸世欽極輕地呵了一聲，鞋底飛快地在腳墊上打了幾下節拍，又抱著雙臂轉身，斜斜地倚在靠背上，沖程夢白抬抬下巴：“我覺得，你還可以再識趣點。”

　　程夢白：？

　　她從手機上抬起頭，一臉懵逼地看向陸世欽。
　　這人什么毛病？

　　陸世欽見她不解，無力感又化作了滿腔燥郁，舌尖抵了抵下顎，坐直了身子，目視前方。

　　前面五公里就是服務區，陸世欽對司機說：“服務區停一下。”

　　不多時，車子在服務區車位停穩。

　　不等程夢白反應過來，陸世欽已經推門下車，然后砰的一聲，用力甩上了車門，闊步往洗手間走去。

　　程夢白：……？

　　他到底在氣什么？
　　在！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