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琮志被引到廳中時, 屋中空無一人。
“大將軍請稍后,主子與夫人還有些事。”
孟五叫人給沈琮志上了些瓜果糕點,沏上茶水, 便站在一旁。
沈琮志滿腦子都是方才那一幕。
毒藥,毒藥啊……
“小孟啊, 你來一下。”沈琮志朝孟五招手。
孟五靠近,彎下腰, “您說。”
“剛剛那個小子他手里拿的你說是毒藥是吧?”沈琮志咽了咽口水, 眼睛四處瞄了瞄, 壓低聲音,“給誰用的啊?”
孟五垂下眼睛,“屬下不能說。”
沈琮志:“……”
他心里有了猜測,但卻不敢提,萬一和他想的不一樣,胡亂說了豈非要出大亂子?
可是陵王府里竟然真養(yǎng)了制毒之人, 小殿下到底為何要對皇帝下手呢。
沈琮志是個粗人, 這種算計人的東西他想也想不明白,見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 心煩意亂擺擺手, “罷了罷了。”
孟五微微頷首,直起腰又站了回去,后背挺得筆直,一言不發(fā), 就像個不會說話的枯樹。
沈琮志習慣性地抬手摸頭, 憂愁地嘆氣。
大過年的,真是不叫人過舒坦了。
他坐如針氈,屁股下頭仿佛扎了刺。
好在沒待一會, 走廊里傳來了人走路的聲音,還有女子的說話聲,沈琮志一聽就知道是他的女兒,連忙將目光投了過去。
“待會跟阿爹說說這事。”只聽她女兒興致勃勃道,“爭取讓他早點歸西。”
沈琮志險些從座位上滑下去,他的冷汗嘩地下來了,抬手抹了一把。
唉,他看這丫頭是想讓他早點歸西。
“阿爹!你來啦!我好想你啊!”沈蕪小跑著進了門。
沈琮志滿面愁云,敷衍地點頭,“嗯,嗯,爹也想你。”
“阿爹,你怎么見著我還不高興呢?要不我走?”沈蕪擰眉不滿道。
陸無昭笑著拉了她一下,沖沈琮志揖手,“岳父金安。”
沈琮志一見陸無昭便來了精神,趕緊站了起來,也沖他回禮,“小殿下。”
“岳父請坐。”
“哎,哎。”沈琮志聽話地又坐了回去,看到陸無昭,他心里還稍稍安定了些,像是有了主心骨,心也沒有方才那么慌了。
眾人落座,陸無昭抬頭看了孟五一眼,孟五無聲頷首,將屋中所有下人都遣散。
程時從外面走了進來,一抬頭,與孟五對視一眼,她很快錯開,目不斜視地進了門。孟五站在門口,定定瞧了她一會,才將門從外面關(guān)上,守在門外不叫人靠近。
廳中一片寂靜。
程時跪在眾人面前,最激動的是沈琮志。“你你你……是你!”
看這架勢,好家伙,那藥還真是上回沈蕪跟他提過的那個!
沈蕪一拍手掌,“看來你們見過了呀,阿爹,那女兒也不繞彎子了,上回與您說的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啦!”
沈琮志:“……”
一顆心瞬間拔涼。
“岳父,此事還需好好商量,從長計議。”陸無昭道。
沈蕪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怎么還要商量啊,直接把藥給他喝下去不就得了。”
沈琮志氣得直瞪眼,“你這丫頭說得輕巧,你怎么把東西帶進去?你當禁軍是吃素的?!”
“哦,對……還有謝大哥……”
沈蕪的臉瞬間垮了下去。
謝脩禾一直受皇恩眷顧,他作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護衛(wèi)京城安危,護衛(wèi)皇室安全,還要避開他的眼線。
“還有老子呢,老子還在京城呢,你想讓輔國軍落人話柄嗎?”
陸無昭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手敲了敲扶手,“所以要看起來是個意外。”
猝不及防地發(fā)生,身故原因不明,找不到兇手,成為懸案。
“意外……”
陸無昭手指點了點跪在地上的程時,淡聲道:“你來說。”
“是,王爺。”
程時從袖中拿出那個小巧的白瓷瓶,普通的瓷瓶,隨處可見的定窯燒制的白瓷。
她將瓶子放在手心,低著頭,向眾人說明這藥的用法:
“此藥乃是小人根據(jù)古籍所制,王爺請放心,那書已經(jīng)失傳,小人保證宮中的太醫(yī)無人知曉此法此藥。”
“失傳了你怎么會的?”沈琮志忙問道。
“回大人,那書是小人幼時偷入太醫(yī)署藏書室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因為是毒術(shù),為人所不齒,一直被閑置在角落,書頁都被老鼠咬破了角。我偷偷看過一遍,記在了腦子里,后來……書被一把火燒了干凈,這普天之下,唯有一份備份,就在我的腦中。”
沈琮志不知是該問他怎么和太醫(yī)署有瓜葛,還是嘆他記性好。
程時見無人問話,便繼續(xù)道:
“一日時間,立刻見效,且不必口服。”
沈蕪眼睛亮了亮,“不用吃?那怎么用?”
程時微揚唇角,“吸服。”
沈蕪一愣,“這是何意?”
程時解釋道:“將藥粉灑在帕子上,不許很多,只一點即可,藥粉遇水會生劇毒,毒氣被人吸進體內(nèi),一日時間,可蔓延到五臟六腑,侵入人的內(nèi)臟與大腦,致人死亡。”
沈琮志聽罷倒吸一口涼氣,看向程時的眼神都變了。
此種毒藥是根據(jù)陸無昭提供的毒藥粉改良而成,程時可以保證,全天下懂得此毒的唯她一人。
這藥本就是皇帝所賜,稍加優(yōu)化,再用回在他的身上,也算是“物歸原主”。
沈蕪似懂非懂,陸無昭卻是眸底閃過一道暗芒,他眸色晦暗地盯著程時手中的東西看了半晌,終是沒有說什么。
“王爺,藥交給您,莫要忘了您對小人的承諾。”
陸無昭淡聲道:“趙曲會送到你手中,由你處置。”
程時眼前一亮,一個頭磕在地上。
她稟告完便退了出去,屋內(nèi)又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陸無昭看著緊張地搓手的沈琮志,溫聲開口:“岳父,謝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投靠了我,您不用擔心謝家難做。”
沈琮志和沈蕪皆是詫異至極,沈琮志直接叫了出來:“你怎么說服他的?!”
謝父早亡,謝卿昀又早早上了戰(zhàn)場,家中只有謝脩禾一人獨自撐著謝家。
他十幾歲就入了官場,宦海沉浮,勾心斗角,謝家只剩孤兒寡母,這么多年謝家非但沒有沒落,反而蒸蒸日上,多虧了謝脩禾早已練就了個萬事不沾身、獨善其身的狡猾性子。
這件事與他無關(guān),事發(fā)亦無半點好處,他不可能會選擇與他們“同流合污”。
陸無昭卻是輕聲笑了出來,“是他主動找我的。”
說謝脩禾是個老狐貍一點也不為過,他與陵王交集不算深,卻早早地敏銳地察覺到陵王與皇帝間的不對勁,并準確地看透陸無昭藏在心底的令人震驚的想法——弒君。
正巧,謝脩禾也想要弒君,于是他大膽且主動地找上了門。
“這……大哥那種人,你在他身上從來撈不到好處,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摻合進去……”沈蕪不信,但這話是陸無昭說的,她猶豫了一會,還是不吭聲了。
撈起男人的手,放在手里把玩,心里還在思考這件事。這其中肯定還發(fā)生了她不知道的事,不然謝脩禾怎么會性情大變呢。
陸無昭垂眸看向被她牽起的手,主動回握。
沈琮志也是千萬個不信,謝家兩個小子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不過他也不敢打包票,畢竟后來他離開京城,謝家老大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他見陸無昭言之鑿鑿十分有把握的樣子,便放下了心底的猶豫與擔憂。
他說:“小殿下,既然你已有了計劃,那我就聽你的。”
陸無昭十分感激沈琮志的信任,但他并未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只問了一句:“過年了,將士們都回鄉(xiāng)了?”
沈琮志點點頭,“是,眼下無戰(zhàn)事,陛下暫時解散了輔國軍,正趕上過年,給他們放個長假,來年春天還可以在家?guī)蛶兔Α!?br/>
“也就是說,若是突發(fā)戰(zhàn)事,或者突生變故,人一時間找不齊,畢竟是皇兄親自下的命令讓他們返鄉(xiāng)的,對嗎?”
“正是。”
陸無昭笑著頷首,“那請岳父明日也尋個借口,離京去吧。”
沈琮志微怔,與沈蕪對視一眼。
他沉默了一會,“好,明日我離京,去給阿蕪她娘親祈福。”
最近的寺廟也要走上一天,在寺中小住幾日,給亡妻祈福,也是人之常情。
“還有您信得過的副將……”
沈琮志一擺手,“人都早就回鄉(xiāng)了,難得有空閑,可不都回家看看。”
本就是太平盛世,整個軍隊都處于不被皇帝重用的狀態(tài),離了戰(zhàn)場,那些將士們自然是無事可做,這回嘉宗皇帝因為惦記著吞掉沈琮志的權(quán),自然是與他有關(guān)的將領(lǐng)都早早地趕回家休息了。
陸無昭在心里輕嘆了一聲。
作繭自縛,怨得了誰呢?
“……”
這個除夕是他們過得最充實、最有意義的一個除夕。
用過晚膳,沈琮志就便回府了,沈蕪撐著精神,與陸無昭圍坐在爐火邊守歲。
夫妻二人對面而坐,相顧無言,屋內(nèi)溫馨與柔情在緩緩流淌。
“阿蕪,過了子時,便是你的生辰了。”
沈蕪一愣,“你知道?”
男人手捏著茶盅,溫柔地笑著,“正月初一是娘子的生辰,自然知曉。”
小白貓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從二人中間走過,它跳上了陸無昭的腿,趴下了。
男人的視線落在小貓的身上,目光逐漸幽遠,他沒有碰它,只是安靜地看著。
透過這樣一條鮮活可愛的生命,他像是穿過時空,看到了幼時的自己。
沈蕪見他神色不對,擔憂地起身,“昭昭,我抱它……”
“阿蕪,”他打斷道,“明日我會進宮一趟,等我回來,送你禮物。”
他要送她一個與過去告別、與自己和解的陸無昭。
送她一個再也沒有擔憂和愁苦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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