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的那一夜,魏紳極盡溫和。</br> 他說:“不扣月銀,但是你要知道,我是太監(jiān),這輩子都不可能與你做真夫妻。”</br> 大歡詫異地看著他:“我們成親了,不就是真夫妻了嗎?”</br> 魏紳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釋。</br> “我是說男女之事。”他咬牙道。</br> “男女什么事?”大歡眼神直往裝滿蘋果的盤子上瞥——魏紳有個怪癖,不喜歡吃水果,卻喜歡聞水果的香氣,所以他的臥房中,高高的黃銅仙鶴舉著三層圓盤,常年滿滿地擺放著各種水果。</br> 魏紳看她貪吃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要不就讓你把所有的蘋果都吃完,吃不下砍你腦袋。”</br> 大歡嚇得縮縮脖子,不敢再看。</br> 魏紳滿意了,正想說話,就聽大歡低聲嘟囔:“我覺得我可以試試,全部吃完……”</br> 魏紳:“……蠢貨!”</br> 大歡抬頭討好地笑笑,目光卻是篤定的:“就算我吃不完,老爺也不會殺了我,我知道的。”</br> 魏紳瞬間心軟。</br> “大歡,夫妻在一起,你知道怎么回事嗎?”他耐著性子道。</br> “我娘說,就是搭伙過日子。”</br> “是搭伙過日子,可是還有些別的事情。”</br> “什么事情?”</br> “就是一起睡覺,生兒育女……”在皇上面前沒有話接不上的魏紳,此刻舌頭卻有些打結(jié),內(nèi)心更是一片痛楚。</br> “一起睡覺啊……”大歡遲疑,“我睡覺可不老實了,還把我二弟蹬到地上,被我娘一頓好打。我要是,要是不小心把你蹬到地上……您知道,我力氣很大的……您能不能打我?”</br> “不會。”魏紳保證。</br> “那就一起睡吧。”大歡如釋重負(fù),“可是我覺得,臥房里除了水果,還可以放些點心……”</br> “周大歡!”魏紳怒了,這么溫情的時刻,她竟然只惦記吃的!</br> “聽您的,聽您的,您說不放就不放。”大歡慫了。</br> 這個傻子,是你自己看上的,自己看上的!</br> 魏紳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shè),半晌才覺得緩過來一口氣。</br> “我是不能生孩子的。”他淡淡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緊張地就像他剛剛凈身入宮時,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樣的命運。</br> “男人本來就不會生孩子啊,我會就行了!”大歡拍著胸脯道,“原來,太監(jiān)還要會生孩子啊。”</br> 可是她家老爺不會生,好可憐。</br> 想到這里,她沒看到魏紳青黑的臉色,急急保證:“我身體好,生個十個八個的,給您分一半!”</br> 說完話,見他臉色沉的要滴水,她囁嚅著道:“要不,都算您的?好吧,那就都算您的,橫豎都跟您姓。”</br> 魏紳長嘆一口氣。</br> 她還是個孩子,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br> 也許,這樣更好。</br> 只是,她終究會長大的。</br> 如果到時候,她哀怨地看著自己,郁郁寡歡,到時候他又該如何是好?</br> 他知道,自己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可是,對她,他舍不得。</br> 與其到時候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不如現(xiàn)在說個清楚。</br> 她是他心尖的一根芒刺,拔出來會血流如注;但是日后等她徹底與他的心融為一體,再想拔出來,他大概也活不成了。</br> “生兒育女,是夫妻兩人共同完成的;而所謂太監(jiān),就是去勢,不能像尋常男人一樣生兒育女。”魏紳面無表情的解釋道,袖子下的手卻緊緊攥著,指甲劃破掌心也毫無察覺。</br> “哦,不能生孩子啊!”大歡臉上劃過失落的表情。</br> 她其實是很喜歡孩子的。</br> 魏紳的心像墜了鉛塊,急速下沉。</br> 倘使別的女人,看在他幾乎無所不能的權(quán)勢上,此刻定然會毫不猶豫地表態(tài),不會嫌棄他,不會在乎有沒有孩子。</br> 可那些都不是他喜歡的。</br> 他就喜歡她的真。</br> 這種真,此刻正深深、深深地傷害著他。</br> 他問自己,她不愿意,他能放她走嗎?</br> “那可以領(lǐng)養(yǎng)幾個嗎?”大歡道,“要不,養(yǎng)幾只貓貓狗狗也行。您不在家的時候,我可以陪他們玩。您也不讓我干活,不讓我種菜,那些名貴的花我也侍弄不來……”大歡想起被她養(yǎng)死的茶花“十八學(xué)士”就心疼不已。</br> “可以。”魏紳的心一下從地獄到了天堂,“你想領(lǐng)養(yǎng)誰,領(lǐng)養(yǎng)幾個都可以。”</br> 只要你陪在我身邊。</br> “還有一件事……”大歡支支吾吾地道,“我聽說,別人家夫人有二十兩月銀,您能給我漲一漲嗎?十兩行不行?”</br> 魏紳氣得眼珠子都要鼓出來,怒道:“不行!”</br> 蠢笨到如此不識眼色,他真是自己找虐。</br> “那五兩行了吧。”大歡覺得自己也要硬氣些,“我現(xiàn)在都有二兩呢!”</br> “那你嫌棄現(xiàn)在多了?”魏紳陰惻惻地笑,“那以后一兩。”</br> “不不不,不嫌少,二兩就二兩。”大歡忙表態(tài)。</br> 在魏紳的記憶里,這一天,忐忑與歡喜并存;而大歡則并沒有覺得兩樣——月銀一樣,做的事情一樣,又有什么區(qū)別,哼。</br> 婚后兩人相處融洽,有時候半夜夢回,看著身邊如嬰孩般沉睡的大歡,魏紳便覺得心滿意足。</br> 這種美好一直持續(xù)到將近一年前,魏紳奉旨去西北。</br> 他知道自己要在那里呆一段時間,只是沒想到有半年之久;他也曾猶豫過是否帶大歡,但是糾結(jié)許久,還是沒帶她,因為實在舍不得她去西北忍受嚴(yán)寒風(fēng)沙之苦,也舍不得她去見別人。</br> 在他的要求下,她歪歪扭扭給他寫信,實在不會寫就畫。</br> 那些狗爬一般的字和粗劣的畫作,成為他在西北最珍惜的東西。</br> 直到有一天,屬下支支吾吾來報,說是她肚子大起來了。</br> 這種事情,屬下不敢造次,魏紳砸了一屋子的東西。</br> 他恨不得立刻趕回去,抓到那個奸夫,在她面前把他一刀一刀剮了。然后把她……</br> 他最終也沒想把她怎么樣。</br> 可是過了幾天,正當(dāng)他加緊處理事情,恨不能立刻回去的時候,聽到另一個驚人的消息:她跑了,不知道跟著哪個野男人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