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從林三花屋里出來之后，靠著墻就軟倒了身子，索性就勢坐在地上，雙膝蜷起，頭埋在膝蓋中無聲地哭了起來。</br> 就差一點點。</br> 如果她沒有送那碗湯，而是讓林三花睡半個時辰，那現在恐怕身體都涼了。</br> 她早就注意到她的不正常，不給孩子取名，總說類似于托孤的話，郁郁寡歡……分明是早就存了死志。</br> 也許對于一個現代女性而言，經歷了被背叛被拋棄之后尚且能逆襲，但是對于林三花這樣一輩子最遠地方只到過縣城，所有教養都來自于父母和三姑六婆的姑娘來說，她的世界，早已崩塌。</br> 愧疚和自責把蘇清歡團團包圍。</br> 杜景在里面等林三花徹底睡過去后，出來就見到蘇清歡抱膝痛哭的模樣。</br> “夫人，她沒事了吧。”他有些不自然地道，“您也別傷心太過。”</br> 蘇清歡揚起頭，用手背擦了擦淚，耳邊一綹頭發被風吹起，她淚盈于睫，緩慢地道：“去年這時候，我從外面回到這里，和祖母鬧開了，孤身離家。村里的人都覺得我聲名狼藉，不肯與我來往，只有三花不嫌棄我。她家里困難，自己常年吃不到雞蛋，端午節她娘才給她一個雞蛋，她拿來和我切開一人一半；她教我怎么在河邊洗衣，怎么生火……我險些被祖母賣給屠戶，她半夜敲門，給我送東西，出主意……”</br> 她貧窮，但是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用最誠摯的真心對待朋友。</br> 杜景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她，半晌才艱難地道：“您對她也很好了。”</br> 蘇清歡垂下頭，輕輕抽噎，肩膀不時上下聳動。</br> 她可以對她更好的。</br> 如果今天失去林三花，這將會是她永生的痛。</br> “娘子，娘子——”大歡和穩婆一起把孩子抱睡放下，出來道，“三花是不是沒事了？”</br> “嗯，沒事了。”蘇清歡道，但是她既然生了死志，誰也不能十二個時辰不錯眼地盯著她。</br> 她該如何開解她，幫助她？</br> “阿彌陀佛。”大歡雙手合十，虔誠地道，“三花怎么這么想不開？不看著兩個孩子，卻總想著那個人渣，等她醒了，我要狠狠罵她一頓！”</br> 世子和杜景并排坐在屋檐下，聽著她們說話。</br> “從前我母妃有個閨中手帕交，嫁給了云南總兵，來往密切，姐妹相稱。”世子忽然幽幽地道，“后來云南總兵寵妾滅妻，把那個姨母逼死了，母妃得到噩耗，抽出帕子掩淚，身邊所有丫鬟婆子，還有我都勸解她保重。可是第二天，她聽說父王寵幸了新人，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留父王；再之后，那害死姨母的寵妾誕子，母妃封了厚禮……”</br> 這也是姐妹。</br> “我娘就不會。”世子聲音突然高了些，臉上露出驕傲之色，“她重情重義，便是在最仗義的男兒面前也毫不遜色。三花姨被傷害，她就再也不待見宋家的任何人。她果斷決絕，君既無情我便休，所以才被表舅撿了便宜。”</br> 杜景的內心：你這么說，確定大將軍不會打你嗎？</br> 他抬眼看了看那已經收拾好情緒，重新站起來的女人，心中像微風拂過水面，掀起了輕輕的漣漪，蕩漾開來。</br> 相處下來，他大概知道了為什么大將軍會愛上她。</br> 她像一朵最不起眼，遺世獨立的蘭花，靠近來卻知道美得如何驚心動魄，驕傲堅韌。</br> 她活得率真，嬉笑怒罵，皆由心定；她心地善良，坦誠待人……</br> 相對于她的這些品性，她出眾的外貌，反而不值一提——而在幾天前，他以為陸棄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折腰。</br> 晚上，鎮定藥物的藥效過去后，林三花醒來，茫然地看看屋頂，再看身側蘇清歡哭紅的眼睛，閉上眼道：“清歡，何必浪費藥材救我？”</br> “大歡，把孩子抱進來。”蘇清歡道。</br> “不，我不見！”林三花情緒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聲音尖利，“我不要見他們！”</br> 女孩“哇”的一聲被嚇哭，她的哥哥像是受了感染，也跟著哭了起來。</br> 大歡一手抱著一個，頓時手忙腳亂起來。</br> 而林三花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任由兩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就是沒有回頭。</br> 蘇清歡嘆了口氣，揮揮手道：“抱回去讓林嫂子給喂點奶哄睡吧，這么小的孩子晚上起來很多次，你辛苦些。”</br> 大歡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我樂意著呢！”她又看看林三花，喊道，“你真的不看孩子？不看等我將來抱回京城，你別后悔！”</br> 她本來只是開玩笑激林三花，不想聽到她回道：“那就多謝你了。”</br> 大歡氣得跺跺腳，“哪里有你這樣的娘”，抱著兩個孩子出去。</br> “三花，還想死嗎？”</br> “想。”</br> “你是不是覺得，你死了以后，我和大歡就會對兩個孩子視如己出，你的過去就不會影響他們？”</br> 蘇清歡想了一下午，終于想到了這個原因。</br> 林三花緘默。</br>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兩個孩子，得知生母為了他們，犧牲了性命，會如何愧疚難安，偏偏又無從彌補！”蘇清歡道。</br> 林三花閉上了眼睛。</br> 蘇清歡勸了大半夜，什么道理都說盡了，可是林三花油鹽不進，只想以死解脫。</br> “三花，”蘇清歡實在是沒辦法了，“要不這樣，我知道縣里有個庵堂，你若是實在難過，就去庵堂里代發修行一年。若是還不想孩子，那就，那就剃度，終生伺候佛祖。你既然隔斷了萬丈紅塵，我和大歡名就可以正言順替你撫養孩子；而將來如果你想孩子，可以知道他們的情況；如果他們想你，至少知道你好好活著，心中也有個念想，好不好？”</br> 林三花沉默了許久，久到蘇清歡以為她睡過去了，聽見她長嘆一口氣。</br> “好，我去。”</br> 為了兩個孩子，更為了不讓蘇清歡難過，雖然活著不易，但是她還是愿意艱難地活著。</br> 感謝你為我流的淚，成為我在這人世最后的羈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