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本來以為陸棄會說些“必不敢忘恩負義”的話,結果他聽完后沒有任何表示,開始吃第二碗餃子和第三張餅。</br> 蘇清歡撇撇嘴,繼續啃她的雞爪子。</br> 夜幕降臨,蘇清歡把床讓給陸棄,自己在堅硬的炕上硌得渾身疼,翻來覆去睡不著。</br> 陸棄也沒睡,從他的呼吸聲中蘇清歡就可以判斷。</br> “陸棄,”蘇清歡喊了他一聲,“你睡著了嗎?”</br> “沒有。”</br> “冷不冷?”</br> 臨睡之前他已經退了燒,但是蘇清歡害怕還會有反復。</br> 陸棄說:“不冷,不難受了,被子給你。”</br> 他在黑暗中仿佛也能視物,一床被子被準確地扔到了蘇清歡身上,把她結結實實蓋起來。</br> 這也是她唯一一床被子。</br> 秋天的夜里還是寒涼,蘇清歡想想道:“那你把褥子扯起來,鋪一半蓋一半。”</br> 陸棄“嗯”了一聲。</br> 被子給了她,那些仿佛她身上帶著的淡淡藥香也散去不少,讓他悵然若失。</br>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覺得新奇而茫然。</br> 兩人都睡不著,蘇清歡道:“咱們來講鬼故事吧。”</br> 從前大學宿舍里,幾個人晚上經常講鬼故事嚇唬彼此,前世的記憶漸漸遠去,蘇清歡固執地想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抓不到。</br> 她自己在的時候,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的。但是現在她屋子里睡著個高大的男人,即使身有殘疾,仍然讓她倍感安心。</br> “我沒聽過,不會講。”陸棄道。</br> 蘇清歡翻了個白眼,忽然變了話題:“陸棄,你從前是武將吧。”</br> 陸棄一驚,隨即“嗯”了一聲。</br> “看你筋骨就像,而且你虎口、掌心皆有硬繭。”蘇清歡得意地道。</br> 雖然握筆也有繭子,但那不一樣。程宣的手,也握劍,但是很少,所以他的手很白皙,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陸棄的手掌很大很硬,泛著健康的血色,指節也更粗,硬朗有力。</br> 這個男人,每個細節上都透著硬朗之氣。</br> 陸棄以為她會繼續說,但是蘇清歡卻把話題又轉回去,開始給他講《倩女幽魂》。</br> 講到控制小倩的樹精姥姥時,她故意發出怪笑,結果陸棄沒嚇到,她自己被自己嚇得毛骨悚然,上下牙都開始打仗,艱難地講完了故事。</br> “不說了,不說了,我要睡了。”蘇清歡沒出息地用被子捂住頭。</br> 結果她做了一夜噩夢,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蔫蔫的,懊悔道:“再也不說這些了。”</br> 陸棄卻道:“鬼也好,妖也罷,都有善惡之分。人心險惡,又有什么資格去嘲笑排擠鬼妖?”</br> 蘇清歡訝然,他竟然有這樣的覺悟,不覺得人鬼殊途,孺子可教。</br> “就是。”她附和著道,又打了個哈欠,“我把剩下的餃子和餅熱一下,將就著吃。今天是初五,鎮上趕集,我去賣草藥,再買些東西回來。”</br> 她在陸棄的灼灼目光中,從椅子腿里掏出了一個五兩的小銀錠,狡黠道:“我藏錢的本事一流。”</br> 只是可惜了,她從程家出來的時候,一文錢也沒帶出來。</br> 不過沒帶出來也好,從此路歸路,橋歸橋。</br> 陸棄微笑,深棕色的眼眸似乎有揉碎的星光,熠熠生輝。</br> “呀呀,陸棄,”蘇清歡像發現了新大陸,“你竟然還有酒窩。”</br> 她泄氣地用食指點點自己的嘴角:“我都沒有。”</br> 但是你笑起來也很好看。</br> 這是陸棄心中沒說出來的話。蘇清歡笑的時候,眉眼彎彎,是發自內心的愉悅,陸棄覺得像秋日的暖陽,溫暖而不刺目。</br> 說了幾句話,蘇清歡跑出去打水洗漱。</br> 陸棄想起昨夜她的夢話,陷入了深思。</br> 半夜時候,蘇清歡睡夢中哭喊道:“是我錯了,是我不自量力,我真的錯了……”</br> 她還喊了許多,陸棄有的聽懂了,有的沒聽懂。</br> 有一陣,她撲騰撲騰,大口喘氣,像落水一般,他想起白天她曾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落過兩次水,明白其實她內心并沒有表面這般淡定。那兩次驚心動魄的經歷,給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br> 然而,最讓陸棄心有所感的是,她說她要回去“吃雞”,而且不止一遍,口氣十分激動,像,像真的在圍追堵截地……狩獵!“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歡呼聲,由衷散發出來的高興……</br> 對自己的斷骨胸有成竹,喜歡吃雞,超乎常人的嗅覺,能隨隨便便變出冰來,故意用靈異故事試探自己……</br> 陸棄一樁一件地聯系起來,心中竟然大膽拼湊出一個猜測——難道,蘇清歡真的是非我族類,是狐貍所變?</br> 這個世界,也有很多文人狐貍精相戀的故事,雖然沒有蘇清歡講述得那般曲折和動人,但是也并不罕見。</br> 這個念頭一冒上來,陸棄覺得自己關于蘇清歡的許多疑問都能解決了。</br> 是了,她異想天開,連買相公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又那般靈動狡黠,對男女大防,流言蜚語都不在乎,唯有這點可以解釋了吧。</br> 蘇清歡若是知道他腦洞大開,一定會一瓢砸過來:狐貍精你妹!</br> 吃過飯,狐貍精,不,蘇清歡揣著銀子背著藥筐出門,剛要囑咐陸棄什么,就見他站起身來:“我陪你去。”</br> 雖然他眼下不燒了,但是蘇清歡還是遲疑:“鎮上有好幾里路,你還是別去了。”</br> 陸棄卻不容辯駁地跟著她。</br> 蘇清歡嘆了口氣:“你若是非要去,咱們就去坐豆腐王的牛車。這樣也好,讓人知道我有相公,省得祖母再鬧出什么幺蛾子。”</br> 豆腐王生意好,趕集的日子中間都要回來拉兩趟豆腐,順便拉人賺錢,一個人兩文,倒也公道。</br> 經過昨天一眾婦人的宣傳,村里的人現在都知道蘇清歡嫁了個京城的相公。</br> 雖然是個跛子,但是皇城根下來的,大家都很好奇,因此上了牛車后,眾人都忍不住往陸棄身上瞥。</br> 陸棄目不斜視,不著痕跡卻又小心翼翼地護著蘇清歡不被人碰到。</br> 蘇清歡從前不喜歡坐牛車,就是因為十分擁擠,而且車上抱著孩子坐在她對面的婦人,撩起衣服就當眾喂奶,弄得她十分尷尬。</br> 現在有了陸棄的呵護,牛車之旅變得十分愉悅,頓時覺得解放了雙腿,世界和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