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喧鬧間,里面出來個人,蘇清歡看過去,原來也是熟人——鹽幫三當(dāng)家狄睢新。</br> 他是個孝子,家里祖輩都是漁民,但是后來父親出海沒回來,他娘又重病,實在缺銀子,就鋌而走險,販賣私鹽。</br> 他身量高,壯實得像頭牛,常人一看他那鼓鼓囊囊的腱子肉,都忍不住退避三舍。</br> 但是蘇清歡和他接觸下來,知道他性情溫和,又極喜歡孩子,深具反萌差。</br> “嫂子。”他快步走過來,俯身到徐夫人耳邊說了一席話,神情很嚴(yán)肅。</br> 蘇清歡并不想窺探秘密,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幾步。</br> 狄睢新說完,徐夫人“哼”了一聲,瞥了里面幾眼,不客氣地道:“他天天腦袋里裝的都是漿糊嗎?咱們是販私鹽的,是匪!當(dāng)官的,用黃白之物打點了就是,他想當(dāng)官都想魔怔了,也不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我爹的基業(yè),早晚毀在他手里。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讓我做幫主的,絕對比現(xiàn)在紅火。”</br> 蘇清歡:“……”</br> 姐姐誒,當(dāng)著我這個外人的面,給你夫君留點面子吧!</br> 狄睢新尷尬地笑笑,目光投向蘇清歡,客氣道:“蘇姑娘,不,蘇娘子也來了。”</br> (注:宋代未婚稱娘子,明代則稱呼少婦為娘子,文中取后者之意。)</br> 蘇清歡微笑著打招呼:“三當(dāng)家好久不見。”</br> 徐夫人罵完大當(dāng)家又罵三當(dāng)家,指著他鼻子,恨鐵不成鋼地道:“當(dāng)初蘇妹妹不答應(yīng)給你大哥做妾,你對她有意思,讓你提你不提。現(xiàn)在好了,人家嫁人了,兒子都有現(xiàn)成的了!”</br> 狄睢新眼神中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后笑道:“我是個粗人,配不上蘇娘子。蘇娘子,改日帶你相公來坐坐。”</br> “你怎么配不上?又不是老二那樣屋里一堆婆娘……罷了罷了,說這些也沒用了。”徐夫人擺擺手,不無遺憾地道。</br> 蘇清歡忙叉開話題,對狄睢新道:“聽說大娘最近不舒服,我先去給大娘看看吧。”說完,她又拉了拉徐夫人的袖子,“姐姐帶我去吧。”</br> “麻煩蘇娘子了。”狄睢新客氣道。</br> 徐夫人離開前跟狄睢新道,“看著你大哥,別為了芝麻綠豆大的官職,坑害了咱們!他官迷,你們得清醒!”</br> 狄睢新笑了笑,道:“大哥心里有數(shù)。”</br> 徐夫人氣鼓鼓地帶著蘇清歡往狄睢新的院子去了。</br> 而他立在原地,看著蘇清歡窈窕的身段和微笑的側(cè)臉,半晌嘆了口氣,自嘲地?fù)u搖頭,轉(zhuǎn)身又進去了。</br> 幫里需要問診的人不少,蘇清歡給狄睢新的娘看完病后,索性把后山?jīng)鐾ぎ?dāng)成了臨時接診點,想早點給眾人看完病,回去照看錦奴。</br> 幸運的是,并沒有遇到什么疑難雜癥,待了兩天半,第三天的下午,已經(jīng)沒什么人再來。</br> 蘇清歡無聊中就沿著堤壩散步,看著來往熱鬧的船只。</br> 垂柳吐綠,迎春綻放,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m.</br> 見到馬煥正在堤壩上大聲吆喝指揮,蘇清歡本想回轉(zhuǎn),但是馬煥身邊跟著的小七眼尖地看到了她。</br> 上次馬煥去她家的時候帶的就是六子和他。</br> 本來點了六子留在那里,小七心中還暗暗高興,不是自己。</br> 但是聽蘇清歡說會在徐夫人面前提起六子,他又覺得自己損失慘重。</br> 等蘇清歡來了后,見徐夫人同她親熱如姐妹,心中更是懊惱不已。</br> 所以今天見到蘇清歡一個人在走,他便屁顛屁顛跑過來,熱情道:“蘇娘子,您忙完了?您還記得我吧?”</br> “記得,小七是吧。”蘇清歡笑瞇瞇地道。</br> “是,是,您記性真好。”</br> 聽到蘇清歡還記得他名字,小七大喜過望,殷勤道:“我?guī)教幾咦甙桑瑒e讓不長眼的沖撞了您。”</br> 蘇清歡笑著道謝。</br> 關(guān)系拉近了,可是小七沒高興多久,就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知道跟蘇清歡說什么。</br> 眼前有什么?不過是許多許多水,許多徐多船,許多許多人……</br> 他不由想給自己一記耳光——存在感沒刷好,尷尬癌倒是犯了。</br> 蘇清歡看他急得面紅耳赤,干巴巴找話說的樣子著實可憐又可愛,笑吟吟地伸出蔥段般的手指,指著往來的船道:“這些船各式各樣,小七你若是有空,給我講講這些不同模樣的船,都有什么區(qū)別吧。”</br> 她本來只是替他解圍,信口一提,但是小七兩眼放光,指著船,唾沫橫飛:“蘇娘子您看,這種船頭尖尖,船尾寬,兩頭上翹又帶有龍骨的船叫做福船,吃水深,有雙舵,地方寬敞,可以用來做戰(zhàn)船;那邊頭尖身長,梁拱小的叫做廣船,一般用鐵梨木制成……”</br> 蘇清歡竟然聽得興致勃勃,像個好學(xué)的學(xué)生一般提問:“這些整齊劃一的,又是什么船?”</br> 她指著此刻正停泊在自己腳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的船問道。</br> 這些船船頭很小,首尾微微翹起,看吃水深度,應(yīng)該都是滿載的。</br> “這個呀,您看船頭,尖尖瘦瘦,像鳥嘴,所以我們叫鳥船。鳥船靈活,船速最快。”小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哦,那這批貨應(yīng)該是很著急的。”蘇清歡了然地道。</br> “那是,”小七見四下無人,湊到她耳邊道,“這是官家要的東西,必須要快!這兩天風(fēng)浪大,要不早就走了。大當(dāng)家這幾天一直在招待官家的人。”小七神神秘秘地道。</br> “官家?”蘇清歡道,不由想起前兩日剛來的時候,徐大當(dāng)家正在招待的人。</br> 看來,果真有情況。</br> 不過,這也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br> 她不以為意,小七卻以為她不信,急得紅了臉,道:“真是官家,我騙您干什么?您不知道,云南那邊打仗,需要糧草。鎮(zhèn)南王的軍隊把城圍得水泄不通,他弟弟沒法子了,只能考慮水路。云南那邊的河水和風(fēng)浪,可比咱們這里兇險得多,別人是很難從水路運糧的。所以只能考慮讓咱們鹽幫出好手,幫他們送援糧。”</br> 云南,鎮(zhèn)南王……陸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