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出門后,便有侍衛像影子一般無聲地跟了上來,低聲道:“將軍,人已經帶到了您書房,掩了嘴。”</br> 陸棄“嗯”了一聲,道:“你先去看著嚇唬嚇唬她,我去世子屋里看看。”</br> 侍衛行禮稱是,無聲地離開。</br> 陸棄眉頭緊蹙,略頓了頓步伐,在白蘇和白芷的房間門上輕叩了一下。</br> 白蘇幾乎是立刻就來開門,門還未開,聲音先出來了:“將軍。”</br> “夜里好好照看夫人,她要起夜,腿容易抽筋,要喝溫水。白芷不行,你多伺候。”</br> 話音剛落,白芷輕“哼”了一聲,不服氣地道:“將軍不在的時候,奴婢也盡心盡力,怎么不行了?哎,不對,將軍這是要出門?”</br> 白蘇瞪了她一眼,行禮道:“您放心,奴婢會好好伺候夫人的。只是夫人現在這身子,若不是急事,您還是……”</br> 她原本是硬著頭皮說出來的,還以為陸棄會慍怒,結果竟然聽他“嗯”了一聲,反而倍感惶恐。</br> 陸棄又吩咐白芷:“多長點眼色,逗著夫人,別讓她胡思亂想。”</br> 他對兩婢的性情,現在拿捏得都很準確了。</br> “是。”白芷道,“您也別讓夫人操心。”</br> 陸棄竟然露出些許笑意,道:“你們兩個都是忠心的,只要好好伺候夫人,我不會虧待你們,將軍府也是你們一輩子的依仗。”</br> 白蘇驚訝地看著他,有些意外他竟然會開口談這些瑣事。</br> 白芷卻不領情,直愣愣地道:“奴婢伺候夫人是心甘情愿的,也不需要什么依仗。只要您好好對夫人,就是對奴婢的恩情了。”</br> 白蘇踩了她一腳,眼珠都快瞪出來了。</br> 陸棄卻沒有說什么,轉身離開。</br> 走出去,他猶聽到白蘇不服氣的嘟囔,“夫人吃苦受罪,多少都因為將軍,我說錯了嗎?”</br> 白蘇罵她:“你是不是榆木腦袋,你見過誰敢這么跟將軍說話?你以為你長得好看,說話利落,所以不被發落?那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你提一次兩次夫人容著你,你反反復復提,夫人總有一天也會生氣的!”</br> 這兩個丫鬟,明里暗里,都對他不滿,但是出發點為了蘇清歡,他就不怪她們。</br> 陸棄沒再聽她們的對話,快步往世子的房間走去。</br> 世子疼得睡不著,正趴著看書,聽見他進來的腳步聲,有些赧然地側頭道:“表舅。”</br> 說話間掙扎著就要起身。</br> 燈光柔和,世子小小的身軀,赧然的神情,讓陸棄忽然想起蘇清歡近乎歇斯底里對他的嘶吼,“他還是個孩子”。</br> 是了,他真的還是個孩子。</br> “不用起身。”陸棄快走了幾步,上來按住他的上身不讓他動,另一只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下道,“果然發燒了。”</br> “不難受。”世子道,沖他一笑,嘴唇有些干裂。</br> 陸棄的心忽而柔軟。</br> 蘇清歡說得對,自己的孩子,怎么打都不會生分,這讓人格外心疼。</br> 他吩咐愣愣的虎牙:“倒杯水來。”</br> 虎牙忙倒了杯水送過來。</br> 陸棄摸著冰涼的杯壁,怒道:“不知道兌些熱水嗎?”</br> 虎牙嚇得忙道:“小的立刻出去要熱水。”</br> 說完提起茶壺,一溜煙地跑出去。</br> 屋里只剩下兩個人,氣氛忽而尷尬起來。陸棄不知道該說什么,教訓都教訓過了,錯也認了,關心的話,他說不出口。</br> 世子則覺得自己這么大,還光著屁股挨鞭子,面子上過不去,訥訥地不知道說什么。</br> 半晌后,陸棄道:“我回頭跟你娘說一聲,給你安排兩個妥帖的丫鬟伺候。”</br> 一直以來害怕他沾染上脂粉氣,被丫鬟仆婦挑唆帶壞,身邊從來不允許有女人。</br> 可是現在他已然長大,行事風格,已經讓人十分放心,陸棄便覺得有些虧待他。</br> 世子卻連連擺手:“不用,表舅,我不要。”</br> 看著他避如蛇蝎的模樣,陸棄笑了,沉悶尷尬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br> “怕什么?虎牙伺候不周全,我怕委屈了你。這事情,也是你娘沒考慮周全……”</br> “不,是我自己不想要的,不怨娘。”世子忙道,“我有手有腳,衣食住行都有人打點,除了朝服常服,其余衣裳都是娘一手做的,我覺得這樣就很好。而且您當年,身邊也沒有丫鬟伺候,我也不想要。”</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內心忐忑緊張,唯恐陸棄不由分說給他塞兩個丫鬟來。</br> 也許是燈光柔和了暗夜,陸棄覺得今晚在和世子的關系上,有了許多新的感受。</br> 也許是上天在教他,除了做一個嚴父,更要學做一個慈父。</br> “我身邊沒有,是因為我不想要。但是你看你父王,身邊就有很多人,包括你生母。”</br> “那我也不想要。”世子黯然道,“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將來像我一樣。我的孩子,一定都是我的妻子所出。”</br> 除非,不是他親生子女。</br> 陸棄道:“你有主意,很好。但是你身份不一樣,你是世子,要繼承鎮南王府,日后還可能有更大的天地……”</br> “因為這個,我就要有很多女人嗎?”世子抬眼看著他,眼神有些茫然無辜。</br> 陸棄忽然語塞。</br> “父王和表舅都教導我,凡事靠自己,男兒立于天地之間,無所畏懼。難道在您心里,我必須要犧牲自己來拉攏別人嗎?那和杜麗娘之流,又有什么區別?”</br> 陸棄斥道:“胡說八道。”</br> 世子堅定地道:“表舅,這事情我只與您說,也只說這一次,我必選個可心的妻子,如您和娘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決不因為外力妥協。”</br> “你確定能找到?”</br> “找不到,我就自己。”</br> 陸棄看到他滿臉的堅持,忽而覺得有些好笑。</br> 自己和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孩子談女人,實在可笑。</br> 等以后,他就懂了,現在還是太早。</br> 不過他沒想到,世子竟然對丫鬟也會如此抵觸。</br> “丫鬟的事情,由你。”陸棄妥協道。</br> “謝謝表舅成全。”</br> 陸棄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不過是個丫鬟,還是拒絕,怎么就用得到“成全”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