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臉色未變，臉上猶帶著近乎殘忍的笑容，緩慢卻清晰地道：“這一路上，你是他找的第三個女人，你之后，還有兩個。”</br> 杜麗娘不知道自己怎么拼湊起來說話的勇氣，帶著比哭更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道：“世子，奴知道云娘對您不敬，會狠狠懲罰她；您怎么罰奴姐妹，奴絕不敢有二話，只求求您，不要開這種玩笑。也許對您只是玩笑，對奴來說卻是錐心之痛。”</br> 世子道：“你覺得，你的身份，配讓我跟你開玩笑嗎？”</br> 他居高臨下看著她，如視螻蟻。</br> 杜麗娘仿佛能感受到他蟒袍上海水江崖紋帶來的令人絕望的冰涼——他代表著權利和權威，以他的身份，確實不會自降身價與自己玩笑。</br> 心似琉璃，忽然墜地，粉身碎骨。</br>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連跪姿都難以維持，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黯然神傷，哪里還有一絲一毫花魁巧笑嫣然的模樣？</br> 世子坐到上首的椅子上，倨傲地道：“本世子告訴你這些，就是對你的懲罰。但是你也該慶幸，及早知道你可以及早打算。”</br> 他宣泄了心中憤怒，也讓她早做打算。</br> 杜麗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br> 關于未來的所有打算都化成泡沫的巨大的打擊之下，她什么都難以思考，渾渾噩噩地靠在床頭。</br> 她想過章舉人可能會背叛，可能會辜負她，那是她做過的最壞的打算。</br> 如果那種情形發生，她想著就買幾個下人護院，再去育嬰堂抱幾個孩子回來養著，將來替她養老送終，橫豎她有銀錢傍身，這些都不怕。</br> 可是她沒想過，他竟然是個騙子！</br> 章舉人離開的時候，她給了他一千兩銀子，后來章舉人又以在京城拜訪名師為由，多次跟她索要銀錢，她從未吝嗇過。</br> 她想，將來他好，她才能好。</br> 原來，只是她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美麗的夢境，什么中狀元，救泥淖的才子佳人，都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br> 她現在難過得不能自已，不明白為什么在青樓摸爬滾打十幾年，她還能看走了眼。</br> 也許是他的笑容太迷惑人，也許是床笫之間他太過溫柔，也許是他的甜言蜜語太有欺騙性，她跳出苦海的第一步，就所托非人，成了一個笑話。</br> 不，也許是世子騙自己的呢？世子說不會跟自己開玩笑，可是他是個孩子，萬一惡作劇呢？</br> 一時間，各種想法在杜麗娘的腦海中翻騰，讓她頭疼欲裂；跪了一夜，雙膝腫脹疼痛，讓她蛾眉緊蹙，雙目含淚，不由哽咽出聲。</br> 她吃過很多苦，可是這幾年聲名鵲起之后，除了床笫間偶爾有男人粗暴對她，其余時候她都是養尊處優，很久沒受過這樣的苦了。</br> 杜云娘被她吵醒，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眼一邊不高興地道：“才什么時辰，姐姐就進進出出，又抽抽搭搭吵醒人家。大清早的，你又想起那姓章的，情難自已了？那就出去想唄。”</br> 她語氣刻薄而嘲諷，尖銳地像刀一樣扎向杜云娘，也把她最后的理智扎漏了氣。</br> 杜麗娘心里的委屈像洪水一般蔓延上來，她跪了一夜，就是為了這樣對自己冷言嘲諷的白眼狼！</br> “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從今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再也不管。”她說出這話，渾身都克制不住地顫抖。</br> 而杜云娘只著中衣，扣子也沒系好，露出胸前大片瑩白的肌膚，剛剛發育的胸像兩粒小小的沙果，青澀中帶著別樣的魅惑。</br> 她步履慵懶而妖嬈，漫不經心地走到梳妝臺前坐下，甚至還帶著幾分喜悅道：“姐姐早該如此。”</br> 杜麗娘已經碎了一地的心，非但沒有得到任何慰藉，反而被最親的人狠狠踩了兩腳，疼得她幾乎直不起腰來。</br> 罷了罷了，隨她去吧，撞到南墻就回頭了。</br> 杜云娘絲毫沒管親姐姐哭得雙頰緋紅，眼皮腫脹，自己洗漱后又描眉畫眼，高梳發髻，精心打扮后又挑了半晌衣裳，最后穿了件齊胸的茜紅色襦裙。之后不告自取，從杜麗娘箱籠里翻出件白狐披肩，對鏡四顧后，滿意地轉身出去。</br> 杜麗娘冷眼看著她，想提醒她，虎牙根本就沒有被世子治罪，世子已然知道真相。可是她的喉嚨像是被封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她扭著水蛇腰妖妖嬈嬈地出去。</br> 杜云娘出門后想了想，往樓上走去，卻被侍衛攔住了。</br> 今日這里有侍衛，倒是奇怪。</br> 她想了想，定然是蘇清歡丟了東西的緣故。</br> 想起這件事情她就自得。她是有功之臣啊，這下世子要對她另眼相看了。</br> 可是上不去樓，這事情有點糟心。</br> 沒關系，她自我安慰道，世子總是要出門的。</br> 釣魚都要有耐心，更何況釣金龜婿。</br> 她沒吃早飯，饑腸轆轆地在下面等了半個時辰，幾乎都要餓暈，才看到世子下樓，不由精神一凜，調整出自以為最燦爛的笑容，嬌聲道：“給世子請安。”</br> 世子剛陪蘇清歡吃完飯，要出去找司徒柏林，淡淡“嗯”了一聲，對身邊的隨從道：“晚上我要在后院賞月，安排下去，讓人準備好。”</br> 隨從為難地道：“世子，現在這天有點冷了吧。”</br> 世子不怒自威，看了他一眼道：“本世子要做什么，還要跟你商量嗎？還有，不許到夫人那里告密，我想自己呆一會。”</br> “是。”隨從低頭恭恭敬敬地道。</br> 世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滿眼愛慕地看著他的杜云娘一眼，嘴唇微動，但是什么都沒說出來就離開。</br> 杜云娘剛給他拋了一個媚眼，就見到他如此回應，更從他的唇形中讀出來“聽話”兩個字，頓時心如擂鼓，又如小鹿亂撞。她的臉色紅了幾分，眼神熱切地看著世子離開的方向，久久都沒有起身。</br> 世子約她，世子約她了！</br> 杜云娘激動地回到房間，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激動得無法自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