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蘇清歡罵了一聲,上前吃力地扶住他,拖著他往床上放。</br> 他身上熱得像個火爐,呼呼地往外散著熱氣。遮體的布料滑落,精壯結實的身體和猙獰的傷口都一覽無余。</br> “燒成這樣還硬撐著!”蘇清歡嘟囔,心中卻有些感動——剛才他是為了幫自己才強撐這口氣。</br> 這男人,倒是個知恩圖報的。</br> 這樣想想,那七十兩銀子也不算打了水漂。</br> 可是,還是心疼。</br> 不,心肝肺都疼。</br> 給他把了脈,蘇清歡松了口氣。</br> 陸棄身上的傷太多,眼下發燒昏厥是因為炎癥導致,得趕緊想辦法降溫消炎。</br> 蘇清歡抓了一把銅錢,一個空碗,一路小跑去林三花家。</br> 三花娘林氏正在拿著掃帚掃院子,她是童養媳,所以也姓林,但是她性格潑辣,說話大聲,一點兒也沒有受氣的樣子。</br> 她不喜歡蘇清歡,覺得她桀驁難馴,又住在村里沒人敢住的鬼屋里,是個不祥的人。</br> 因此,見蘇清歡來,她哼了一聲,假裝沒看到。</br> 林三花在喂豬,見了蘇清歡,在圍裙上擦擦手,大嗓門道:“清歡,咋了?”</br> 林氏指桑罵槐道:“喂你的豬!人家是見過世面的人,哪個要理你!”</br> 蘇清歡自稱被主子放了出來,這也是遭到村里人白眼的原因——若是好端端的當差,年輕漂亮的姑娘,又不是家人上門求,哪家主子能放出來?</br> 定是她行為不端,勾引男主子,忘了本分,被女主子攆了出來。這種傳言甚囂塵上,連宋氏都是肯信的,所以才一口一個蘇清歡“失了清白”。</br> 蘇清歡不是來吵架的,她走到林氏面前把銅錢塞給她:“林嬸子,把你家燒酒給我來一碗。”</br> 三花爹喝酒,林氏嫌費錢,所以每年都自己釀苞谷酒,蘇清歡聽林三花說過。</br> 林氏瞇著眼睛一掃,就看出來她手里足有二三十個錢,喜笑顏開地把錢接過去。</br> 正當她想上前接過蘇清歡的碗時,林三花上前搶過碗,一溜煙跑到放酒缸的堂屋,道:“娘,我去打酒。”</br> 她怕林氏扣扣搜搜,只給小半碗。</br> 林氏罵了一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蠢東西”,但是想想即使滿滿一大碗酒才值五個錢,也就沒再罵人,反而擠出一個笑意道:“花兒啊,不,清歡啊,以后要買酒還來嬸子這兒。”</br> 林三花果然打了滿滿一碗酒出來,遞給蘇清歡,小聲說:“你要酒做什么?下次告訴我,我從家里給你偷點,哪里要什么錢?我娘就是掉進錢眼里了。”</br> 蘇清歡心里感激她的好意,含糊解釋了句“家里來客了”,就端著酒碗匆匆回去。</br> 她用燒酒給陸棄擦了身體,酒灑在傷口上,鉆心地疼,陸棄身上的肌肉緊繃,控制不住地顫栗。</br> 他生生被疼醒,卻咬住嘴唇,一聲悶哼也沒發出,咬到嘴唇都被咬破。</br> 蘇清歡取了干凈的棉巾讓他咬在嘴里,咬牙繼續給他擦拭,額頭上也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br> 她俯身,與陸棄很近,陸棄甚至可以看到她白皙面龐上細細的絨毛,被汗水浸濕;她眼神認真,手上動作利落,仿佛那些陸棄自己都覺得丑陋的傷疤,只是稀松平常的存在。</br> “好了,我去給你熬藥。”半碗酒用完,蘇清歡松了口氣,站直身體,捶了捶酸到僵硬的腰。</br> “嗯。”陸棄沒有再道謝,而是閉上了眼睛。</br> 蘇清歡給陸棄熬了藥,想起還有些硝石,便取來大小兩個盆子,都裝上了水,然后把小盆子放到大盆子中,又把硝石投到大盆子的水里。</br> 藥熬好了,小盆子里的水也凝成了冰。</br> 蘇清歡把冰用棉巾包好,把藥倒出來,放在托盤中一起拿進去。</br> “來,喝藥。”她扶起陸棄,在他身后墊好枕頭,把藥遞給他。</br> 她動作熟稔,也許以前伺候過別人?陸棄心中忍不住地想,并且在想到被伺候的可能是個男人時,心中竟然有那么點不是滋味。</br> 蘇清歡也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br> 那時候,程宣出天花,她覺得天都要塌了。</br> 她愛的人,風度翩翩,文武雙全,公子世無雙,卻偏偏染上了天花。</br> 程宣讓她走,她不肯,一邊哭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藥方,日夜陪著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甚至想在那時嫁給他。</br> 程宣不肯,他說,傻丫頭,我怎么舍得你?我若是死了,你就好好找個人嫁了,我的所有私房你都知道……</br> 蘇清歡哭著捂住他的嘴。</br> 那時候她想,同生共死,有愛無懼。</br> 只是,后來的一切,證明是她腦補太多。</br> 呵呵,她是傻叉,徹頭徹尾的。</br> 陸棄喝藥的時候眼神也不曾離開過蘇清歡,看著她小扇子般的黑長睫毛一點點被淚水沾濕,卻倔強的不肯讓淚水流出來,拼命逼退淚意。</br> 他知道,她心疼的不是他,而是她的過去和回憶。</br> 口中的藥很苦,哭得陸棄眉頭都緊蹙到一處。他用了幾分力氣,把空碗放回到托盤中。</br> 碗盤相接的聲音讓蘇清歡回神,她不著痕跡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扶著陸棄躺倒,然后把裹了冰的棉巾放到他額頭上,道:“給你退燒的,若是一直燒,小心變成傻子。”</br> 額上冰冰涼涼的,乍放上來有些刺激,但是很快就覺得十分舒服。</br> 陸棄伸手摸摸,遲疑地問:“冰塊?”</br> 蘇清歡“嗯”了一聲,端著托盤站起身來。</br> “哪來的?”</br> 現在是初秋,冰塊還是很稀奇的東西。</br> 蘇清歡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變出來的。”</br> 陸棄:“……”</br> “好好休息,我去山上采藥。”</br> 異世之中,若說什么還能給蘇清歡一點兒安全感,那一定是錢袋子。</br> 錢可以買房子遮風避雨,遠離這四面透風的“鬼屋”;錢可以買食物填飽肚子,遠離挨餓到眼冒金星的滋味;錢甚至可以買個相公來,讓她可以有個人說話……</br> 所以,她要努力賺錢。</br> 現在陸棄陪她說話,日后他走了,也可以換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