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以為是有人求醫,出急診當然不敢耽誤,陸棄下去開門的功夫,她也飛快地穿好衣裳,隨手把頭發挽起來,也不管亂不亂了。</br> 陸棄打開門,便見到外面是兩個皂衣衙役,宋大山站在他們身后,表情訕訕的。</br> “陸蘇氏呢?”一個衙役蠻橫地喊道,顯然沒有把陸棄放在眼里。</br> 蘇清歡已經快步出來,沉聲道:“我在這里。”</br> 衙役上下打量她一圈,道:“你是大夫?跟我走一趟!”</br> 宋大山顯然和他不熟,但是還是能說上話,拉拉衙役的衣裳,賠笑道:“張哥,您讓我先跟她說句話。”</br> 張姓衙役鼻孔沖天:“那就給你個面子,快點說,這是縣太爺親自下令,要去給鎮南王府世子爺瞧病的,誰也耽擱不起!”</br> 宋大山忙點頭稱是,上前低聲道:“帶點銀子,好打點人。”</br> 蘇清歡聽明白了緣由,有些頭皮發麻。</br> 看起來,那位小世子病得不輕,否則不會如此興師動眾。</br> 可是,縣里的衙役怎么知道她是大夫呢?</br> 她從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銀子遞給衙役,笑著道:“幾位大哥辛苦了,茶水錢,不成敬意。”</br> 指望陸大爺能卑躬屈膝與他們轉圜,還是算了吧。</br> 張衙役在手中掂量了下銀子的分量,還算滿意,開口道:“今天是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了,你祖父祖母替你揭了縣太爺懸賞告示。怎么,你不知道?”</br> 蘇清歡氣得要炸毛,前些日子要錢沒給他們,就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害她。</br> 陸棄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蘇清歡的后背,道:“兩位稍等,我給內子收拾點東西,不耽誤正事。”</br> 衙役以為他還要拿銀子打點,心里高興,自然應下了,口中卻要催促:“快點快點。”</br> 宋大山忙幫忙說話。</br> 陸棄拉著蘇清歡進門,走到桌前,道:“替我研墨!”</br> 蘇清歡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依言倒水在粗劣的硯臺上研磨。</br> 陸棄拿起筆來,沉吟片刻,筆走龍蛇,寫下幾個字。</br> “伯濤,見字如面。”</br> 蘇清歡怔愣間,聽見外面衙役不耐煩的催促,她忙應了兩聲:“這就來了。”</br> 陸棄吹干墨痕,把宣紙折疊成小塊,塞到她荷包里,低聲囑咐道:“如果有緊急之事,這個可以保命;但是,”他抿了抿唇,有些自棄之色,“如果沒什么事情,別讓人看到。”</br> 蘇清歡不知道伯濤是誰,但是看他神情,并不十分想見這人或者暴露自己,便道:“我知道了。”</br> 她隱隱覺得,陸棄是不想寫這張紙條的,不過實在因為擔心自己才會如此。</br> 所以,不到情非得已的時候,她不打算拿出來。</br> 陸棄伸手替她整理了下頭發,看她緊張神色,微微一笑:“別擔心,不會有事的。”</br> 蘇清歡下意識想反駁,“去的又不是你”,可是看他篤定、留戀的神色,刻薄的話語還是咽了下去,乖乖點了點頭。</br> “記得做飯吃,看好家等我回來。”</br> 蘇清歡又囑咐了幾句,想了想把準備的手術箱子也帶上,跟著幾個衙役走了。</br> 陸棄送她出門,倚著門一直到她的身影看不到,才仰頭看看天,神情難辨。</br> 衙役們是趕著馬車來的,馬車上坐得滿滿當當,都是這周邊的大夫。</br> 大夫們見了這陣仗,說不害怕是假的,都偷偷捏了一把汗,縣里的大夫都醫治不好小世子,他們這些赤腳大夫哪里行?</br> 鎮南王若是個不好說話的,那他們的小命……</br> 蘇清歡是唯一的女大夫,今日她穿著一件半舊的茜紅色夾襖,在馬車上很顯眼。</br> 她抱膝坐著,友好地沖周圍前輩們笑笑,并不多言語。</br> 其實她搶了這些人不少生意,但是此刻大家都沒心情計較了。</br> 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別蹦跶,保存體力去應對小世子吧。</br> 馬車轔轔而行,進城之后七拐八拐,果然拐到了拙趣園——這是縣里最好的建筑,曾是前朝皇帝的行宮,后來就被用來招待來往的王公貴族和朝廷大員。</br> 程宣曾經來這里很多次,拜見來往的貴人,也曾跟她描述過內里的光景,但是不可能帶她來。</br> 沒想到,這次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進來的。</br> 馬車在側門就停下,衙役們滿臉堆笑上前跟門口的侍衛說了幾句話,侍衛倨傲地揮揮手,上前對眾人道:“跟我進來!”</br> 目光觸及蘇清歡,他愣了一下,嘲諷道:“神婆也跟著來了。”</br> 神婆你妹!蘇清歡心里罵了一句,見過如此年輕貌美的神婆嗎?</br> 一綹頭發被風吹到眼前,她伸手扶了扶頭發,終于想起自己臉沒洗,頭發沒梳,沒說自己像女鬼已經很客氣了。</br> 眾人跟著侍衛一起往里走,大氣不敢出一聲,一時間,只有腳步聲。</br> 假山嶙峋,流水潺潺。即使是深秋,園子里紅葉金菊,桂香陣陣,步步是景。</br> “在這里等著!”侍衛把他們帶到一處院子外,聲音冷漠道。</br> 蘇清歡偷偷抬頭看了看,上書“聽雨閣”三個大字。</br> 片刻之后,里面有嘈雜的腳步聲響起,一隊侍衛,兩兩一組,拖著不少于十個人走出來。</br> 被拖著的人顯然挨了打,都哼哼著,軟泥一般用不上力氣。</br> 看他們穿著打扮,蘇清歡有種不好的預感。</br> 果然,先前那侍衛出來了,厲聲道:“這些都是不好好給小世子診病的。咱們王爺說了,庸醫害人,這是替天行道。”</br> 蘇清歡聽了這話就氣鼓鼓的,想要辯駁。</br> 什么病都能治好的,那是神仙,不是大夫。</br> 但是她慫,只能低下頭,默默替自己臀部祈禱。</br> 旁人顯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眾人噤若寒蟬,不敢做聲。</br> “把人都帶進來。”院里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聲音沉穩,氣勢十足,一聽便是久居上位之人。</br> “是,王爺。”侍衛畢恭畢敬地回身行禮道。</br> 蘇清歡跟著眾人走進去,才發現廊下站了個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身材高大,皮膚微黑,眼神銳利,身穿玄色蟒袍,腰間佩刀,不怒自威。</br> 好風采!蘇清歡內心贊道,然后發現周圍忽然呼啦啦,全部下跪行禮,就剩下她,突兀地站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