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星悅放下碗勺,上前扶住軟綿綿要往桌下滑的阿貍。</br> 阿貍太重,她扶不動,招呼阿槑:“呆子,還不趕緊來幫忙?”</br> 阿槑嚇壞了,聽她喊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來幫忙,帶著哭腔道:“姑娘,我沒下毒,我真的沒下毒。陸爺怎么會變成這樣?”</br> 隋星悅平靜地道:“沒說你下毒,他是喝醉了而已。這人不能喝,非要逞強。來,你幫忙把他扶到我床上。”</br> 阿槑驚訝得都忘記哭了:“什么?您說什么?扶到您床上?”</br> “快點,別婆婆媽媽的。”隋星悅罵道,“你還擔心我毀了他清白不成?”</br> “……那倒沒有。”</br> 兩人艱難地把阿貍扶到床上,隋星悅替他脫下靴子,坐在床邊氣喘吁吁。</br> 阿槑也沒好到哪里去,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道:“姑娘,要我說,叫兩個人進來把陸爺背回去唄。”</br> “咱們這些人,死都不怕,還怕唾沫星子?”隋星悅漫不經心地道,“讓他在這里睡吧,我想看看他。過幾天他就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哎。”</br> 一直到這時,隋星悅都和平時一樣,沒有露出絲毫令人懷疑的破綻。</br> “你下去休息吧,我累了就在榻上睡。你若是沒吃飯,把剩下的菜和湯帶走兩樣回去吃;不用收拾,明日再說。”</br> 阿槑道:“我吃過了,我伺候您洗漱休息吧。”</br> “不用,我還要去我爹那里一趟,一會兒再回來睡。”</br> 阿槑這才離開。</br> 可是隋星悅卻沒有真的離開房間,她呆呆地看著阿貍,眼角漸漸濕潤,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的臉。</br> 她說:“陸離,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隋星悅愛你。”</br> 阿貍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欲裂,看著雨過天青色紗帳和上面繡著的栩栩如生的海獸,他半晌才意識到,他睡在了隋星悅的屋里。</br> 昨晚發生什么事情了?</br> 他猛地坐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完好卻皺巴巴的衣衫,四下望望,有點反應不過來。</br> 隋星悅在榻上安靜地睡著了,緊緊抓住被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穩。</br> 或許阿貍起身穿鞋的聲音驚擾到了她,她轉個身正對著阿貍,然后長睫眨動兩下,慢慢睜開了眼睛。</br> “陸離你醒了?”她打了個哈欠問道。</br> “你在湯里下了藥。”阿貍看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道。</br> 隋星悅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笑容:“看起來你警惕性還不錯,以后繼續去行走江湖,我也不用擔心你了。”</br> “為什么?”阿貍問,面色極冷。</br> 他沒想到,隋星悅會對他用心機。</br> 現在想想所有的酒菜兩人都吃過,唯有最后那碗湯,她天真燦爛地和自己打賭,所以自己完全沒有設防。</br> “因為我想幫你。”隋星悅道,“你等等,我給你看樣東西。”</br> 說話間,她從榻上下來,走到自己的梳妝臺前,拉開下面最大的抽屜,從里面抽出來一只犀牛角。</br> 這種犀牛角阿貍曾經見過,是放在隋棠正書房的架子上的。</br> “給。”隋星悅拿過來遞給阿貍,“這上面有你想要的東西。”</br> 阿貍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并沒有看出其中玄機。</br> “那些花紋,其實是微雕。”隋星悅道,“你找懂行的人看,一看便知。這是我爹歷年來的賬冊,雖然不全,但是應該也有八九不離十了。陸離,你走吧。”</br> 阿貍站起身來,面色凝重地看著她:“你,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了?”</br> 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br> 隋星悅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是如何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br> 還是說,她只是贊成自己的意見,想讓自己幫忙?</br> “沒有。”隋星悅搖搖頭,“該說的昨晚我都說了。昨晚真的只是想給你開個小玩笑,以后萬事小心。雷鳴送給你了,你帶走。還有,別回頭,陸離,求你別回頭。”</br> 看著她眼中幾乎控制不住的淚,阿貍點點頭,把犀牛角揣到懷中:“好。如果將來你到京城,去帽兒胡同門口有六棵槐樹那家,說你要找阿貍。”</br> “好的,阿貍,再會。”</br> 等阿貍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隋星悅的淚滾滾而下,想起了自己塞到犀牛角里的那張紙條。</br> 上面寫著:秦放第二子,南下查鹽,諸事小心。</br> 只是昨晚被燉湯的那只鴿子前幾日帶來的消息,被她無意中看到,然后私自截留下來。</br> 陸離,我信你,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希望你能替我保全我爹娘以及其他人。</br> 他騙過她,但是他也交了底。</br> 坊間流傳最多的傳說都是關于秦家人的,戰神秦放,算無遺策的秦昭,獨占君心的秦嫵……</br> 她現在還能記起各種腔調的說書聲:“話說京城帽兒胡同,有六棵槐樹,乃是赫赫有名的秦府。哪個秦府,說出來嚇死眾位看官……”</br> 她不認識秦家人,她只記得十七歲出門胡鬧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干凈又高冷的人,他說他叫陸離,然后就深深地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br> 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就絕望地知道了,他和她,絕無可能。</br> 就算是最后她爹真的被招安,她和他之間,依然隔著身份,隔著人命——如果他日他的身份被揭穿,那么尚伯伯之死,以及其他幫里人的死,都會算到他的身上。</br> 他是朝廷的人,這就是他的原罪。</br> 陸離,去吧,從此再不相見。</br> 三個月后,阿貍就江南鹽務現狀向皇上上書,皇上大怒,根據他提供的鐵證,從朝中拔出了幾個重臣,甚至包括首輔明唯最得意的弟子,震驚朝野。</br> 江南鹽梟隋棠正檢舉有功,罰沒家產,但是保住了性命,還得了個七品武官的官銜,謝恩堅辭,讓給了屬下的人,攜妻女退隱江湖,鹽幫中其他人,除個別罪大惡極,血案累累的之外,也都保住了性命,得到洗心革面的機會。</br> 阿貍托人往江南送過兩次東西,但是都沒找到接受的人,后來也就放棄了,只是京中的人都知道,秦統領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價值萬金的敖犬,喚做雷鳴,十分寶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