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貍和隋星悅來到隋棠正所在的議事大廳，里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br> 里面的人，并沒有比隋星悅鎮定多少。</br> 多少年來養尊處優，已經讓這些曾經刀尖上舔血的人失去了血性。</br> 他們現在就希望坐在家里數銀子，其他事情自有后來的小弟鞍前馬后。</br> 要他們對抗朝廷，甚至可能面臨滅頂之災，一個個自然跳腳。</br> 即使剛剛進來，也能聽見他們激烈討論中不乏“退婚”“惹怒了鄧知府”這樣的話，可想而知隋星悅進來后，被多少目光指責。</br> 不，不僅僅如此。</br> 她聲稱疼愛過她的那些叔伯率先發難。</br> “星悅，你到現在還要任性嗎？和你爹去給鄧家道個歉。”</br> “就是，婚事一成，都是一家人了。”</br>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般，會毀了所有人。”</br> “星悅，做人不能這么自私啊！”</br> 一直皺眉坐在首位沒有說話的隋棠正，看著咬緊嘴唇的女兒和她身后面無表情的阿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星悅就活該跳進火坑嗎？當年我們歃血為盟的時候怎么說的？有難同當！有難同當！現在別人要為難你們的侄女，你們卻恨不得做幫兇！”</br> “大當家，說句不好聽的，”有人站出來了，振振有詞，“現在鄧家要是愿意要我的女兒和解，要哪個我給哪個，一起要我一起給。”</br> 這惡毒又惡心的話，竟然得到了一圈人的紛紛附和。</br> 隋棠正氣得滿臉漲紅，拿起手邊的大刀對著面前的桌案劈了下去。</br> 桌案從正中被齊齊斬斷，轟然倒地，整個議事大廳有短暫的安靜。</br> “再有誰說出逼我女兒的話，休怪我翻臉無情。”隋棠正一字一頓地道，眼睛充血，“今日官府要是想給我來硬的，老子也奉陪到底！”</br> 他冷冷地掃視過下面的人：“你們都是跟我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我把話放在這里，誰想出去投降，現在我放你們走。但是回頭真要打起來了，給我做縮頭烏龜，臨陣倒戈，別怪我不客氣。”</br> 隋星悅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如此決絕，滿眼都是淚，咬著嘴唇逼退淚意，雙手在袖中握成拳頭，沉默地站在一旁。</br> 若是現在她說出什么她要嫁的話，就糟踐了她爹的心意。</br> 而且從內心深處來說，不到最后的絕境，她也不會犧牲自己的幸福。</br> 阿貍說得對，誰也就只有一輩子，人生來不是為了受罪的。</br> “大哥，”大廳中沉默了許久，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了，“不是我貪生怕死，我們都這把年紀了，我都做了祖父。我可以陪你任性陪你死，但是我的兒孫們呢？有安穩日子，為什么還要刀尖舔血？”</br> “是啊是啊！”一石激起千層浪，聲援這種觀點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br> “總不能讓咱們幾千口人，給星悅陪葬吧。”</br> 隋棠正怒而拔刀相向：“你們是不是要反了？”</br> “大哥，是你在逼我們！”</br> 眼看著雙方針鋒相對，一觸即發，隋星悅開口了。</br> “各位叔伯，現在要把我交出去未免太心急了。至少要問問清楚，對方是要來做什么的，是不是？”她冷冷地道，褪去了天真爛漫的那面，凜然而不可侵犯。</br> 但是阿貍卻感受到了她聲音之下隱藏的顫抖。</br> 這話倒讓眾人愣住了，但是很快就有人小聲指責，說肯定是她招來的禍患云云。</br> “爹，”隋星悅行禮道，“我想出去看看，和姓鄧的當面對質，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br> 她就不信，眾目睽睽之下，鄧知府敢承認，他是假公濟私！</br> 如果不是，那和她就沒有關系了？</br> 對于眼前的狀況，隋星悅很難過，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她就可以隨意被犧牲。</br> 隋棠正在考慮，而眾人還在竊竊私語。</br> 隋星悅冷笑一聲道：“我知道各位叔伯都有意見。只是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那么重要，竟以一己之身撐著你們幾千個人的命。從前，怎么也沒見你們對我感激涕零？”</br> 阿貍眼中閃過贊賞之色。</br> 公道地說，鄧知府現在決定撕破臉皮，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強有力的援助。</br> 就算現在隋星悅嫁過去了，只要有機會，只要能扶持更聽話的人，鄧知府絕不會對眼前這些人心慈手軟。</br> 這些人未必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大難臨頭，他們習慣性地要找個“罪魁禍首”。</br> 找誰？當然是挑軟的捏。</br> 紅顏禍水，自古以來就是男人失敗和怯懦的遮羞布，誰都能拽來遮一下自己內心的丑惡。</br> “你，你……”眾人竟然都不知道該如何說，個個都是惱羞成怒的模樣。</br> 隋星悅懇切地看著隋棠正：“爹，這件事情我不承認我是罪魁禍首，但是確實也和我有關系。請您允許我出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姓鄧的想干什么！”</br> 最壞的結局，不過是一個“死”字；想通了這點，她什么都不怕。</br> 隋棠正看著自己的女兒，心疼和驕傲的情緒在心頭翻滾，道：“不愧是我隋棠正的女兒！走，爹陪你去！”</br> “不用，爹，您什么身份，出去是給他們長臉！陸離陪我去就行。”</br> 隋棠正看看一言不發的阿貍，竟然點點頭：“陸離，好好保護大小姐，我看好你小子！”</br> 阿貍微微頷首，依然是握劍環胸的姿態。</br> 很多人見他這般氣勢，莫名地多了些敬畏之心，眼睜睜地看著他護送隋星悅出去。</br> 兩人步行下去，路上被幫里的人一路圍觀。</br> 隋星悅假裝平靜，笑著扭頭問阿貍：“陸離，你怕不怕？”</br> “不怕。”</br> “我其實有點怕。”</br> “你怕，或者不怕，敵人都不會心慈手軟。”</br> “對哦。陸離，你說話，總是一陣見血。”她笑了笑，笑著笑著忽然就難受起來，“陸離，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幫我勸勸我爹娘，不要傷心？”</br> 她是做好最壞打算的。她不怕死，只是放不下父母。</br> “你不會死，所以不用說這些。”</br> “陸離？！”隋星悅目光緊緊盯著他，“你有辦法？”</br>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阿貍不緊不慢地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