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聽得懵懵懂懂，不知道這父子倆交個賦稅，怎么回來就這樣了。</br>　　周氏忙上去查看相公的手，嗔怪道：“你這是干什么！”</br>　　李氏也道：“就是。這也不單單是誰家一家的事情。別人都能活下去，咱們就能活。你嚷嚷什么！要是讓有心人傳出去，說你對朝廷不滿，你有幾個腦袋讓人砍的？”</br>　　孫柱咬牙道：“不該一樣的！”</br>　　“你沒完沒了了是不是！”李氏上來在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又對周氏道，“帶你男人進去洗洗，別在這里杵著。”</br>　　周氏小媳婦一樣拉拉相公，看著他的臭臉，也不敢開口勸說。</br>　　阿嫵站起身來道：“孫大叔，孫大哥，你們這是怎么了？說出來聽聽，雖然我不見得能幫上忙，但是萬一能呢？”</br>　　孫柱忽然大聲道：“你能幫上什么忙！站著說話不腰疼！”</br>　　阿嫵被他吼得一愣，外面的兩個侍衛(wèi)就有點急了。</br>　　阿嫵用眼神安撫他們。</br>　　李氏擔(dān)心地看了一眼阿嫵，見她沒生氣，才罵兒子道：“你好好的沖貴客發(fā)什么邪火？也就是貴客不跟你計較……”</br>　　孫柱一腳踹翻腳邊的筐，大步走進黑漆漆的屋里。</br>　　阿嫵道：“可能孫大哥受了委屈，不打緊的。雖然不知你們遇到了什么困難，但是遇到就是緣分，我又喝了你們的水。若是不嫌棄，我讓下人去買些酒菜來，勞累大嬸和嫂子幫忙做一下，一起吃頓飯?！?lt;/br>　　鄉(xiāng)里人淳樸，孫樹道：“來了就是客，怎么能讓公子破費？淑芬，去殺只雞待客?！?lt;/br>　　阿嫵忙道：“多謝大叔。我知你們賺錢不易，不敢讓你們破費?！?lt;/br>　　她看了尚霓衣一眼，后者取出一塊碎銀子，對大毛二毛道：“你們這里可有賣肉的地方？去幫我買塊肉，再去打一壺酒來，剩下的錢給你們買糖吃?！?lt;/br>　　“那哪里用那么多銀子！”孫樹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手足無措道?！八麄儍蓚€小毛孩子，怎么能拿這么多銀子?！?lt;/br>　　他們家里的全部積蓄，也不過二三兩銀子。</br>　　這一塊，看起來至少也有那么多。</br>　　阿嫵笑道：“那還要麻煩嫂子跑一趟了?！?lt;/br>　　城里上好的席面也不過幾錢銀子，這二三兩銀子的巨款，顯然是貴人想要幫扶他們的。</br>　　李氏忙接過銀子，道：“多謝公子。老婆子也不跟您客氣了，日子就是艱難……”</br>　　阿嫵擺擺手：“還要勞累您?！?lt;/br>　　李氏自己拿了銀子出去買酒買肉——這個阿嫵倒是明白，鄉(xiāng)下婦人，一文錢也看得極重，把得緊緊的，不會給兒媳婦接觸錢的機會。</br>　　李氏倒也不是貪婪之人，雖然取了銀子，但是也在能力范圍內(nèi)置辦了最好的酒肉。</br>　　她帶著周氏在灶臺間忙活，孫柱被李氏喊了出來坐在孫樹的下首陪客，尚霓衣自去旁邊坐著看婆媳做飯，阿嫵同父子倆攀談起來。</br>　　孫樹老實巴交，不善言辭；但是孫柱是個憤青，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br>　　“今天要不是我爹拉著我，我就跟那幫雜碎同歸于盡了。他們這是不給人留活路??！”</br>　　周氏聽到相公義憤填膺的話，擔(dān)憂地看過來。</br>　　李氏罵道：“你有話好好說，別滿嘴噴糞。”</br>　　阿嫵低頭笑，粗俗得有些可愛了。</br>　　孫柱卻仿佛沒聽到自己娘親的呵斥，對上阿嫵迷茫求解的眼神，說得越發(fā)詳盡起來：“秦公子你既然是糧商，就該聽過淋尖踢斛吧?！?lt;/br>　　阿嫵愣了下，這個名詞晦澀難懂，她并沒有聽說過。</br>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從容道：“不瞞孫大哥，我出身京城，家中幾代經(jīng)商。我是幼子，我爹不喜我，總罵我沒出息。我這才拿了我娘給我的銀子出來，想要做出一番事業(yè)給我爹看看。收糧也是我一時興起，從前并沒有做過……”</br>　　“原來如此?！睂O柱道，“交賦稅的時候，要把我們稱好帶去的糧食倒入斛中檢查成色。斛里倒?jié)M糧食會有一個尖兒，那些貪官污吏就故意踢斛，把上面的糧食踢撒，然后才把剩下的糧食給我們過稱，自然就不夠了。”m.</br>　　阿嫵又驚又怒：“那撒掉的糧食，就這樣被他們貪去了？”</br>　　孫柱道：“就是如此。這是那些官員半公開的秘密。”</br>　　孫樹開始抽起旱煙，悶聲道：“你小點聲。以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之前是我們自己想岔了……”</br>　　孫柱怒氣沖沖地道：“這不是改換了天地嗎？皇上不是明君嗎？我當(dāng)年要不是因為沒有兄弟，早就去投軍了。現(xiàn)在看來，我真傻，真的?！?lt;/br>　　阿嫵聽到這里就不高興了，但是也明白他這種底層小民，受了不公平待遇，除了發(fā)幾句牢騷還能如何？</br>　　最后貧困艱難，還是他們在忍受。</br>　　孫樹一巴掌甩過去：“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不想坐就回去給我稱糧食，明天再去送！”</br>　　“再交糧食，哪里夠吃？回頭還得拿銀子去買！倒不如就出點錢算了。”孫柱賭氣道。</br>　　“交銀子收你火耗錢，不也一樣的理兒？有銀子什么不能買，有的是用處！”</br>　　父子倆吵了起來。</br>　　阿嫵又懵懂了：“什么是火耗？”</br>　　孫柱怒道：“官府收了銀子，會說成色不一，重新鑄銀有損耗，要收我們一成損耗錢，這叫銀子火耗?！?lt;/br>　　“哪里就用得上一成的損耗！真損耗那么多，他們收錢的時候眼瞎了嗎？”阿嫵怒不可遏。</br>　　“變相搜刮民脂民膏罷了?！睂O柱冷笑，“這天下，遲早要完，沒個好了?！?lt;/br>　　說完這話，又被他爹打了一巴掌。</br>　　他不服氣，父子倆吵了起來。</br>　　阿嫵氣得幾乎不知道說什么好，孫柱見狀道：“公子就是不知道我們老百姓的苦處罷了。您有空去交賦稅的地方看看，在那里哭得死了爹娘一樣求官差腳下留情少踢點糧食的老嫗多可憐。再去看看那些吃飽的貪官什么嘴臉?！?lt;/br>　　阿嫵道：“我會去看的?！?lt;/br>　　這些蛀蟲，一條一條，她全部要挖出來。</br>　　她不殺一儆百，她把他們一鍋端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