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世子握住她的手,“倒春寒,外面天冷,娘怎么不多睡一會兒?”</br> “這樣的日子,誰能睡得著?”蘇清歡笑道。</br> “娘,過來坐。”世子帶著蘇清歡一起在榻上坐下。</br> 蘇清歡道:“你們先下去,我和世子有話要說。”</br> 世子沖阿嫵笑了笑。</br> 阿嫵猶豫了片刻,等宮女們都下去,她走在最后,替他們關上了門。</br> 世子起身在蘇清歡面前跪下,星眸含淚。</br> “起來。”蘇清歡僅僅說出這兩個字已然淚流滿面,“今天登基大典,你要跪拜的時候還很多。”</br> 這是一個好日子。</br> 為了這一天,多少人拋去了性命,幾代人為之奮斗不息。</br> 繼往開來,今天象征著一個新時代的帶來。</br> 可是對于他們來說,也是同過去的徹底告別。</br> 從今而后,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站在至高之處,俯視云云蒼生,悲喜自知。</br> 他還是她的孩子,這輩子都是。</br> 可是他再也不是她的孩子,有些事情,過了今天,就永遠地變了。</br> 蘇清歡清楚,世子也清楚。</br> “娘——”世子沒有起身,跪著道,“您答應我,以后還是我娘好不好?”</br> “傻孩子。”蘇清歡摸摸他的頭頂,“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感情不會變。”</br> 世子笑了:“娘,別說‘可是’好不好?”</br> 今天,他像一個撒嬌的孩子般,想得到蘇清歡更多的關注和寵溺。</br> 蘇清歡笑了:“你這么聰明,知道我要說什么,可是我還是要贅述一遍。錦奴,你要做皇帝了,娘真的很高興,也很不舍。如果沒有你父王的緣故,沒有你們賀家使命的原因,我是不愿意你走上今天這個位置的。”</br> “但是每個人都有無奈,這是你的命,你得認,娘也得認。”</br> “咱們不哭。做皇帝有什么好哭的?那些想做皇帝卻不能,甚至丟了性命的人才要哭。”蘇清歡努力讓自己輕松起來。</br> “一直以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對命運都是感激和敬畏的。因為我遇到了你表舅,遇到了你,生了你的弟弟妹妹們。”</br> 這一切的美好,并非只有她的努力,還有命運的安排。</br> “對于每一個孩子,我都是矛盾的。對你,我希望你做千古明君,但是我又想,這得給你多大的壓力?通宵達旦,夜以繼日……那兩個字背后,是需要一生的努力的。因為你做明君,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對,否則就會為人詬病。可是讓你做昏君,為千夫所指,我又是萬萬不肯的。”</br> “對小老虎,我希望她無憂無慮,但是我又怕她單純沖動為人利用;我希望她嫁給你,兄妹倆相互照顧,可是又怕你們將來有人變心,而傷害了彼此……”</br> “對小蘿卜,我覺得他老成持重,失去童趣;但又覺得他這般才能繼承你表舅的事業……”</br> “我擔心阿貍長大依然這般跳脫,擔心他太魯莽沖動不喜歡動腦,可是我又喜歡他這般開闊的心胸……”</br> “后來我就不擔心了。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都得面對明天。”</br> “不說從前,只看將來。錦奴,娘為你驕傲,但是不想給你增加壓力。你做一個成功的人人敬仰的皇帝也罷,做不好為人人唾棄也罷,你都記著,你在娘眼里,都是最優秀的孩子。”</br> “做帝王,你比我更懂如何去做。娘只希望,任何情況下,我和你表舅,以及你的弟弟妹妹,都不會成為你的負擔。”</br> “你處置任何事情,都不要顧忌我。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對的;便是錯的,娘也會放棄原則維護你。”</br> “娘沒有大本事,幫不了你太多;甚至可以說,我能幫你的,已經到此為止了。錦奴,大步往前走,不用徘徊不用回頭,娘在這里看著你。”</br> 去追求你的夢想,去成就你的帝王業!</br> “娘——”世子聲音中帶著哽咽,仰頭看著她,“我只求我有喜悲,能與您同。”</br> 蘇清歡抱住他:“傻孩子,有緣為母子,這是我們解不開的羈絆,又何止悲喜與共?”</br> 她沒有提陸棄和世子的未來定位,沒有提世子和阿嫵婚后的相處,她一心一意,想的只有世子的明天。</br> 這是她帶大的孩子,對他最為信任。</br> 任何不信任,哪怕只有一絲一毫,都是她對自己的不認同。</br> “我今日只想告訴你,無論前路如何,娘永遠在這里。”</br> “娘,我也想告訴您,無論前路如何,我永遠都是您的錦奴。”</br> 蘇清歡替他擦掉眼角將落未落的眼淚,自己也擦了擦臉,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意道:“時間不多了,娘不耽誤你。今天是好日子,以后我們也還在一起,別這么矯情了。我現在自己都不好意思了。”</br> 說話間,她把世子拉起來,揚聲道:“進來,伺候世子更衣。”</br> 宮女們在阿嫵的帶領下魚貫而入。</br> 世子站起身來,蘇清歡站到他面前,替他解開外衣上的扣子,世子微張著手臂,低頭看著蘇清歡的動作,甚至沒有去看阿嫵。</br> 阿嫵把龍袍遞給蘇清歡。</br> 黃袍上,九條金龍栩栩如生,在五色彩云之中,龍目凜凜,龍爪凌厲,令人不敢直視。</br> 蘇清歡替世子穿好,戴上冕旒。</br> 阿嫵看見繡著金線的靴子,低聲道:“哥哥,我伺候你穿靴吧。”</br> 世子搖搖頭:“不用。”</br> 他自己拿起靴子換下來,站起身,長身玉立,氣勢威嚴。</br> “吉時已到。”外面太監尖尖的聲音響起,頓時又有許多人重復,聲音回蕩在宮苑之中。</br> 蘇清歡攜阿嫵跪下,行稽首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宮女跪下,門外的太監侍衛悉數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頓時響徹天際。</br> 世子在身邊太監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出去。</br> 他沒有回頭,因為根本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br> 前路比從前更加艱難險惡,然這是他的命運和使命,除了一往無前,他別無選擇。</br> 娘,我去了,踩著尸山,跨過血海,向著天下至尊的位置走去。</br> 而永遠不變的是,我是您的孩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