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嫣然面色平靜,眼神中似乎有一種坦然赴死的從容。</br> 燕川咬著牙道:“你分明是知道這毒如何解,卻眼睜睜地看著我父皇為你受盡煎熬,險些丟了性命。你這女人,真是冷血無情,鐵石心腸。”</br> “我是。”蔣嫣然點(diǎn)頭。</br> “這毒是不是你下的!”燕川被她的平靜激怒,紅著眼睛道,“是你,肯定是你賊喊捉賊。你的目的是拖延,讓我們無法出兵。”</br> “現(xiàn)在你的目的達(dá)到了,田青已經(jīng)全面潰敗,賀明治大獲全勝。而我們……以后處境堪憂,根本沒有任何勝算!”燕川越說越激動,幾乎要忍不住拔劍。</br> 蔣嫣然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疏離。</br> 她說:“誠如你所言,我的目的達(dá)到了。這毒你若非說是我下的,我也百口莫辯。你現(xiàn)在想如何處置我,都悉聽尊便。”</br> 燕川拔出劍來橫在她潔白修長的脖頸上,咬牙切齒道:“我父皇對你怎樣,你就一點(diǎn)兒沒數(shù)嗎?”</br> 蔣嫣然閉上眼睛。</br> 燕云縉對她如何,她知道。</br> 可是她不需要對任何其他人說起,包括燕云縉自己。m.</br> 她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對得起中原,對得起將軍府,對得起自己曾經(jīng)所愛。</br> 可是她虧欠了燕云縉。</br> 所以現(xiàn)在她愿意接受一切后果。</br> “川兒不要激動。”燕云飛眉頭緊皺道,“你父皇還不知道情形如何,不能現(xiàn)在對她動手。你先讓人把她押下去好好看著,等看你父皇的情形再說。”</br> “我就怕我父皇醒來后,”燕川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又被這妖女所迷惑。”</br> “那到底是什么更重要?泄憤還是你父皇的性命?”燕云飛不贊同地道。</br> “可是她剛才明明說過,她已經(jīng)幫不上什么忙了,是不是?”</br> “是。”這話是蔣嫣然說的,“我沒有騙你。”</br> “叔叔你看!”</br> “可是你不也說,她性格狡詐,不值得相信嗎?”燕云飛堅持要把蔣嫣然保下來,因為他很清楚,燕云縉是絕對不會舍得蔣嫣然的,無論她做了什么。</br> 兩人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而原本應(yīng)該在生死之間煎熬的蔣嫣然,神色卻一直淡淡的,黑亮的眼睛盯著不省人事的燕云縉。</br> 最后,燕川讓步,讓人把蔣嫣然帶下去看管起來。</br> 燕云飛沉聲道:“傳令下去,在皇上醒來之前,蔣姑娘始始終是皇上的女人,要對她以禮相待。有任何人不敬重她甚至敢動用私刑,那死去的人就是最好的警告!”</br> 燕川這次沒作聲。</br> 上次燕云縉的勃然大怒,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br> 蔣嫣然最后看了燕云縉一眼,從容轉(zhuǎn)身跟著侍衛(wèi)下去。</br> 她坐在床上,雙手環(huán)膝,頭枕著膝蓋,側(cè)頭看著營帳中粗陋的陳設(shè),眼神有些渙散。</br> 她這算,求仁得任?</br> 蔣嫣然從給燕云縉下毒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br> 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可是最后關(guān)頭卻改變主意,救了燕云縉。</br> 燕川說得不對,盡管她曾經(jīng)覺得他比燕云縉看得更透亮。</br> 燕川說她鐵石心腸,可是到底,她還是心軟了。</br> 她怎么會想到,燕云縉真的會以千金之軀,用生命為她開辟出一條生路?</br> 蔣嫣然的人生經(jīng)歷中,“自我唾棄”伴隨了生命的大部分時候。</br> 她愛世子,愛得卑微,愛到死去活來。</br> 所有知情的人都替她不值,只有她義無反顧。</br> 因為在骨子里,她覺得自己這樣冷情的女人不值得被愛,她覺得她的愛情就應(yīng)該是求而不得,默默付出。</br> 她以為的,她就去追求了。</br> 可是現(xiàn)在,有個男人以強(qiáng)硬到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闖入到她的心中,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她千瘡百孔、早以為刀槍不入的心。</br> 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冷硬堅強(qiáng)的,世子也會把她當(dāng)成理智的男人和同袍;但是燕云縉卻不那么覺得,他覺得她很柔弱,需要他的保護(hù)。</br> 蔣嫣然想,她的心真是石頭做的。</br> 可是燕云縉是水,水滴石穿,用耐心終于一點(diǎn)點(diǎn)攻克了她的心。</br> 她終于,變成了她曾經(jīng)很不屑的那種女人,開始在男人的示好之中沉淪。</br> 還好,來得很晚。</br> 對她來說,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燕川都看透了真相,燕云縉會看不穿?</br> 蔣嫣然不知道自己不肯承認(rèn)下毒是一種什么心態(tài),但是她又覺得這件事情就像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誰都很清楚。</br> 她在最后關(guān)頭站了出來,等于赤果果地告訴眾人,她是始作俑者。</br> 她明明可以解毒,卻仍然冷眼旁觀,任由燕云縉為了她而出生入死。</br> 旁人知道尚且義憤填膺,燕云縉醒來后會怎么想?</br> 他會絕望、傷痛,然后徹底厭棄她——誰會忘記這樣的羞辱和傷害呢,把一顆真心捧出來,卻被人狠狠打了一次又一次。</br> 這次甚至于不用別人對她用刑,燕云縉在極端的激動情緒中,也會失態(tài)。</br> 那樣也好,都是她活該。</br>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br> 答案是并沒有。</br> 在許多中原人的眼中,她是燕云縉的女人,無論她做了什么都該死。</br> 而在燕云縉心里,她冥頑不靈,五馬分尸也難解他心頭之恨吧。</br> 蔣嫣然抬起頭來,靠著冰涼的墻壁,心里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br> 這次燕云縉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她,因為是她,親手粉碎了他的夢想。</br> 世子降伏了田青,得到了陸棄、宋霆以及叢家的支持,現(xiàn)在如虎添翼,如日中天。</br> 燕云縉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一定會下令撤兵。</br> 數(shù)年南下,數(shù)萬犧牲,無數(shù)錢財散盡,最后終于悲愴離場,霸王之夢破滅。</br>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迷戀上了她。</br> 對于燕云縉而言,她真當(dāng)?shù)蒙霞t顏禍水這四個字,而且是實至名歸。</br> 蔣嫣然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br> 營帳中昏暗而陰冷,沒有任何遮蔽之物,她緊緊抱住自己,想從自己身上汲取些溫暖。</br> 蔣嫣然想起了從前的許多事情,燕云縉在其中,扮演了比她想象中更重要的角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