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微笑著,沒有接話的意思。</br> 老祖宗隱有不悅,覺得蘇清歡嫁人后,沒有從前懂事了。</br> “清歡啊,”她開口道,“今天老祖宗有事求你,你誰的面子不看,單看我的面子,能不能答應?”</br> 蘇清歡笑道:“老祖宗跟我說‘求’,真是折煞我了。”</br> 只字不提答應的事情。</br> 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若是老祖宗自己有事,她熟知自己秉性,肯定會直接開口。如此繞來繞去,又許以重利,那么求自己醫治的,當然是自己不喜歡,甚至有仇之人。</br> 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br> 王夫人懷孕月份已大,她九成九的確信,老祖宗是為了她而請自己的。</br> 別人倒罷了,哪怕是曾經在王夫人欺負她時袖手旁觀的人,如果受疾病折磨,她都可能心軟施治;但是如果正是王夫人本尊,對不起,她沒那么下賤。</br> 蘇清歡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報仇,否則她一定會回報她當日之“恩”。</br> 老祖宗察覺到她不買賬,換了話題道:“清歡,你嫁人了,也不把你相公帶來給我看看。他是哪里人士,做什么的?你怎么都是咱們府里出去的,若是有什么事情,這里就是你娘家,老祖宗替你撐腰;如果你相公做什么營生買賣,也是咱自家生意,需要關照你盡管開口,千萬別客氣。你這個孩子呀,就是臉皮薄。”</br> 恩威并施,一打一拉,倒是厲害。</br> 蘇清歡淡笑道:“我在村里有百畝良田,相公看顧著種草藥,謀個溫飽。我既然來了,家里也得有人照看,所以他便沒來。”</br> 老夫人聽了后又看看白蘇,道:“你這丫鬟,看起來不夠機靈。府里你挑幾個喜歡的回去,別什么事情都親力親為……”</br> 白蘇像塊木頭一般站著一邊,對她的話恍若未聞,表情動都沒動。</br> 蘇清歡懶得再打機鋒,道:“府里的姐妹都在蜜罐里,我怎么舍得讓她們跟著我受苦?我看老祖宗氣色不錯,就不多留了。出門之前,相公發了好大一通火,所以我想早點回去。”</br> 如果你們知道我過得不好才能放心,那就放心吧。</br> 曾經的感情,建立起來用了漫長的七年,而摧毀,可能連七天都不用。</br> 今日在老祖宗的這種試探中,蘇清歡覺得彼此建立起來的那種并不算深厚的感情像流沙一樣,飛速地從彼此算計試探的話語中流走。</br> 老祖宗給了素問一個眼神。</br> 素問心中暗暗叫苦,蘇清歡的性格她清楚,看似隨和,但是骨子里有股狠勁。王夫人都那般對她了,她怎么可能以德報怨?</br> 但是她別無選擇,只能開口。</br> “清歡,正好你來了,快幫幫夫人吧。”她硬著頭皮道,“夫人前天晚上開始肚子疼,又有流血,大夫們都說,都說是早產的癥狀……可是孩子還不足八個月……這可是老祖宗盼望許久的曾孫。”</br> 老祖宗道:“好好的你提這些做什么?別的大夫都沒辦法,清歡有什么辦法?若是有辦法,她肯定會救的,這是兩條命的功德啊!誰若是能讓母子平安,咱們程家什么都能給。只可憐我,一把年紀,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我的曾孫!”</br> 說完,她擦擦眼淚,身邊的丫鬟婆子們立刻上前勸解。</br> 蘇清歡沉默片刻,道:“我確實無能為力。老祖宗,府里既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就不打擾您老人家了。”</br> 說著,站起身來就是要走的樣子。</br> 素問忙拉住她,道:“清歡,好歹你去看看夫人。哪怕就是看了之后無能為力,老祖宗心里也好過些,總歸該盡力的地方都盡力了。”</br> 大概害怕蘇清歡拒絕,老祖宗忙道:“素問說的也有道理。清歡,你就給她看看吧。不為了她,為的是我的曾孫,也是阿宣的孩子。等她好了,我讓她給你道歉……”</br> “老祖宗,”蘇清歡看著她搖搖頭,直白地拒絕道,“對不起,我不想給她看。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她昔日種下什么因,就該得到什么果,恕我不能從命。”</br> “你……”老祖宗勃然色變,指著蘇清歡道,“你怎么能如此忘恩……”</br> “負義”兩個字被素問生生截斷。</br> “老祖宗,清歡是累了,奴婢先帶她下去歇歇。其他的事情,咱們回頭再說。”素問滿眼焦急地看著老祖宗,帶著商量和提醒的口吻。</br> 老祖宗長吸一口氣,知道眼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雖然心里惱怒,但是也不敢太過分,擺擺手道:“去吧去吧。清歡,你的院子一直有人收拾,也不許人動。阿宣啊,是個戀舊的孩子。你怎么就不能……罷了罷了,去吧。”</br> 蘇清歡本想離開,但是心念一動,突然就改了主意,屈膝行禮道:“老祖宗好好歇著,清歡告退。”</br> 素問親自把蘇清歡送到她舊日住的清歡苑里,也沒開口勸她,只讓人準備水果點心,陪她坐了會,說了些從前的舊事后,才匆匆離開。</br> 蘇清歡站起身來,看著熟悉的陳設,伸手拂過檀木桌上的古琴,勾起手指輕輕撥弄了下,發出錚錚之聲。</br> 她視線透過敞開的大窗投向院中,她親手種植的薔薇,爬滿了圍墻,熱烈綻放。</br> 那時候,薔薇下,有白衣少年,芝蘭玉樹,微笑著看她。</br> 白蘇打量著四周,三間屋子沒有隔斷,空間寬敞,擺設古樸名貴:紫檀拔步床,花梨大理石書案,雕花梳妝臺,海獸葡萄菱花鏡……再想到院上門匾那筆走龍蛇的“清歡苑”,她有些明白,蘇清歡在程家,地位確實不同一般。</br> “夫人,”她斟酌著開口,“既然您不想醫治,咱們是不是早些回去?奴婢怕大爺……”</br> 蘇清歡道:“我本想離開,但是這里有些東西,我想帶走。”</br> 說話間,她往外面警惕地看了看。</br> 白蘇低聲道:“您要做什么盡管做,奴婢幫您守著,不會讓人近前來。”</br> 蘇清歡點點頭,走到了書桌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