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言家所在的小山村。</br> 正值新年，在外面的打工的人，已經紛紛回到了村子里。</br> 這人活著，面子是至關重要的，在外面混好了，不衣錦還鄉一下，那在外面混得再好，好像也是毫無意義的事情。</br> 至少，這村里絕大多數的人，就是這樣想的。</br> 所以，有些人哪怕在外面吃糠咽菜，也要攢下一筆錢，過年的時候回村子擺一擺闊。</br> 如今，村里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平常住村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不過這會兒過年，倒是又熱鬧起來，村頭蔣老頭開的小賣部里不僅坐滿了人，還有人來來往往地買東西。</br> 村里的孩子拿著零花錢壓歲錢來買零食，買鞭炮，買煙花；村里的男人來買煙，買酒，買紙牌；村里的女人來買各種調味品，生活用品。</br> 偶爾還有買到了過期零食的人，罵罵咧咧地找上門來。</br> 臟兮兮的小賣部里，跟往年一樣熱鬧。</br> 而最近這些年，大家聚在小賣部里聊天的時候，肯定會聊到的，就是瘸腿老言家的大兒子言景則了。</br> “瘸腿老言的運氣真的太好了，他一輩子沒出息，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就翻身了！”</br> “多少年前我就說過，言家大小子肯定有出息，我沒說錯吧？”</br> “聽說言景則在外面開了大公司了？”</br> “就是開了大公司了！他還在讀大學，就買了縣城的房子給他爹住，一畢業，就去開公司當老板了。”</br> “言家其他那些孩子，也被他帶得出息了。那個言二妹以前不聲不響的，成績也不好，現在也考上大學了。”</br> “還有言家那個小兒子，以前就知道調皮搗蛋，現在也出息了。”</br> “言大妹才是真出息，今年回來，她是開車回來的。”</br> ……</br> 村里人現在對瘸腿的言父，那是說不出的羨慕。</br> 他一輩子都在種地，都沒賺什么錢，結果生了個好兒子，全家就發達了。</br> 他們村里，也有人沒怎么讀書，出去打工開店，最后賺了不少錢的，就說這開小賣部的老蔣的兒子，帶著媳婦兒去了沿海開早餐店，起早貪黑的，一年就能賺十幾二十萬。</br> 但跟能上報紙能上電視的言景則一比，真的就什么都不是了。</br> “對了，這次過年，瘸腿老言帶著他的啞巴婆娘回來了。”</br> “年前他們還把家里那破房子修整了一下。”</br> “他不是每年都回來嗎？有什么好說的……言景則回來過年了嗎？是不是又沒回來？”</br> “肯定又沒回來……人家是大忙人，哪有空回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好幾天，過幾天能回來看看就很好了！”</br> “呵，他估計也看不上這里……他從小就看不起人。”</br> ……</br> 這話題說著說著，就向著不太好的方向去了。</br> 坐小賣部里抽煙的村長道：“說這個干啥呢！人家每年不還是回來的嗎？就是待的時間短一點。你們要是在城里買房了，住得舒舒服服的，還愿意來這里一待大半個月？這些天是誰天天在我跟前抱怨這里信號不好上不去網的？”</br> 村長這話一出來，那些人都不說話了。</br> 就在這時候，開小賣部的老蔣那個出息的兒子來了。</br> 于是，眾人就又跟他說起話來。</br> 老蔣的兒子小蔣跟言景則一樣的年紀，他從讀書開始，在成績方面一直被言景則比成渣渣。后來，言景則苦哈哈讀高中的時候，他出去打工了。m.</br> 一開始他在包子鋪干活，學了做包子餛飩的手藝之后，先是自己弄了個小攤子賣包子餛飩，后來又租了個鋪面，開了個早餐店。</br> 他這般干了三四年，因為勤勞肯干的緣故，一年就能賺十來萬了，還給自己找了個媳婦，頓時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厲害，甚至不比言景則差——人家大學畢業，也就賺這么點！</br> 那年回家，他就想炫耀一下，結果言景則那年也回來了，剛上大學的他，竟然還帶了錢回來，不僅還了言家的欠債，還把弟弟妹妹弄到鎮上讀書去了！</br> 如此一來，他好像算不得什么了？</br> 小蔣再接再厲，繼續奮斗，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總算攢了一筆錢，還回到縣城買了個房子，更和自己媳婦兒生了個孩子。</br> 他覺得自己這么一來，肯定比言景則厲害了，言景則剛畢業，可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br> 結果，就在那一年，言景則在縣城買了個房子給言父住，買的房子，還比他買的房子大！</br> 小蔣：“……”</br> 漸漸的，小蔣也就不跟言景則比了，其實只要忽視言景則，他就是村里的成功人士了。</br> 就像今天，小蔣一進小賣部，里面坐著聊天的人，就都夸起他來，還問他各種問題。</br> 小蔣摸了摸自己越來越大的肚子，得意洋洋地說自己打算賣了這邊縣城的房子，去自己開店的地方買個小房子。</br> 他的店鋪在一個小城市里，那里的房價，他是承受的起的。</br> 眾人頓時一陣羨慕。</br> 羨慕過小蔣，大家又想起另一個人來：“對了，你們還記得蔣平修嗎？”</br> 都是一個村的，他們當然記得蔣平修。</br> “蔣平修……他都十來年沒回來了吧？”</br> “當初他好像是叫言景則把他奶奶給接走了？我問老言接哪里去了，老言又說不知道。”</br> “他家的房子都不能住人了。”</br>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咋樣了……”</br> “還能咋樣，估計就是打打工勉強活著，沒臉回來呢。”</br> ……</br> 開小賣部的老蔣，其實是蔣老太太丈夫的弟弟。</br> 當年，他怕蔣老太太沒了丈夫以后要他們接濟，就早早地跟蔣老太太斷了來往，但現在大家經濟都寬裕了，再回憶起來，他就有點不好意思了，還惦記起自己這個嫂子來：“平娃兒他奶奶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在外面能不能過得慣。”</br> “哪能過慣，租的小房子都轉不開身，又沒個說話的人，沒病都憋出病來。”小蔣道：“蔣平修他咋不回來？要是他回來，我可以讓他去我店里幫忙做事。”</br> 小蔣小時候，也總欺負蔣平修這個其實應該是他侄子的人，而現在回想起來……他同樣有點不好意思。</br> 不過，也有人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的，一個小蔣的同齡人就道：“蔣哥，你要找人做工，也不能找蔣平修那個掃把星啊，你就不怕他克你？”</br> “亂說啥呢。”小蔣道。</br> 結果那人道：“說蔣平修掃把星啊！”</br> 小蔣和開小賣部的老蔣，頓時都有點不高興了。</br> 不過他們還沒說什么，外面突然傳來一些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br> 那是汽車的聲音，還有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聲音，聽著特別熱鬧。</br> 眾人走到外面，就看到了一字排開的三輛車開進了村里，最前面的那輛，是輛很破的桑塔納，中間的車子，是一輛普通的本田，最后的，卻是一輛高大的越野車，那車的底盤特別高，外表格外囂張，一看就知道很昂貴。</br> 這是有出息的人回村來了，還是有什么大人物來他們這里了？</br> 車很快停下，最前面的桑塔納上的人最先下來，里面有個人，村里人是很熟悉的——那不就是負責他們這邊的扶貧工作的干部嗎？跟他一起下來的，還有鎮上的干部！</br> 村長見狀，急急忙忙就上去了。</br> 村里的人都覺得，這絕對是有大人物來了啊！</br> “這來的是誰啊？”</br> “是來指導扶貧工作的？”</br> “還是咱們這里要搞開發？”</br> ……</br> 村里人好奇不已，而這個時候，后面兩輛車子也在曬場上停穩了。</br> 有人從第二輛車子上下來……看他們的樣子，應該都是干部。</br> 他們村里，咋來了這么多干部？</br> 人們驚訝不已，也就是這個時候，最后那輛一看就特別高檔的越野車的車門打開了。</br> 坐在車里的蔣平修略一遲疑，最終還是下了車。</br> 他已經十年沒有回來，現在終于回來了，他有點近鄉情怯，又有點害怕恐懼。</br> 他以前在這個村子里過的生活，實在算不上好，以至于不愿意去回憶。</br> 說來也怪，他是在這里認識言景則的，他以為他會有一些甜蜜的回憶，可是自從言景則收下那只烤鴨，他突然就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情了。</br> 現在再次來到這片土地上，更覺得以前的種種，格外遙遠。</br> 現在他的心里，滿滿的都是這十年里的種種美好。</br> 想到那些事情，蔣平修再沒有了遲疑，堅定地下了車，又回過身，去扶自己的奶奶。</br> 蔣奶奶一邊往下走，一邊道：“這車真高，不過坐起來真不錯！”</br> 下了車，蔣平修就看向周圍。</br> 十年過去，這里變了很多很多，但還有一些東西是熟悉的……</br> 蔣平修看周圍的時候，周圍的那些人，也在看他。</br> 他剛下車的時候，周圍人就挺好奇的：“那是誰？”</br> “那是哪里來的小少爺吧？”</br> “看著就有錢！”</br> “說不定是哪個大官的兒子。”</br> ……</br> 然后，蔣平修就把自己的奶奶扶下來了……</br> 蔣平修的變化太大了。</br> 他離開村子的時候，是個又瘦又小的十六歲少年，現在卻長成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帥氣小伙子，以至于沒人認得出他來，但是蔣奶奶不一樣。</br> 哪怕蔣奶奶換了衣服，臉上沒有了以前的愁苦，但村里的老人還是能認出她的：“那不是蔣平修的奶奶嗎？”</br> “她怎么在車里？”</br> “扶著她的人是誰？”</br> ……</br> 突然，有人道：“那該不會是……蔣平修吧？”</br> 這話一出口，眾人頓時安靜了。</br> 蔣平修當年在村里，是最不受人歡迎的那個，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以后不會有出息，可現在……他們看到了什么？</br> 蔣平修下意識地忽略村里人的存在，上前去跟隨同而來的縣城的領導說話。</br> 他這次，是代表言景則的公司過來的，打算捐錢在縣城蓋一所寄宿制小學，一所寄宿制初中。</br> 這兩所學校，面向他的家鄉招生，不管是他們鎮上的學生，還是那些山村里的學生，都可以免學費去讀書。</br> 至于為什么把學校建在縣城……一來這樣更好找老師，二來，因為人口流失的緣故，若是把學校建在鎮上，恐怕招不到多少學生。</br> 蔣平修很愿意做這件事，年前就跟縣城這邊的人談過了，而他這次過來，是想在把自己父母的墳修一修之后，再跟縣城的人簽合約的。</br> 結果，得知他要回家鄉修墳之后，縣城這邊一個領導竟然堅持陪著他，然后鎮上也來了幾個人……</br> 他們來的人其實不多，但他還是有點不習慣，好在可以應對。</br> 畢竟他也有了幾年工作經驗了。</br> 蔣平修在大學的前三年，就把要考的證什么的，全都考了。</br> 大四的時候，他去了言景則的公司實習。</br> 言景則對他很照顧，言景則公司的人，還都知道他是言景則的對象，因此他在公司過得非常好，人際交往方面，也大有長進。</br> 這會兒，他就能跟縣城的領導談笑風生。</br> 甚至就連蔣奶奶，都一點不怯場，用方言跟人說話，別人夸她孫子的時候，更是笑彎了嘴：“哪里哪里，他也沒什么本事，就是幫他老板做事。”</br> 蔣奶奶話是這么說的，但她其實覺得自己的孫子挺厲害的，咳咳，找對象厲害。</br> 縣城的領導過來，說是來帶個路的，把蔣平修送到，又交代了村長要照顧好蔣平修，就離開了。</br> 他們在的時候，村里的人遠遠地看著蔣平修，都有些不敢過來，但等他們走了，這些人就都過來了。</br> 小蔣最近在村里，都是挺著肚子走的，但對上蔣平修，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自己的肚子：“你，你是蔣平修？”</br> 蔣平修笑了笑：“是的。”</br> “你……這些年還好吧？”小蔣又問。</br> “挺好的。”蔣平修道。</br> 蔣平修看起來是挺好的，蔣奶奶看起來，也挺好的。</br> 以前在村里，蔣奶奶跟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人相比，看起來顯老很多，但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蔣奶奶跟同齡人相比，一點都不顯老，反而顯得年輕。</br> 她的穿著打扮，更是時髦，他們村里，就再沒有比她更時髦的老太太了。</br> 那些以前看不上這兩個人，總欺負這兩人的人，這會兒開始縮著脖子往后躲，那些自認跟他們沒有什么恩怨的人，才過來跟他們說話。</br> 蔣平修只在別人問自己問題的時候，禮貌地回答一下，蔣奶奶就不一樣了，她這會兒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明明小小的個子，頭卻抬得特別高：“我家平修讀了大學，找了個好工作。”</br> “不過這也全靠言景則幫忙。”</br> “小言是個好人。”</br> “現在平修是大學生，在小言的公司工作，一個月賺兩三萬！”</br> ……</br> 蔣奶奶說著這些年的事情，而村里人也偷偷議論起他們來：“我還以為這些年，蔣平修肯定在外面苦哈哈地過日子，沒想到他過得挺好的。”</br> “言景則怎么連他都幫？也沒見言景則幫幫我們啊！”</br> “蔣平修看起來，過得真的挺不錯的。”</br> ……</br> 眾人你一言一語的，議論著蔣平修的時候，言家，言大妹和言二妹正在勸想要去找蔣平修麻煩的言父。</br> 言大妹已經大學畢業了，正在讀研究生，她現在整個人的氣質越來越像言景則，看著自己的父親時候挺威嚴的：“爸，大哥本來就已經不太愿意回家了，你要是跟蔣平修鬧了矛盾，他肯定更不愿意回來！”</br> 這些年，她大哥一直很少回來，就算回來，也只稍微待一會兒就走了，不僅如此，他們還不知道她大哥在城里的住址，不能去找他……按照她大哥的說法，是因為怕他們嚇到了蔣平修。</br> 當然，雙方的聯系一直都有就是了，他們這些人，都是她哥養著的。</br> “他是我兒子，我咋還不能管他了？”言父很是不樂意。</br> 言大妹道：“大哥比你厲害多了，你憑什么管他？”</br> 言父：“……”</br> “爸，你要是想大哥對你好，看重你，就對蔣平修好一點。”言大妹道。</br> “你……你哥這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啊！”言父有點悲憤。</br> “對，大哥就是這樣的人！我們也沒辦法對吧？他都這樣了，你要是再對蔣平修不好……他可就不一定只是忘了娘了！”言大妹道：“要是他不給你錢了……”</br> 言父立刻就被嚇住了。</br> 這些年物價漲了，言景則給他的錢也比以前多了，每個月給他四千塊。</br> 他沒沾染黃賭毒，最多就是喜歡吃點好吃的，在縣城吃東西又不貴……這錢讓他過得很舒服。</br> 要是他兒子不給錢了……</br> 言父徹底歇了去找蔣平修麻煩的事情。</br> 言大妹又道：“爸，走吧，我們去跟蔣平修打個招呼。”</br> “咋還要我去跟他打招呼？”言父道。</br> 言大妹道：“反正我是要去的，你去不去隨你。”</br> 言大妹說完，就出門了，言二妹和言小弟也連忙跟在了她身后。</br> 見狀，言父言母相視一眼，也跟了上去。</br> 他們很快就看到了蔣平修。</br> 言父言母這些年一直沒有見過蔣平修，現在突然見到……他們發現蔣平修真的挺帥氣的，怪不得他們兒子喜歡。</br> 言大妹六年前，倒是見過蔣平修的，但這些年一直沒見過，這會兒見到了同樣有種被驚艷的感覺，暗暗感嘆自己的哥哥眼光好。</br> 她哥真的是人生贏家了，不僅聰明有能力，把事業做得很好，就連找對象，都找的特別好。</br> 她跟她哥的聯系還是比較多的。她哥回家的次數雖然不多，但時不時會關心一下他們這些弟弟妹妹，見她的次數尤其多，她知道不少她哥和蔣平修的事情。</br> 蔣平修對她哥一心一意，什么都聽她哥的，多好？</br> 她也想要個這樣的丈夫，哪怕她丈夫其他方面差一點也沒關系。</br> 言家人看到蔣平修的時候，蔣平修也看到了言家人，頓時有點心虛。</br> 他奶奶早就知道他和言景則的關系了，但言家人應該是不知道的。</br> 言景則是言家的驕傲，他卻讓言景則走上了“彎”路，言家人要是知道真相，一定會恨死他。</br> 其實，他不敢回來，就有這方面的原因。</br> 蔣平修很心虛，蔣奶奶也一樣。</br> 言景則是言家的孩子，這些年卻一直跟他們一起住，給她養老，她有點不好意思，而且……言景則跟她孫子在一起，就沒兒子了……</br> 蔣平修有點不安，而剛才在高談闊論的蔣奶奶，這會兒也不說話了，還不好意思地朝著言家人笑了笑。</br> 言父“哼”了一聲。</br> 蔣平修更心虛了。</br> 言父現在就不喜歡他，要是知道了他和蔣平修的事情，肯定更不喜歡他了。</br> “蔣哥，我哥跟我說過你要回來，還讓我們招待你……你來我們家吃飯吧。”言大妹笑道。</br> “你哥跟你們說過我？”蔣平修一愣，言景則……會跟言家人說起他？他一直以為言景則什么都不會說，畢竟他們的關系不好解釋。</br> “當然說過啊。”言大妹笑道，言二妹話少，但也笑著，至于言小弟，他好奇地上下打量著蔣平修。</br> 言父又“哼”了一聲。</br> 言大妹給了自己父親一個眼神，又看向蔣平修：“來，跟我走吧。”</br> 蔣平修跟著他們就往前走，一路上，都在想著等下要怎么表現才能讓言家人喜歡自己。</br> 好像……他表現地再好都沒用？</br> 哪怕他是女的，言家人應該也不會喜歡他，更別說他是男的。</br> 蔣平修心里糾結極了，結果他剛進了言家的門，就聽到言大妹道：“嫂子，你別緊張，我們又不會吃了你！”</br> 蔣平修差點平地摔上一跤，好不容易站穩，就顫抖著聲音問：“你叫我什么？”</br> 蔣奶奶也同樣反應不過來：“啥？”</br> “你不喜歡我叫你嫂子？那我還是叫你蔣哥？”言大妹道：“我哥讓我喊嫂子我就喊了，好像是不太好。”</br> “不是……你知道我和你哥的事情？”蔣平修震驚了。</br> “你不知道我們知道你和我哥的事情？”言大妹也震驚了。</br> 當初她哥心急火燎的，就回家出柜了，她還以為是蔣平修的要求……結果蔣平修并不知道這件事？</br> “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蔣平修忍不住問道。</br> “六年前，你高考的時候我看到我哥和你在一起，然后我哥就跟我們說了。”言大妹道。</br> “我不知道……”蔣平修的心情說不出的復雜，又有點甜蜜，言景則竟然這么早就跟他的家里人出柜了！</br> 言家人和蔣平修面面相覷。</br> 最后，還是蔣奶奶打破了這有點尷尬的場面：“沒想到小言已經跟你們說了，沒嚇到你們吧？他當初跟我說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br> 言父是個愛說話愛聊天的，本就有點憋不住自己的話了，這會兒更是道：“當然嚇到了！他都把我嚇壞了，你說他好好的，怎么就喜歡男人了？”</br> 蔣奶奶道：“我也想不通啊！可都這樣了，我也沒法子。”</br> “我也沒法子，這孩子不聽我的！”言父和蔣奶奶吐槽起言景則來。</br> 他其實也想說說蔣平修，但想到自己女兒跟自己說的話，又不敢說了，怕蔣平修回去告狀，然后他兒子生氣。</br> 但說言景則就不一樣了……這是蔣平修他奶奶先說的！</br> 兩個長輩就這么說了起來，蔣平修看向言大妹：“他怎么跟你們說我的？”</br> 言大妹道：“我哥就是一直夸你。”</br> 言大妹說起以前的事情來。</br> 蔣平修聽著，眼睛有點酸，心里暖烘烘的，又脹鼓鼓的。</br> 他以為他注定會被言家人刁難一下，沒想到言景則早就已經幫他掃平了障礙。</br> 言景則真的對他很好。</br> 何其有幸，讓他遇到了言景則。</br> 回來之前，蔣平修的心里有著不安，更有著童年時被人欺凌留下的難以愈合的創傷，可現在……</br> 看到那些曾經欺負自己的人現在對待自己的樣子，他心上的陳年舊傷就已經愈合。</br> 這一刻，就連他心里的不安，也徹底消失。</br>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一直愛他，為他掃平障礙，他自然無所畏懼。</br> 他以后，一定會越過越好。</br> 同一時間，本來打算和蔣平修一起回去，但臨時遇到了一些事情沒能一起回去的言景則突然皺起了眉頭。</br> 他好像忘記跟蔣平修說，他已經出柜的事情了？</br> 因為言父一直對蔣平修有意見，他怕言父打擾到蔣平修，就隔離了兩人，以往回家去，也不帶著蔣平修。</br> 兩人碰不上面，蔣平修又從來不問他家里的事情，時間一長，他就忘記跟蔣平修說自己已經出柜的事情了。</br> 不過不說應該也沒關系？</br> 他爸現在，已經接受現實了，再加上現在是過年，言大妹他們都在家，蔣平修肯定不會受委屈。</br> 這么想著，言景則停下工作，拿過手機看了看。</br> 手機上有蔣平修發來的信息，上面就三個字：“我愛你。”</br> 此外，還有他弟弟妹妹發來的信息，他的弟弟妹妹，把村里發生的事情全都跟他說了。</br> 言景則笑著給自己的父親打了一筆錢，又給弟弟妹妹發了個紅包，最后輪到蔣平修……</br> 他同樣回復了三個字：“我愛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