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ct-u7的時候, 一道狂雷破開大氣層，仿佛將天空破開兩半, 橙金色的烈日籠罩在云層里，將大氣里的云彩染成一片血紅。
    這個星球沒有外空間站與陸地停機坪, 只有偌大一個籠罩著半球型空氣過濾罩的城市，四處都是巡邏的共和國飛艇。
    “通報你們的身份——”
    那邊還在電波通訊，遠處便有密集的光彈飛來，雷電連成一片，在頂天立地的根瘤植物枝杈間跳躍，那艘巡邏飛艇登時發生了大爆炸，時代-vi開始報警。
    “怎么回事！”歐泊在震動間切換人手操縱模式。
    “我要做什么！”卡倫斯大聲道。
    歐泊：“去操控炮臺！”
    卡倫斯旋轉手動炮臺, 一輪點射, 到處都是爆炸聲，歐泊嚇了一跳，這是真正的彈無虛發，比雷蒙的準頭還要厲害, 百發百中。
    “快拔高！”卡倫斯喝道。
    卡倫斯清出一條路, 歐泊旋轉圓盤，時代-vi貼著一輪光彈掠向天空，繼而一頭斜斜扎下來，猶如沖向深海的游魚，赤紅色的天空時明時暗，每次飛過云層光洞的瞬間，時代-vi上的水珠便在陽光下蒸發, 穿梭過烏云區域又陷入瓢潑大雨之間。
    歐泊按著傭兵日記的指示給雇主發出通訊，那邊幾乎是同時接通，說：“是傭兵嗎？！別進城市里，那里已經被共和國軍隊占領了——！”
    歐泊吼道：“這是怎么回事！在打仗啊！委托上怎么不說清楚！”
    卡倫斯按著發炮鍵，說：“指路！”
    “跟我們走！跟民用飛船走——！”那邊大聲道。
    四艘民用飛船領航，帶著時代-vi掠過平原，沖進了一大片根瘤植物森林，森林外立著一排上千架光能炮，飛船一過，防御陣型登時同時發炮，千余道光柱射向天空，共和國無人機拖著雷光與烈火墜落。
    大型戰斗機追逐隊紛紛拔高避讓，返航。
    時代-vi沖進森林，撞毀了不少樹木，轟的一聲陷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冠上。
    歐泊：“雇主呢？！你們是在欺詐！”
    “開艙門！”通訊頻道里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請盡快！”
    卡倫斯詢問地看著歐泊，歐泊道：“帶上宇宙服，開艙門。”
    卡倫斯去拿腰帶，兩人打開艙門，外面是名中年男人，大聲道：“快點！快快！”
    歐泊道：“我要見你們的領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內戰！”男人大聲說：“局勢一觸即發，你們接到委托的時候已經打起來了！”
    歐泊道：“真是夠了……”
    外面走出一步便聞到刺鼻的氨味，天空下著無色的酸雨，歐泊打開防護服，森林里黑壓壓的全是人。
    “都安靜！”有人在焦急大嚷道：“傭兵們已經來了！馬上就送大家去安全的地方！保護好小孩！我們能順利離開的！”
    歐泊當了這么久的傭兵，這還是第一次碰上騎虎難下的場面，面前局勢似乎比女蘿星更危急，森林里足足有一萬多人，前來接頭的中年人用小型飛板載著他們離開大樹，在一片沼澤地旁降落。
    沼澤中央豎起一個光幕過濾器，四周有不少人在爭執，焦急地說著什么。
    “喬克斯！”那中年人大聲道：“傭兵們來了！”
    “太好了！”一名年輕人過來，說：“來了多少人？”
    歐泊：“……”
    喬克斯：“只有兩個人？！這是c級委托，來的不應該是個b級傭兵團嗎？”
    歐泊說：“是的，我也這么想來著，我申請取消任務。”
    喬克斯：“沒有時間了！十萬火急！我給你們加錢！”
    歐泊：“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要找工會仲裁！”
    喬克斯沉默地看著歐泊，歐泊道：“你們這是欺騙！傭兵不能參與任何政治糾紛……”
    “你看，跟我來，你看。”喬克斯把歐泊推到沼澤邊上，遠處是不安的人群，一望無際，站在酸雨中沉默等待。
    “救這么多人。”喬克斯說：“你只要點個頭，就能挽救上萬人的生命，所有人都會感謝你，會祝福你，會記得你一輩子，在宇宙的所有角落為你祝福，這么好的機會，不給我報酬我也愿意做，可惜我不能走。”
    歐泊吁了口長氣，看著酸雨中光禿禿的樹木枝杈，喬克斯又說：“這里在內戰是沒錯，但營救民間人士不違反你們干預國家內政的守則，只要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委托就算完成了。因為委托任務的時候只是局勢緊張，遠遠還沒有開戰，工會承諾我可以發布這個戰略轉移委托。”
    “當你們離開這里的時候，我會一起交付委托證明，四十八小時后生效，到那個時候工會應該再找不到我人了，只能把酬勞和評級分按照之前的承諾一次付訖。”
    歐泊說：“你很會鉆委托的空子。”
    “因為我曾經也是一名傭兵。”喬克斯說。
    喬克斯退開一步，朝歐泊行了個傭兵禮，站在坡下的卡倫斯與坡頂的歐泊同時動容。
    “很抱歉烈星守衛戰的時候我沒有回去。”喬克斯道：“因為索爾星系要脫離共和國的轄制，我們要獨立，我實在走不開。”
    卡倫斯道：“那么現在呢？”
    喬克斯說：“我們要輸了，共和國的火力太強大，得把所有人轉移走。”
    “你不能讓他們走！喬克斯！”
    下面又跑上一名穿著軍服的中年人，喝斥道：“我們的戰士的家人都在這里，全走了誰還愿意戰斗？！”
    喬克斯朝他大聲道：“認清局勢，西蒙！”
    那名喚西蒙的中年人說：“不行！讓傭兵們回去！不能冒這個險！”
    喬克斯說：“東線戰斗基地的人民已經在路上了，這里的人也必須走！”
    “等等！”歐泊說：“你們還有一批人？”
    喬克斯說：“ct-u2、u3的人都在這里了，前天轉移過來的，在東戰斗基地有一位武士答應掩護那邊的一萬多人撤退，你們需要去和他匯合……”
    西蒙道：“喬克斯！你的命令無效！現在你的秘書長職務被解除了！”
    長久的靜謐，歐泊說：“我需要和我的副團長商量。”
    喬克斯說：“給你們五分鐘時間，我相信你會接受這個委托的。”
    喬克斯轉身躍下坡地，跑向沼澤，西蒙追著他離開。
    卡倫斯走上坡頂，注視著上萬曠野中的民眾，歐泊與他面對面，征詢地問道：“你愿意接下這個委托么？”
    卡倫斯說：“索爾星系一向不愿意被共和國管制，這里的環境太差了。”
    歐泊說：“你也是共和國的退役軍人，我尊重你的意見。”
    卡倫斯摘下帽子，想了想，說：“營救平民也不違反銀河系主權公約，畢竟他們都是無辜的。”
    歐泊說：“如果需要和你曾經的戰友戰斗呢？”
    卡倫斯：“不好說，真的不好說。”
    歐泊道：“那么就算了……”他看了曠野中一眼。
    卡倫斯叼著煙，沉默了兩分鐘，最后道：“接吧，現在不面對，以后還會面對同樣的事情，總得過了自己這關。”
    兩人快步跑下坡去找喬克斯。
    “他們從西線來。”喬克斯說：“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等到民眾一走，敢死隊就前往紅霧市，引開他們的注意力，這是白先生為我們制定的作戰計劃，他認為只要癱瘓掉中樞指揮系統，戰局就會發生變數……”
    “你太相信他了，喬克斯。”一名老女人說。
    喬克斯說：“我們別無選擇。”
    喬克斯正在和一群反叛軍商量作戰路線。
    歐泊推開擋在面前的人，喬克斯看了他們一眼，說：“想好了么？”
    歐泊說：“準備撤退吧。”
    數人都不信任地打量著歐泊，有人道：“這就是你從烈星請過來的幫手？”
    “我們的士氣會變得更低落！”西蒙說：“不能讓平民離開，否則這一仗還怎么打？”
    喬克斯說：“不用打了！我們已經完了！西蒙！你不在這場戰斗里犧牲，回到榮光之星也會以分裂國家的罪名被押上軍事法庭！”
    死寂般的安靜，西蒙注視著喬克斯，片刻后毅然離去。
    眾人眼中滿是悲哀，喬克斯打開另一個光屏，說：“現在交給你們路線圖。”
    歐泊：“機甲呢？不是說有機甲的么？”
    喬克斯道：“機甲在南邊的地下倉庫，待會兒帶你們去……”
    “西蒙！”馬上有人吼道。
    一臺蒼綠色的機甲噴發出火焰，在空中盤旋，沖向南面。
    所有人追了出去，喬克斯大罵道：“西蒙！你這個混賬！”
    歐泊在他身后停下腳步，卡倫斯仰頭眺望，眾人緘默不語。
    “他去炸紅霧市的通訊中樞了。”一女人道：“愿他成功。”
    喬克斯一拳錘在桌上，怒吼道：“他把機甲開走了！”
    “別激動。”歐泊道：“還有機甲么？”
    數人搖頭。
    喬克斯靜了一會兒，說：“很抱歉，機甲被我們的伙伴開走了，但沿途只要小心，一般不會碰上戰斗。你們從這里干涸的地下河床穿過去，出口在距離這里二點五公里外的紅沙平原邊緣。”
    “一直朝西走，走到狂風裂口。”喬克斯在地圖上標注了一個y字型的山谷，說：“另外那位武士會帶著西戰斗基地的人在山谷里等你們，雙方匯合后轉向北邊，那里有一個避難基地，基地里有一艘太空船，這里有人員名單，這幾個人會開飛船，一定得保護好他們。”
    歐泊點了點頭，喬克斯說：“祝你們長命百歲，傭兵。”
    “也祝你長命百歲。”歐泊說。
    上萬名平民跟隨歐泊與卡倫斯啟程，人實在太多了，他們沿著森林里的偏僻處撤進干涸的地下河床，昏暗的地穴里爬滿奇異的粘液螺，它們的外殼煥發著五顏六色的絢麗的光。歐泊打開通訊器，問卡倫斯道：“你那邊還好么？”
    天頂又一波由索爾發出的雷霆來到，通訊里沙沙作響，勉強能聽見卡倫斯的聲音。
    “一切如常。”
    歐泊背著大劍沉默地走在最前面，一個小時又三分鐘后，他們進入紅沙平原，這里有足足四十五公里的路要走，平原上滿是固氮苔蘚，云層中落下光柱的地方形成斑駁的焦黑區域。
    平民遷徙隊繞開光柱行走，不時抬頭看天，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星球。藍巨星的光度太高也太灼熱，云層擋住了一部分光，然而只要有稍微漏下地面的陽光，就足夠把一切生物燒成焦炭。
    “隊長。”卡倫斯在通訊里說：“我這里的老弱病殘需要休息。”
    歐泊道：“這里太危險了，是個空曠地區，還能堅持嗎？”
    卡倫斯說：“不行，我們只走了一半路，預計還有八小時才到狂風裂口。現在不休息的話，待會兒就跟不上了。”
    行走時間比歐泊預計的更長，后面的傷兵與老人拖慢了進度，只得先原地休息。
    “提高警惕。”歐泊說：“原地休息十五分鐘。”
    平民們紛紛坐下。
    “你還好吧？”歐泊說：“你，你呢？”
    走了八小時，日照直射逐漸偏移，紫外線強度已減弱下去，藍巨星索爾從地平線上斜斜投來溫暖的光芒。
    很熱。
    歐泊被夕陽曬得滿身大汗，英挺的鼻梁上曬出一道酒紅色的傷痕，他戴上太陽眼鏡，挨個檢視休息的民眾。
    有人給他水喝，水里也有刺鼻的氣味。
    “感覺怎么樣。”卡倫斯過來。
    “糟透了，你嘗嘗。”歐泊把水壺遞給他，卡倫斯喝了一口，咂了咂嘴，表情十分痛苦。
    “像在喝尿。”卡倫斯說。
    歐泊：“你喝過尿？”
    卡倫斯道：“當然，新兵的時候，野外生存集訓的時候都經常喝。”
    歐泊徹底無言，說：“這個星球就像個巨大的尿缸。”
    刺鼻的氨味確實就像個充滿尿味的地方，夕陽逐漸沉下去，大地陷入一片黑暗，偶有一道糾結的雷霆橫過天際，把天空劈成兩半。
    “別點火！”歐泊大聲道：“把照明的東西都收起來！”
    卡倫斯在隊伍末尾點數，說：“跟著你們前面的走！”
    “有人掉隊了。”卡倫斯在通訊里說：“怎么辦？”
    歐泊道：“幾個人？”
    卡倫斯說：“少了十二個大人，四個小孩。其中有一名飛船的駕駛員。”
    歐泊想了想，說：“先把人帶進狂風裂口。”
    風在整個平原上橫亙而過，氣溫越來越冷，接近零下十度宇宙溫標，遷徙隊伍已經走了足足十五個小時，既餓又冷又累。
    “堅持住。”歐泊大聲說：“我們馬上就安全了。”
    呼嘯的風撲面而來，猶如無數刀子刮過□□的肌膚。
    歐泊：“卡倫斯，你過來帶他們進谷內，我去找人。”
    卡倫斯：“這么黑的地方你怎么找？”
    正說話時，人群中一片驚慌，繼而紛紛叫嚷，遠處的黑夜里有幾束光沿著大地搜索，歐泊道：“別亂！只是巡邏機！”
    第一架共和國巡邏機發現了平原上遷徙隊伍的尾巴，連著發出一路槍擊，那一下整個隊伍炸開了鍋，歐泊道：“別推搡！加快速度！”
    卡倫斯吼道：“朝狂風裂口里跑！”
    歐泊道：“卡倫斯！你到前面去！”
    六架巡邏機一齊發出炮火，追著人群開始掃射，歐泊沖出去以劍擋開橫飛的光彈，頂著槍林彈雨掩護所有人撤退。
    狂風卷來，他在地上接連打滾，開啟大劍上的電磁牽引，一劍破空而去，渺小的身影手中煥發出奔騰的電龍，猶如咆哮的怒鞭，一鞭將巡邏機徹底抽爆！
    “歐泊！小心！”卡倫斯在通訊里大聲道。
    一架巡邏機貼地沖來，火力全開朝著歐泊掃射，遠處狂風裂口的山崖上砰的一聲巨響，螺旋光炮穿越上千米飛來，瞬間貫穿了巡邏機！
    歐泊連著三下打滾，躲到石頭后，遙望遠處，一人站在石上，臂射炮聚合著能量的光芒。
    歐泊：“是誰？！”
    卡倫斯：“我！！”
    歐泊大吼道：“不要開炮——！你會把戰機引到峽谷里去的——！”
    爆炸，火球一瞬間引來了更多的巡邏機，另一個飛行小隊加入了戰斗，歐泊背起大劍，在漆黑的平原上狂奔，光彈在他身后沿路掃射，如影隨形地追上，越追越近，歐泊就地一翻滾，繼而斜掠出去，避開光彈。
    上百米外有人奔來，是掉隊的平民。
    “別朝這邊跑——！”歐泊情急吼道。
    一個女人大聲尖叫，抱著小孩飛奔，繼而在地上摔了一跤，巡邏機發現了那批人，光彈掃射而來，爆炸聲響，碎肉，斷肢橫飛。
    所有人沒命大叫，恐懼地奔跑，十臺巡邏機拋下歐泊不顧，開始追殺奔跑的平民，歐泊瞳孔微微收縮，又一人被光彈追上，身體爆碎，頭顱飛向天空。
    那一刻，歐泊的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啊——”歐泊瘋虎般地大吼，他把雙手推向天空，糾結的雷霆劃過天際，發出轟然巨響，將大地照得雪亮。
    領頭的戰機倏然一個偏轉，光彈擊中護航機，接著第三架巡邏機沖來，三臺無人戰機撞在一處。
    信念之力回來了。
    歐泊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是一聲爆炸，他意識到再沒有多余的時間了！
    七架巡邏機分出三架過來對付他，歐泊大步躍過平原，左手抽出大劍，在奔跑中將右手朝向天空，兩架巡邏機撞毀！
    奪命狂奔的平民即將被光彈再次追上，歐泊以手掌平推，吼道：“避開！”
    數名平民被一股大力推開，五臺無人機同時轉頭，朝著歐泊飛來，歐泊使力雙手擲出大劍，大劍旋轉著射向天空，帶著電磁的輝光化作一道銀盤，將一臺戰機砍成兩半！
    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戰機越來越多，上千臺殲滅飛行機從四面八方沖來，掃射整個平原，歐泊避無可避，索性站在平原中央，低下頭，等候天頂斜射而下的炮火。
    終于也要死了……希望卡倫斯能順利完成任務。
    下一刻，狂風裂口處卷出的颶風似乎短暫地停下。
    一股磅礴的信念之力海潮般席卷而來，歐泊身周展開一道閃著白光的護罩。
    “老師——！”歐泊大吼道。
    雷克特站在狂風裂口頂端，左手虛虛前推，手腕上的銀色手鏈分解，化作千萬片雪花般的金屬刃，排山倒海般涌向天地間的戰機。
    每一片金屬刃掠過戰機便將它們一分為二，天空布滿了輝煌的火球與爆炸，倒映在歐泊深黑的瞳中，就像一場盛世的浩瀚焰火接連綻放。
    信念之力猶如狂風，猶如怒海，猶如雷霆下的暴雪，一瞬間淹沒了整個紅沙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