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泊把頭埋在雷克特胸膛前很久很久, 雷克特摸了摸他的頭，說：“對不起, 歐泊。”
    “沒有。”歐泊道：“別這么說，老師, 是我背叛了你。”
    雷克特說：“不要自責(zé)，歐泊。”
    歐泊放開他，在這一刻，他面對雷克特的心情依舊是復(fù)雜的，他沒有辦到雷克特交給他的事，甚至沒有明確選擇自己的立場，他的內(nèi)心依舊是對科洛林屈服的, 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某挤Ｋ卓颂? 也愧對自己，但他在再見到雷克特的那一刻時，仍然帶著沖動與本能，撲上去抱著他。
    然而在兩人分開后他倏然就想到了許多事——他們的關(guān)系非常的尷尬。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 雷克特才不想與他見面。
    “怎么到這里來了？”雷克特就像沒事人一樣開啟了話題, 他走到餐桌旁，給歐泊斟了點果酒，又給自己斟了杯荊棘酒。
    歐泊從雷蒙的身份中短暫地回過神來，說：“來調(diào)查一件事，我和……我成了一個冒險家。”
    雷克特就像沒有察覺他的緊張，笑道：“我覺得冒險家比起傭兵來說更適合你，歐泊。”
    歐泊道：“哦不, 冒險家難度太大了，需要相當(dāng)多的人脈，你看要是沒有你的話，我連這個宴會也進不來。”
    雷克特道：“大宇航協(xié)會喜歡用霍留斯的一句名言，解決問題應(yīng)該用腦子，而不是戰(zhàn)斗。我相信就算沒有我在，你也能成功地混進來。”
    歐泊道：“霍留斯很強嗎？他人怎么樣？是不是很狡猾？”
    雷克特說：“他很矮小，和你現(xiàn)在一樣高，但他是除了諾蘭之外我最欽佩的星辰騎士。他相當(dāng)聰明，深思熟慮，而且很有耐心，作長時間的籌備最后一招制勝，慢慢的你會習(xí)慣這種模式，霍留斯自己不太喜歡單打獨斗，他甚至很少啟動劍齒虎，大部分時間都靠他的頭腦來贏得戰(zhàn)斗，從這點來說，科洛林和他有點像。”
    歐泊倏然想到了什么，他說：“老師，你是因為他才來……他又有什么刺殺行動么？”
    雷克特抱著手臂，說：“不，不是因為他，純粹是因為我的另一個學(xué)生。”
    歐泊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雷克特手腕上那串銀色的手鏈不在了。
    雷克特注意到歐泊在看他的手，便伸出左手，腕上戴著歐泊在很久以前送給他的那串人工石頭珠子——在b11星上以四百能量點買回來的手鏈。
    歐泊笑道：“你還帶著。”
    “一直都戴著。”雷克特如是說：“中間斷了一次，茉莉幫我穿好了它。”
    歐泊說：“龍鰩呢？”
    雷克特說：“他在群星圣堂里沉睡，你想見見他？”
    歐泊道：“他……沉睡？你為什么不帶著它，我是說……”
    雷克特道：“我們到那邊去走走吧，你想吃點什么？”
    歐泊跟著雷克特離開月光小徑，朝著綠松林的方向走，歐泊有太多疑問想問，也有許多麻煩要解決，最重要還是——雷蒙正在豪華大廳里扮小丑，要是被雷克特知道了會有什么結(jié)果？！
    “我就知道科洛林又想用刺殺來解決問題。”雷克特隨口道：“這次他的目標(biāo)是誰？”
    歐泊道：“我不太確定，之前他確實有這個想法，可能是皇帝……”
    歐泊有點遲疑，雷克特卻說：“他對你也盡到了一個身為老師的職責(zé)，我和他之間沒有個人恩怨，決斗是因為要用生命來糾正彼此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我不恨他，所以你不必有太大負(fù)擔(dān)，歐泊。”
    歐泊松了口氣，說：“真的，對不起，老師，我盡力了，我有時候想起你在很久以前教我的，你說有些事，不是憑信念就能做到，確實是這樣，我有很多事情辦不到。你懲罰我吧，我愿意接受任何懲罰來表示我心里對你的歉意，但有很多事情，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還是會這么選擇。”
    雷克特停下腳步，注視著歐泊，認(rèn)真地說：“我沒有打算懲罰你，歐泊，我把龍鰩放在群星圣堂里，打算過過普通人的日子，因為我失敗了，所以只能反省自己，接受失敗。現(xiàn)在只有你的朋友雷克特，而不是你的老師，身為星辰騎士的雷克特。”
    歐泊：“！！！”
    歐泊剎那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雷克特示意他繼續(xù)沿著路走。
    歐泊道：“你放棄了嗎，老師？”
    雷克特在他身旁說：“不，我沒有放棄，歐泊，這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在我認(rèn)識你的第一天，你拿著電池跑過來給龍鰩充電的時候，我就模模糊糊明白了為什么我的信念戰(zhàn)勝不了科洛林，你喚醒了我的信念之火。但我太急躁了，我誤以為這是命運給我的一個機會，因為你讓我重新感受到教導(dǎo)的職責(zé)，在科洛林離開的幾千年后，再次體會到培養(yǎng)一個人的心情，所以我聚集了這種信念，想籍此再于科洛林一戰(zhàn)，結(jié)果我還是失敗了。”
    歐泊沉默地聽著，雷克特道：“第二次失敗后，我回想起我們的相遇，那一次信念之火短暫地重燃，不是因為培養(yǎng)了你，而是因為我認(rèn)識了一個值得我去保護的朋友。我甚至有點懊悔，當(dāng)初不該放任你自行發(fā)展，而應(yīng)該把你帶到群星圣堂去，我們都作為彼此的親人，一起生活，教給你我會的全部，一起感受有人陪伴的美好。可惜我錯過了你。”
    “我確實太固執(zhí)了，這幾千里憑著自己的認(rèn)知，單純地與科洛林戰(zhàn)斗，卻沒有生出任何去體驗作為人的感情和生活的念頭。”雷克特說：“所以我也說不清我的信念是什么，我在他背叛后的數(shù)千年里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更沒有強烈的執(zhí)著，沒有必須勝利的動力，在最后，我甚至發(fā)現(xiàn)我連你都保護不了，如何與科洛林戰(zhàn)斗？所以我想清楚了，我打算先放下與他戰(zhàn)斗的念頭，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歐泊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老師。”
    雷克特笑道：“我們的失敗，緣因我在這漫長歲月里的自我迷失。”
    歐泊說：“現(xiàn)在明白還不算太遲。”
    雷克特點了點頭，說：“一個人，只要明白他真正需要做什么，那么無論在什么時候都不算遲。”
    歐泊道：“喔可能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錢，我發(fā)現(xiàn)自從來了國王碼頭，我的信念就是圍著錢在打轉(zhuǎn)……”
    雷克特笑了起來，拿過一個盤子，給歐泊盛食物，說：“我倒是覺得有很多享受都是免費的，這個宇宙中免費的往往比收費的多。”
    歐泊道：“就像這些吃的么？”
    雷克特道：“不，當(dāng)然不，這些本質(zhì)上也是錢，帝國人總喜歡饕餮大食，這犯了七宗罪之一，很不好。”
    歐泊道：“可是你如果想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過這樣的日子也是必須的，我覺得比起共和國的那種液體食物……呃……”
    雷克特道：“他們在虛擬網(wǎng)絡(luò)中的暴食也一樣，適當(dāng)滿足欲望是好的，什么事一旦過度了都很可怕，跟我來。”
    他拿了食物和歐泊一起到草坪上去，綠松林喧嘩而熱鬧，歐泊選了個人少的僻靜地方，與雷克特坐在草坪上吃東西。
    “說不定某天你會為了……為了……”歐泊拿著叉子，突發(fā)奇想道：“為了食物而打敗老……抱歉，我還是改不了口。”
    雷克特真是拿歐泊沒辦法，歐泊道：“不如叫他黑老師，叫你白老師怎么樣。”
    雷克特：“……”
    歐泊笑道：“開個玩笑。”
    雷克特說：“你看天上。”
    歐泊抬頭看，雷克特說：“歐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星空，你是不是失去這個興趣很久了？”
    “不。”歐泊喃喃道：“我現(xiàn)在還很喜歡看。”
    “這很好。”雷克特說：“空氣是免費的，星空是免費的，陽光免費，雨水免費，它們都是造物主的饋贈，星辰教廷認(rèn)為恒星就是這個宇宙的造物主，他們散發(fā)出光與熱，于是萬物得以生長，死寂的行星表面水，空氣得以循環(huán)。而愛情，友情與親情也是免費的，因為它們無價，所以只能免費了。”
    歐泊說：“不，老師，有的愛情也是收費的……只有小部分人的愛情不收費。”
    雷克特蹙眉道：“你開始會頂撞老師了？”
    歐泊笑呵呵地看他，在這一刻他覺得雷克特不再是從前自己認(rèn)識的雷克特，雖然自己還很小，但他察覺了一件事——雷克特把他當(dāng)做大人看待了。
    “老師。”歐泊突然說：“雷蒙復(fù)活了，你能接受他么？我懇請你為了我接受他，或者嘗試著理解他。”
    雷克特沉聲問：“歐泊，如果老師不接受雷蒙，你會怎么做？”
    歐泊道：“我會保護他不受你的傷害，必要的時候我只能和你戰(zhàn)斗，但我還是一樣的愛你，老師。”
    雷克特注視著歐泊的雙眼，說：“只要你這么想，老師就是拿你沒辦法的，歐泊。”
    歐泊：“不不……”
    雷克特道：“你對此的信念比我更純粹，所以如果我們戰(zhàn)斗，老師不會是你的對手。”
    歐泊道：“可是你有龍鰩。”
    雷克特道：“這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把你逼到盡頭，你的信念之力說不定能粉碎龍鰩。”
    歐泊蹙眉道：“真的？”
    雷克特哭笑不得：“你還想試試？”
    歐泊說：“我不想……不想和你戰(zhàn)斗，老師，我真的不想，但我不能失去雷蒙。”
    雷克特說：“那么我會努力試試，事實上因為萊杰森的事，這些年里我也常常在反省自己。況且你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避免事態(tài)惡化，當(dāng)不得不面臨兩難的抉擇時，我想或許還是需要通融一下的。”
    歐泊終于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這是他最怕的事，雷克特既然沒有表現(xiàn)明確反對，就已經(jīng)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恩賜了。
    雷克特似乎不想多討論這個話題，歐泊也知道一時半會無法讓他扭轉(zhuǎn)從前的印象，復(fù)制人的存在已經(jīng)觸犯了雷克特的底線，更何況是一個科洛林的復(fù)制人？
    “他沒有讓我們做什么壞事。”歐泊仍忍不住說。
    “我說過了，歐泊。”雷克特道：“我不仇恨他，只是必須糾正我們各自犯下的錯誤，復(fù)制人是很危險的……”
    歐泊道：“但他沒有作為復(fù)制人的意識，他從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是個人類。他不想為復(fù)制人報仇，也不想建立復(fù)制人軍團什么的。”
    雷克特道：“那么你可以假裝我只是個普通人，銀河系原子撞球俱樂部的顧問雷克特，而不是一名星辰騎士。”
    歐泊點了點頭，真正地放下心。
    “對了，說到這個。”歐泊道：“老師，你參加的那種俱樂部是對方贏一盤你就脫一件衣服么？”
    雷克特：“……”
    “你怎么會這么想？！”雷克特怒道：“你平時都在玩那種游戲？！”
    歐泊馬上作了個投降的手勢，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玩色/情游戲的行為，他轉(zhuǎn)念一想，馬上岔開話題，說：“你為什么會認(rèn)識那個巴克，巴納……”
    “巴羅克。”雷克特說：“帝國王子，他是我的學(xué)生。”
    歐泊馬上察覺到不對，說：“你又收學(xué)生了？”
    雷克特道：“帝國在銀河系有大使館，大使認(rèn)識我，很喜歡打原子撞球，就把我介紹給巴羅克認(rèn)識，他向?qū)W習(xí)了一年我的撞球技術(shù)，現(xiàn)在請我來赴宴。”
    “哦。”歐泊仍有點酸溜溜地說：“我以前問你原子撞球是什么的時候，讓我想想你是怎么回答的……”
    雷克特莞爾，他在草坪上躺了下來，歐泊便也學(xué)著他躺下，說：“我技術(shù)太差勁了。”
    雷克特說：“你如果想學(xué)，過幾天我可以教你，但你得向我保證，不用我教你的撞球技術(shù)來欺負(fù)人，又或者是脫別人的衣服。”
    歐泊笑得在草坪上翻滾，說：“沒問題。”
    遠方的音樂聲音漸小了些，又一波流星雨從天頂劃過，永不停止的絢爛夜空充滿無數(shù)銀白的光線，看得歐泊眼花繚亂，他與雷克特都沒有再交談，和風(fēng)吹來，他覺得這樣真的很舒服，一切都如此靜謐而美好。
    直到腳步聲在他們身旁響起。
    歐泊在夢里聽見雷克特的聲音。
    “他睡著了。”
    一個人在他左邊坐了下來，歐泊瞬間就清醒了，但他沒有睜開眼，知道是雷蒙找到了他們。
    雷克特躺在他的左邊，雷蒙坐在他的右邊。
    “我應(yīng)該怎么稱呼您？”雷蒙說。
    雷克特答道：“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