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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本座聽君再撫琴

    誰料楚晚寧包餃子的手法雖然笨拙, 但成品居然不差,一只只圓潤可愛的水餃被他勻長的手指捏出來, 整整齊齊地碼在案頭。
    三個徒弟都不禁目瞪口呆。
    “師尊居然會包餃子……”
    “我不是在做夢吧?”
    “包的還很好啊。”
    “哇……”
    他們的小聲嘀咕自然是逃不過楚晚寧的耳力,楚晚寧抿著嘴唇, 睫毛簌簌, 雖然依舊面無表情, 但耳朵尖卻微微泛起了緋色。
    薛蒙沒有忍住,問道:“師尊, 你是第一次包餃子么?”
    “……嗯。”
    “那怎么會包的這么好看。”
    “……就和做機甲一樣, 不過捏幾個褶而已,有什么難的。”
    墨燃隔著木桌望著他,逐漸有些出神。
    上輩子他唯一見過楚晚寧動手做面食, 是在師昧去世之后,那天楚晚寧去了廚房,慢慢地包了師昧生前最擅長的抄手。
    但是還未及下鍋, 就被失去理智的墨燃打翻在地, 白生生的抄手七零八落滾了一地。
    墨燃并不記得那些抄手包的是扁是圓,是美是丑。
    只記得楚晚寧那時的神情, 一言不發(fā)地望著自己,臉頰上還沾著面粉屑,看上去那樣陌生, 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愚笨……
    墨燃那時以為他會生氣會發(fā)火,可是楚晚寧最后什么都沒有說, 他只是俯身,低著頭把那些沾了灰泥的抄手,一個一個地,默默拾起來,籠在一起,然后,再親自倒掉。
    那時候的楚晚寧,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呢?
    墨燃不知道,他不曾去想,不愿去想,其實,也不敢去想。
    餃子包好了,被小雪人端去廚房煮熟,楚晚寧按照習(xí)俗,封了一枚銅板在里面,吃到的人會有好運氣。
    雪人很快把煮好的餃子端了回來,木托盤里還放了調(diào)好的酸辣醋料。
    薛蒙說:“師尊先吃。”
    楚晚寧沒有推卻,他夾了一個餃子,放到自己碗里,但卻沒有吃,而是又夾了三個,依次給了薛蒙、墨燃和師昧。
    “新春快樂。”楚晚寧淡淡道。
    徒弟們一愣,隨即都笑了起來:“師尊,新春快樂。”
    說來也真是巧,只是第一個餃子,墨燃就嘎嘣一聲咬到了銅板,他實在是猝不及防,差點磕去半顆牙。
    師昧瞧著他一臉齜牙咧嘴的苦相,笑了起來:“阿燃新的一年會有好運氣呢。”
    薛蒙道:“嘁,狗屎運。”
    墨燃淚眼汪汪:“師尊,離介個餃子也撈的太準(zhǔn)了些,介才第一個,窩就起到了……”
    楚晚寧道:“好好說話。”
    墨燃:“我咬到了鞋頭。”
    楚晚寧:“………………”
    墨燃揉著腮幫子,喝了口師昧遞來的茶,總算緩了過來,開玩笑道:“哈哈,師尊該不會是記住了哪個餃子里有銅板,故意磕我的吧?”
    “你想的倒是很美。”
    楚晚寧冷冷道,而后低下頭,管自己吃了起來。
    但不知道是不是墨燃的錯覺,他看到楚晚寧的臉在溫暖的燭光中,似乎微微地有些紅了。
    掌勺大廚的豐盛晚餐在餃子之后,也很快被一盤一盤端了出來,雞鴨魚肉沉甸甸地擺滿了桌子。
    孟婆堂日漸熱鬧,薛正雍和王夫人坐在首席,讓小雪人挨桌送去豐厚的壓祟紅包。
    一只小雪人不停地撞著楚晚寧的膝蓋,石子安成的眼睛骨溜溜地盯著他轉(zhuǎn)。
    楚晚寧微怔:“怎么,我也有?”
    接過紅包拆開,里面是一把價值不菲的金葉子,他有些無語,抬頭去看薛正雍,卻瞧那庸俗的漢子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還抬起手中的酒盞,遙遙敬了一杯。
    好傻。
    但是又覺得薛正雍真是……真是……
    楚晚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嘴角揉出一絲笑,也舉起了自己的酒,朝尊主舉起,一飲而盡。
    金葉子后來全都分給了徒弟,酒過三巡,臺上演出不斷,這一桌的氣氛也終于活絡(luò)了起來。
    主要是那三個熊孩子似乎不再那么怕他了。
    至于楚晚寧,向來都是千杯不倒的。
    “師尊師尊,我來給你看看手相吧?”
    率先喝的腦子有點不太清楚的,是薛蒙。
    他拽著楚晚寧的手,湊在眼前細(xì)看。要不是他三杯酒下肚,借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這樣冒犯。
    “命線長卻斷斷續(xù)續(xù),身體似乎不是特別好。”薛蒙咕咕噥噥的,“容易生病。”
    墨燃哈哈笑道:“挺準(zhǔn)的。”
    楚晚寧瞪了他一眼。
    “無名指纖長,師尊你很有生財之運。”
    “三線同源,情線末端支線垂入智線,一般愿意為情犧牲……”薛蒙愣愣看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道,“真的假的?”
    楚晚寧臉都青了,咬牙道:“薛子明,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偏偏喝醉了的薛蒙還渾不自知,居然憨厚一笑,繼續(xù)看下去,然后念叨:“啊,還有,情線有島形紋,并且是在無名指下,師尊,你看人的眼神不太準(zhǔn)…許是一個睜眼瞎……”
    楚晚寧再也忍不了,忿然抽手,拂袖欲走。
    墨燃笑都要笑死了,捧著肚子樂了半天,忽然對上楚晚寧冷峻肅殺的目光,硬生生憋住,肋骨卻一抽一抽地疼。
    楚晚寧怒道:“你笑什么?有何可笑的?”
    正惱的要離開,衣袖卻被薛蒙拽住了。緊接著墨燃就笑不出來了,薛蒙迷迷糊糊地一把將楚晚寧拉了下來,埋頭窩進(jìn)楚晚寧懷里,手環(huán)著他的腰,額頭抵著師尊的衣襟,無限親昵地蹭了蹭。
    “師尊……”軟綿綿的少年嗓音,帶著些撒嬌的意味,“不要走嘛,來,再喝一杯。”
    楚晚寧看上去像快噎住了。
    “薛子明!!你,你簡直胡鬧,快放開我!”
    豈料這時,臺上的小雪人忽然吱吱咕咕地跑了下來,原來是貪狼長老的舞劍表演結(jié)束了,按照順序,應(yīng)該輪到了楚晚寧。
    這下可不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楚晚寧身上,見到薛蒙喝醉之后居然膽敢抱著玉衡長老的腰,埋在對方懷里耍無賴,眾弟子紛紛錯愕至極,有人甚至連筷子都拿倒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角落。
    楚晚寧:“…………”
    一時間場面尷尬極了,玉衡長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僵手僵腳地任由薛蒙抱著。
    許久靜謐之后,墨燃忽然干巴巴地笑了兩聲:“不是,薛蒙,你都這么大的人,還撒嬌呢?”說著伸手就去拽人,“起來了,別賴師尊身上。”
    薛蒙倒不是存心撒嬌,這事兒他要是清醒的時候還能記得,自己就能抽自己倆大耳刮子。
    可人這會兒醉意正酣濃,墨燃生拉硬拽拖了好半天,才把他從楚晚寧身上撕下來。
    “坐好了,看這是幾?”
    薛蒙看著墨燃伸出的一根手指,皺眉答道:“三。”
    墨燃:“…………”
    師昧忍不住笑,也去逗他:“我是誰?”
    “你是師昧啊。”薛蒙不耐煩地翻著白眼。
    墨燃也湊熱鬧:“那我是誰?”
    薛蒙瞪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你是狗。”
    “…………”墨燃怒道,“薛子明我跟你沒完!”
    忽然旁邊那一桌,有個不知是膽子大,還是也喝多了的弟子指著楚晚寧,笑嘻嘻地高聲問了句:“少主,那你看看,他是誰?”
    薛蒙酒量實在不行,坐都坐不穩(wěn),趴在桌上,拖著腮,瞇著眼睛看了楚晚寧良久。
    楚晚寧:“…………”
    薛蒙:“…………”
    楚晚寧:“…………”
    薛蒙:“…………”
    僵持許久,就在眾人都以為薛蒙大概是酒勁上頭,要睡過去了的時候,他忽然笑逐顏開,又想去拉楚晚寧的衣袖。
    “神仙哥哥。”
    四個字?jǐn)S地有聲清晰可聞。
    眾弟子:“………………………………”
    “噗。”
    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來,緊接著大家都忍不住了,即使楚晚寧臉色再難看,脾氣再差,但是法不責(zé)眾,大家算準(zhǔn)了他即使再不高興,也不能用天問把在場每個人都抽一遍吧?于是熱鬧非凡的孟婆堂里哄笑成一片,酒肉之間大家都在唯恐天下不亂地交頭接耳。
    “哈哈,神仙哥哥。”
    “玉衡長老這么好看,還真的像神仙。”
    “要我說,我就得來句俗的。我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到一句話。”
    有人問:“什么話呀?”
    “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那你是真的挺俗的。”
    楚晚寧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黑最后他決定佯作鎮(zhèn)定,當(dāng)作沒有聽見。
    畢竟他習(xí)慣了面對大家的疏遠(yuǎn)和敬畏,這節(jié)日氣息和酒意里抒發(fā)出來的忽然熱切,讓他頓時招架不能,節(jié)節(jié)敗退。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只得強作鎮(zhèn)定。
    但耳根處微微的緋霞顏色,卻出賣了他那張看似冰凍三尺的俊臉。
    墨燃注意到了,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心里卻不知為何,驟然翻騰起一股惱人的妒意。
    他不是不知道楚晚寧好看,但和所有人一樣,他也明白,楚晚寧雖然英俊,但那種俊美更多的是一種刀劈斧削的銳利,不笑的時候總是霜雪般冷,令人不敢親近。
    以他陰暗狹促的心理來說,楚晚寧就像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酥肉,但是被擺在了殘破骯臟的食盒里,這世上唯一打開了食盒,嘗到里面美味的人,只有自己。他不用擔(dān)心有人能發(fā)現(xiàn)這道佳肴,從此食髓知味。
    可是今夜,在暖融融的爐火中,在燒酒的刺激下,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那只曾經(jīng)無人問津的食盒。
    墨燃忽然就有些緊張起來。他想把食盒牢牢捂住,就像揮走惱人的蒼蠅一樣,趕跑這些覬覦他吃食的人。
    可是忽然又意識到,這輩子,這酥肉不是他的。他端著晶瑩剔透的抄手,就再也騰不出空來,去趕掉那些垂涎著肉的狼。
    墨燃他們沒有想到楚晚寧居然真的也和其它長老一樣,認(rèn)真準(zhǔn)備了賀歲節(jié)目,他呈上的是古琴演奏。弟子們滿眼崇拜,有人小聲道:“真想不到,玉衡長老居然會彈琴……”
    “而且彈的還特別好聽,我都要不知肉味兒了。”
    墨燃一聲不吭地坐在原處,薛蒙已經(jīng)睡著了,伏在案上,呼吸勻長。墨燃拿過他手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一邊聽一邊喝,一邊盯著臺上的人出神。
    胸臆中的煩躁愈發(fā)強盛。
    上輩子,楚晚寧是沒有在除夕團(tuán)聚宴上演奏過任何曲目的。
    他彈琴的模樣,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見過。
    大約是當(dāng)時,被墨燃軟禁,楚晚寧實在是心中郁結(jié),見庭中有一把桐木古琴,就席地而坐,閉目撫弦。
    那琴聲悠遠(yuǎn)空寂,招凰引蝶,墨燃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楚晚寧坐在院子里的側(cè)影,說不出的寡淡寧靜,清正高潔。
    自己那時候是怎么對待他的?
    啊,是了。
    是把他按在了琴邊操.弄,直接在院中侵犯了這個月華般清冷的男人。墨燃只顧著自己滅頂?shù)膽?zhàn)栗與舒爽,沒有去管楚晚寧有多痛苦難受,甚至沒有去管那時候已過立冬,師尊那么怕冷的人,卻被撕去了衣衫,在冰冷的石面上被自己蹂躪到再也無法承受,昏迷過去。
    事后調(diào)養(yǎng)了好幾個月,都養(yǎng)不回精神。
    墨燃那時候無不森冷地對他說:“楚晚寧,你以后,絕不許在旁人面前彈琴。你知道你撫琴的模樣有多……”
    他抿起了嘴唇,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于是沒有再說下去。
    有多什么?
    明明是既端莊又平和的模樣,但不知為什么,就是誘的人無法自持。
    楚晚寧一言不發(fā),嘴唇青白,合著眼眸,劍眉肅殺。
    墨燃抬起手,猶豫片刻,撫摸上他緊蹙的眉心。踏仙君的動作似乎是輕柔的,奈何聲音依舊冷峻無情。
    “你若是不聽,本座就拿鏈子把你鎖在榻上,讓你除了跟本座上床,什么都做不了。本座說到做到。”
    楚晚寧當(dāng)時是怎么回應(yīng)的?
    墨燃又悶了一口酒,看著臺上的人,郁忱地回想著。
    好像什么也沒說。
    又好像睜開眼,冷冷地說了一個字——
    “滾。”
    他記不清了。
    他那一生,和楚晚寧糾纏的時日那樣綿長,很多事情,都不再如此清晰,不再那樣棱角分明。
    最后他其實只禽獸到極點地認(rèn)了一件事:楚晚寧是他的人,就算他不喜歡,那也當(dāng)由他來毀,由他撕碎。他寧愿把楚晚寧的血肉揉碎在掌心,像豺狼虎豹嚼碎楚晚寧的骸骨掏去臟腑,也不由別人碰他。
    他要讓楚晚寧的血里滋生他的欲念,骨頭里長著他的詛咒,體內(nèi)淌著他的熱切。
    他不是清高嗎?
    后來呢?還不是要雙腿大開,躺在世上最惡的惡人身下,最暴的暴君床上,被男人的火熱兇刃索去性命。他弄臟了他,體內(nèi),體外,都是臟的。
    撕碎的衣裳,又豈有那么容易穿起來。
    墨燃閉上眼睛,指節(jié)青白,心中栗然。
    他想著過去的事,耳邊再聽不到除夕熱鬧的歡聲,聽不到楚晚寧舒曠的琴音。
    他腦海里只剩下一個近乎瘋狂的冷酷聲音,兀鷲般自前塵里撲羽而來,久久盤旋。
    “地獄太冷了,楚晚寧,你來殉我。”
    “是啊,你是神,是旁人的光,薛蒙梅含雪黎明百姓都等你照亮他們呢,楚宗師,圣賢啊。”那個聲音甜蜜地笑道,笑著笑著,陡然狠戾起來,猶如一剖兩半的魂靈,怒如雷霆,“可我呢!你照過我嗎!暖過我嗎?我身上只有你留下的疤!圣賢啊,楚晚寧!”
    “我要了你的人,要了你的命。你要做他們的火,我偏要把你帶到我的墳里。讓你只能照我的尸骨,我要讓你,和我一起爛掉。”
    “死生不由你……”
    震天的歡呼聲響起。
    墨燃猛的睜開眼,冷汗已濕透后背。
    演奏已結(jié)束了,所有弟子都在熱切地拍著巴掌,墨燃坐在其中,覺得眼前陣陣發(fā)虛,陣陣蒼白,他看著楚晚寧抱著桐木古琴緩步走下木階。
    那一瞬間,他今生第一次,忽然覺得如此荒謬,忽然覺得前世的自己似是瘋魔瘋癲。
    其實楚晚寧也不壞……自己這又是……何必呢?
    烈酒入喉,終是茫然無措,終是困頓無知,終究,沉醉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散修”,“我的大可愛”,灌溉營養(yǎng)液~“越獄兔”“肉爺粉絲湯”“不吐槽會死星人”投擲地雷~么么扎~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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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微雨:我覺得我前世像個瘋子,導(dǎo)演給我的劇本,我怎么看怎么覺得是讓我演個神經(jīng)病,這劇本讓我很難堪,但不得不從。
    薛蒙:我覺得我自己是個直男,但導(dǎo)演今天竟然讓我抱著師尊撒嬌,這劇本讓我很難堪,但不得不從。
    師昧:我覺得阿燃變了,導(dǎo)演明明說好他喜歡的是我,可他今天竟然沒有看我,這劇本讓我很難堪,但不得不從。
    楚晚寧:我覺得我不想演床。戲。但導(dǎo)演說……我管他說什么,拖下去,打死了算我的。讓他知道什么叫做不得不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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