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明齊當即便想跑路,可以應付那姑奶奶,不代表他還想應付陸承殺啊!
可……他一口氣提上來,又緩了下去。
被陸承殺緊緊盯著的感覺讓他覺得后頸涼颼颼的,明齊挪了幾次腿都——他沒有勇氣跑啊!
本來今日就冷清,陸承殺一來,更是沒人敢進來了,他四周的師兄弟向他投來了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非常沒義氣地拋下他溜了。
明齊只能硬著頭皮,佯裝在記錄,抖著聲音道:“你、你是……哪里、哪里控制不了自己……”
陸承殺簡單描述了一下,直聽得明齊眼皮直跳,嘴角狂抽。
這就……真的很尷尬啊!
要是換個人來,他都覺得對方在耍他玩呢,可看著陸承殺認真在迷茫的神色,明齊實在沒法不相信——他是真心實意在問。
問題是,他長這么大連個心儀的姑娘都沒有過,憑什么就要在這里幫人解決這種問題啊!
然而陸承殺并不會體諒他,見他良久不答,陸承殺緊迫力十足的眼神仿佛威壓更甚,明齊汗都快流下來了,他只得清了清嗓子,道:“男子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很正常,這也并非什么病癥……”他一邊小心看著陸承殺臉上的表情,一邊斟酌著道,“陸少俠,你是想……解決這個問題嗎?那你離那位……呃,姑娘遠一點就行。”
不料,陸承殺道:“我試過。”
明齊不由問道:“然后呢?結果如何?”
陸承殺道:“不行。”
明齊道:“嗯?哪方面不行!”
陸承殺道:“身體反應好些,但還是會……心緒不寧,而且……我也不想離得很遠。”
他神色不動,眼睛略垂了一點,顯出了幾分微妙情緒。
不,不要這樣……
明齊內心宛若有三千只鴨子在尖叫,他不想在這里聽陸承殺說他的情竇初開少男心情啊!真的很詭異!很古怪!很可怕!
你以前不這樣的!
陸承殺以前又強又兇悍,背著長刀,冷酷無情,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見魔教就殺,渾身上下彌漫著殺氣,雖然同為正道弟子,但提到陸承殺時也難免心有余悸,他們師兄弟間私底下都覺得陸承殺就像個停劍山莊開發出來最強戰力的兵器一樣,沒有半點人性那種,很遙遠,很陌生……為什么會兵器會談戀愛啊!
那股詭異的違和感此時深深包圍著明齊。
明齊一字一句慢慢道:“……那您,到底是,想怎么樣呢?”
陸承殺看著他,道:“不知道。”
不是,這句“不知道”怎么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都指望他了嗎!
明齊心道,行吧,一個不開竅,兩個也不開竅,光來找他這個單身漢,有什么用啊!而且那姑娘好歹看起來還算能點得通的,這位簡直了……
他嘆了口氣道:“這樣,陸少俠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來……”
陸承殺定定看著他,道:“嗯。”
明齊立刻拔腿就跑,他倒是很想就這么直接跑路,然而陸承殺站在他們谷看診處的門口,宛若一座門神,他要是就這么撂下他不管,顯然也不行啊!
他腳步一拐,進了隔壁房間,心一橫眼一閉,豁出去道:“師姐救我!”
不多時,明齊回來了,手里還拿了兩本小冊子,他掂了掂,有些做賊心虛似的還給外面套了層封皮,將書往陸承殺手里一放道:“您……拿這兩本回去,讀讀看如何?”
陸承殺不明所以道:“讀了便能治好?”
明齊道:“……你要是能讀明白了,保準能治好!”
陸承殺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走了。
明齊總算松了口氣。
***
入了谷沒多久,陸承殺便一個人走了,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不過花焰這會也剛好想避開他,雖說羽曳說的話不能信,但萬一有一丁點可能,謝應弦真的在慈心谷里,她還是想去找找看。
當山派已經將前來的弟子分了幾組,分別去搜查。
其他門派弟子則都無頭蒼蠅似的,四處找了起來,花焰混在里面,身旁沒有陸承殺,倒也并不引人注意。
不過如同慈心谷那個管事所言,慈心谷里確實很大,儼然一座山城般大小,因為氣候適宜,各處還都種了些花草藥材。
花焰隨意認了認,便找到了幾種稀有的花草,至于少見的藥草那就更多了。
這還只是隨意種在路邊的,花焰進來就聽說慈心谷后面還有個很大的藥田,專門有藥農負責侍弄,每年還會購買大量的珍貴藥材。
看得花焰非常眼饞。
他們正義教位置偏,自己種草藥大約只能種些仙人掌,全靠購買運輸不便,更何況羽風堂主營地不在魔教,羽曳也時不時得過去處理事務,留在教里的藥材本來就不多,可供揮霍的就更少了。
羨慕!
而且慈心谷里氣候溫暖,花香撲鼻不說,路邊還有隨時可以取用的甘泉和點心。
花焰拿了一塊酥餅放進嘴里,頓時感覺到一股甜香四溢,唇齒間都是濃郁的芬芳,仿佛被盛開的時令花卉簇擁其中,她忍不住口齒不清地道:“好吃!”
旁邊慈心谷的師姐笑道:“好吃吧!這是昨天剛出鍋的鮮花餅,都是新鮮采下來的花瓣,喜歡的話就多拿兩塊裝著。”
花焰毫不猶豫就多裝了幾塊,想著待會可以拿給陸大俠嘗嘗。
笑瞇瞇地收好鮮花餅,花焰繼續去逛。
慈心谷雖大,但弟子穿梭其中,頗為井然有序,似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忙什么。
最外層連綿十來間房是為了接診病人,今日人倒不多,但花焰聽說,若是趕上傷病多的時節,求醫之人絡繹不絕,能把谷口堵得人滿為患。
后面一眼望不到邊的院落就是遠來求醫和傷病過重的病人住的,其他門派弟子也多在此處找人,生面孔實在太多,又不好查戶籍,只好挨個看過來,以防有漏網之魚。
再遠些是谷內大夫和弟子的住所,還有些林林總總如膳房,浴池之類的。
因為谷主念衣愛潔,要求大夫和弟子至少兩日洗沐一次,池中通的甚至還是溫泉活水……聽得花焰更羨慕了,那天在停劍山莊山頂上,因為陸承殺跑了,她都沒有怎么泡就出來了……
總之,逛了半天,謝應弦雖然沒找到,但花焰覺得自己很想住下。
于是,花焰又找了個看起來溫柔可親的慈心谷師姐,套套近乎,打聽打聽。
那位師姐聞言笑道:“谷里每年都招人的,不過因為來報名的人太多,近幾年招的都頗為嚴格,至少要略懂些醫術,認識些藥材……還要通過谷內的考核。”
花焰眼前一亮:“考醫術嗎?”
她可以!
師姐點點頭,又道:“除了醫術,還有一點也很重要。”
花焰道:“嗯?”
師姐道:“就是做人啊,我們學醫是為了行善救人。在正式入谷之前,谷里會有專人查其的生平,以往是否有作惡,比如仗著會一點醫術,便胡亂治人,又或者使毒害人。”
花焰:“……”
完了,她不可以!
師姐笑道:“我入谷才不過五六歲,爹娘當時已有兩個女兒,便把我賣到了慈心谷——那時候谷里還遠沒有現在這么多人,醫術都是谷主親自教的,他對我們說,為醫者,必當先具佛心。先醫己心,而后醫人。[1]給谷取名慈心谷,也是希望大夫們都能有一顆慈悲之心。谷主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說到此時,這位師姐的眼中也不覺流露出傾慕之色。
花焰立刻八卦起來:“你們谷主夫人是誰呀?”
師姐愣了一下道:“……谷主如今仍是一個人。”她猶豫了一下道,“據說谷主曾有一位妻子,只是早已亡故,誰也沒見過。”
雖然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花焰想起之前見到的那位谷主本人,他雖然溫和安寧,但身上卻透出一股孤冷。
有點像她剛認識陸承殺時。
花焰想了想,道:“我覺得你和你們谷主還挺般配的。”
這位師姐連忙一把捂住了花焰的嘴,臉頰飛上兩朵紅暈,道:“不要胡說,我哪里配得上谷主。而且這話要奚姑姑聽到,只怕要生氣的。”
咦?
“奚姑姑是誰啊?”
花焰很快就知道了。
她還沒逛完,走到一處院落外,就聽見一個大嗓子的女子叫道:“你們有完沒完,說了沒有魔教教主就是沒有!上下來了三波人,找了三遍,還想來找?我們慈心谷日子不要過的嗎?薛亭山是有病吧放你們進來!”
那女子叉著腰,氣勢十足的指著剛要進門的其他門派弟子道。
她三十歲上下,容色清麗,模樣很干練,然而明明穿著一身慈心谷白衣,卻半點溫婉氣質沒有,臉上就差寫著“老娘不爽”。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的弟子臉上也顯出尷尬之色,道:“我們也是為了正道……”
“我管你們正道不正道!給我滾出去!”
“但是……”
那女子橫眉冷對道:“滾不滾?”
正吵得不可開交時,院子里走出來一個白衣人,語氣淡淡開口,依舊不疾不徐,氣定神閑,聲音不大,但偏偏他一開口,周圍就都安靜下來:“奚霧,不要吵。讓他們搜。”
那女子只得冷著臉,一副要發作又不好發作的樣子。
花焰才知道,這里竟然是念衣的住所,院落和其他弟子住的院子幾乎沒有什么區別,根本看不出這里住著慈心谷谷主。
等那些弟子魚貫而入,奚霧才冷著聲音道:“你是不是活膩歪了,想早點死?趕緊進去!”
念衣垂著雙手,立在院門口,道:“無妨。”
他聲音很輕,人似乎也很輕,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刮跑了。
奚霧被他這一句噎住,氣得厲害,惡狠狠道:“你以為我想管你,只不過你現在還不能死罷了!快點回去呆著!就不該聽薛亭山的話,讓他們進來搜。”
念衣道:“我知道。”可沒一會,他扶著墻,難以抑制地咳嗽了起來,以手掩唇,指縫間竟咳出了血。
花焰見了也是一呆,沒想到慈心谷的谷主真的病入膏肓。
奚霧也不跟他吵了,快步過去,從懷中取出藥瓶,倒了一顆,喂他咽下。
見他不咳,緩過來了,奚霧才神情復雜道:“再這樣下去,你真的快死了,怎么辦?”
念衣取出一條手帕,臉色依舊難看,將唇邊和手指間的血跡擦凈,才道:“這么多年不都過來了,我沒這么容易死。”
花焰本來看戲看得正專注,沒料到奚霧突然轉頭看向她道:“你看夠了沒有,想搜就進去搜,不想搜就滾。”
花焰:“?”
怎么在她路邊看個戲,還能被罵的!
這人好兇,虧她剛才還短暫覺得這兩個人看起來挺般配的!
“他病得這么重,又不是我害的,你這么兇干嘛!”花焰氣道,“搜就搜!”
進去看了,更覺得這里不像谷主住所,簡樸至極,除了各種藥材、留在桌案上的手稿,和放在小幾上的香爐,就沒什么可看的了,花焰還特地揭開那個手掌大的香爐聞了聞味道,也沒覺出什么問題來。
里頭弟子敲敲地磚,按按墻面,想看看有沒有密道之類,同樣一無所獲。
最后花焰跟著他們一道出去時,還聽見他們在聊。
“剛才那真的是他們谷主住的地方?也太夸張了吧。”
“我也覺得,要是幾十年前剛建谷的時候他住這種地方也就算了,現在慈心谷根本不缺錢吧,他怎么不換個好點的住處,而且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可能想……以身作則,勤儉節約?”
“但我剛搜了他們管事,那個姓薛的房間,那八寶琉璃瓶,那百鳥朝鳳屏,那青繡錦簾,嘖嘖……”
花焰的關注點倒不太一樣,她探頭問道:“這么大個慈心谷,居然才建谷幾十年嗎?”
那弟子看見她,眼前一亮,立刻殷勤道:“對啊,慈心谷是念衣一手所建,和五大門派那種傳承百年的不一樣的。小師妹,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花焰很驚奇,道:“那之前就沒有這種很大的醫谷?”
幾個弟子面面相覷,想了想道:“好像還真沒有,不過總有些醫術世家之類的……只不過規模太小,往往很難自保……比如當年那個殷家……”
花焰追問道:“嗯?”
“唉,可能不知何時得罪的魔教吧,一家人全被魔教毒死了,死狀那叫一個凄慘。”
“是啊,能把那醫術世家殷家滅門的毒,只有那魔教能弄得出來。我師叔以前還去那求過醫呢,沒想到只能幫他們收收尸……”
???
行吧又是他們的鍋。
這件事花焰依然沒聽她娘說過,而且不覺得很奇怪嗎,他們正義教殺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干嘛非要下毒這么麻煩,不能直接殺上門嗎?
雖然他們正義教一向債多不愁,但不是他們干的麻煩澄清一下啊!
花焰好無奈。
不過,花焰忽然想起另一件她好奇的事:“你們知道慈心谷谷主的亡妻是誰嗎?”
“他們谷主成親過嗎?”
“不知道……沒聽過誒。”
周圍居然一個人都不知道,連傳言都沒有過。
“小師妹你要是想知道回頭我幫你問問……”
“啊,天都快黑了,我們得趕緊再去找找那魔教教主。小師妹,你是哪個門派的啊,要不要和我們一道?”
“不用啦。”花焰想了想,道:“就,暫時算是停劍山莊的吧。”
旁邊那弟子忍不住笑了:“小師妹真幽默,你穿的也不是停劍山莊的黑色劍袍,劍上也沒有停劍山莊的劍穗,這怎么能算。若是不想說,我們也不勉強你的。”
花焰呆了呆,在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之前陸承殺給他還沒要回去的一條藍色發帶:“呃,這個算嗎?”
其他弟子一見藍發帶倒是愣了一下,隨后道:“小師妹,這發帶你哪買的啊,仿得這么像。”
花焰:“……”
是真的啊!
干嘛都不信她!
沒想到,她還沒說話,那幾個弟子突然眼睛直了,然后下意識倒退了幾步。
“啊……抱歉。”
“得罪了……”
花焰:“?”
她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走罷。”
花焰一回頭,就看見陸承殺正站在她邊上,夕陽余暉落在陸承殺的側臉,他眉宇間都是暖融融的橘光,花焰覺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來。
心里又一次“砰”的冒出一句話來。
——他喜歡我。
頓時好像心口被什么填滿似的,花焰露出笑容,把后面那幾個弟子完全忘之腦后,從懷里掏出收著的鮮花餅遞給陸承殺。
“你嘗嘗。”
兩人一路回去,花焰就看見陸承殺正拿著一本什么在看。
起初花焰還以為是本武功秘籍之類,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而且陸承殺看得速度極慢,仿佛在一字一句研讀。
她不由好奇:“你在看什么?”她想了一下,有點興奮,“難不成是我給你那本義俠記!”
陸承殺頓了一下,道:“不是……”
“嗯?”花焰立刻湊過去,入眼的就是一行。
——“那女子嬌笑一聲,便要往郎君懷中撲去,直引得那郎君面頰緋紅,不敢直視。”
花焰:???陸大俠到底在看什么!
她二話不說,從陸承殺手里搶過書,再往后翻去,更是越發不堪入目,扯開外面套的一層封皮,便見里面寫著幾個大字《艷娘子與俏郎君》。
???
陸承殺自然不可能主動去看這個,哪個混蛋給他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是明齊老師忍著羞恥,特地去找師姐們求來的呢,可不容易了。
[1]引自《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篇第一》
感謝魚魚、緋之纏、共剪西窗、蘋果冰淇淋的營養液。
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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