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花焰嘟囔著哪有睡覺了還要把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 但還是老老實實把衣結(jié)扣好,只是陸承殺的衣袍對于她來說還是太大了些,她手臂展開也只能露出一點指尖, 散著時還好,一本正經(jīng)扣上衣結(jié), 就覺得里面實在空空蕩蕩的, 不怎么貼身。
不過總算衣衫上停劍山莊沒有苛待陸承殺,花焰穿著覺得還挺舒服的——要是連這都克扣,花焰實在覺得停劍山莊是不是真的故意虐待他。
陸承殺聽見她再三保證穿好了,總算肯進來。
不過進來也不看她, 只對她道:“睡罷。”之后坐在距離花焰幾步外的椅子上。
花焰道:“你不睡嗎?”
陸承殺道:“不困。”
好吧。
花焰坐在榻上,扯了扯被子, 被面很素凈, 沒有任何花紋圖案,只有角落處繡了把劍似的標(biāo)志,是停劍山莊的紋章。
被子還沒蓋到身上, 她就輕輕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陸承殺身上的味道, 很淺很淡, 如果不注意幾乎察覺不到, 是一點淡淡的冰雪過后松針的味道,清冽又干凈——她一下想起了剛才山頂上的冥思洞。
還在想陸承殺身上的味道是不是這么染上的,忽然她又沒來由地心口抽了一下。
花焰捧著被子道:“陸大俠,你經(jīng)常被關(guān)禁閉嗎?”
陸承殺聞言,愣了一下,道:“沒有。”
花焰松了口氣。
她想了想,指了指頭頂又道:“你經(jīng)常上去嗎?”
陸承殺道:“嗯。”
花焰不由問:“……上去干什么啊!”
陸承殺道:“練劍。”
花焰呆, 她剛才明明看到停劍山莊有練武場的:“你一個人上去嗎?”
陸承殺道:“嗯。”
花焰又問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啊?”
陸承殺道:“六歲。”
花焰眨了眨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就算再天賦異稟,六歲也談不上有什么內(nèi)力護體,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上去,峰頂太高,即便夏日也還是寒冷,到了冬天只怕會更冷。
花焰想著六歲的時候自己在干什么,大概就是天天坐在她爹邊上,聽她爹跟她說書似的講那些俠客的故事,又或者是扎著兩個小揪揪滿教里亂躥,有時候還會拽著水瑟一起,那些堂主長老們見她們可愛,總會尋出一些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又或者是吃食塞給她們。然而花焰拿了東西還要逼他們講故事,不講就開始撒潑打滾,最后再被她娘拽著胳膊拎回去。
花焰想了想,抿了下嘴道:“陸大俠,跟我講講你小時候吧!”
陸承殺沒想到她大半夜會問這個。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你想聽什么?”
花焰立刻毫不客氣道:“我都想聽……你能說什么說什么嘛!”
這個問法很顯然為難到了陸承殺,他想了半天似乎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只能道:“我小時候,很無趣,你不會有興趣的。”
“誰說的!”花焰瞬間反駁他,“我很有興趣啊,你說嘛!而且我覺得有沒有趣,也不是你說了算嘛!”
她振振有詞,陸承殺反倒無言。
“我……”他頓了頓,道:“我小時候,就是吃飯睡覺練劍。”
花焰也被這個簡潔的回答震到了:“那你……是不是很喜歡練劍啊?”
“喜歡?”陸承殺迷惘了一下,道,“不知道。”
花焰決定抓著這個話題問下去:“不算練劍,你小時候有沒有喜歡做的事情啊?”
陸承殺問道:“什么算喜歡?”
花焰沒想到這個還需要她解釋,她只好道:“就是你心甘情愿去做,而且做起來很開心的事情,比如……”她決定舉個例子,“像我就很喜歡不同的酒樓去找好吃的菜呀。”
陸承殺這次想了很久,但還是搖了搖頭。
難道說大俠都要這樣嗎?
一心向劍,沒有別的興趣與愛好,才會變得這么厲害。
換之前花焰肯定只會這么感慨,但現(xiàn)在倒有些沉甸甸的,像心口堵著什么。
“你外公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這個陸承殺回答的很快:“很嚴(yán)厲。”
想來也是。
花焰對陸鎮(zhèn)行的印象還來源于天殘教,這位殺星在幾十年前和陸承殺現(xiàn)在同樣出名。
那時候他們教里清洗,查出了一名叛徒,這位叛徒總在他們教下手前通風(fēng)報信,以致他們屢屢失手,死傷慘重。被查出來以后,這個叛徒被以很嚴(yán)酷的刑罰虐殺了,她娘沒有跟她細(xì)說,但花焰想也知道會有多慘,最后他們把尸首掛出去以儆效尤,還想處置叛徒全家的時候,才知道這位叛徒年少時曾有過一位結(jié)義兄弟,名叫陸鎮(zhèn)行。
陸鎮(zhèn)行替他兄弟收了尸,然后一人一劍殺上了天殘教。
他一個人當(dāng)然屠不了全教,只是殺得血染大殿,尸橫遍地,自己也重傷垂危,差點身死。
當(dāng)年屈長老的妻子就是死在陸鎮(zhèn)行劍下,他的腿也因他而斷,他罵起陸鎮(zhèn)行來能連罵三天三夜不帶停,說他就是個老瘋子,殺起人來比他們天殘教還邪門,還敢說是名門正派。
總之,這不是他們教和停劍山莊的唯一一樁公案,但這之后確實兩方人徹底不死不休,其他門派加起來,都沒他們互殺的人多。
這樣的人也肯定不會是什么溫和善良的老人家。
花焰在心里嘆了口氣,道:“那你小時候,還有沒有什么比較熟悉的,比較親密的人啊?”
陸承殺道:“有。”
咦?
花焰立刻探頭過去:“誰呀?”
陸承殺道:“許婆婆。”
花焰眨了眨眼睛:“這又是誰啊?”
陸承殺道:“我母親以前的乳母,她很早就去世了。”
“哦。”花焰點點頭,“能不能跟我說說她呀?”
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問陸承殺問題不能太過寬泛,一點點撬,才有希望問出點東西來。
陸承殺可能實在沒試過跟人談心,他想了一會怎么說,才慢慢道:“她幼時照顧過我,教我識字,給我劍譜。我七歲那年,她便因病去世。”
陸承殺說得簡單,但花焰很快就發(fā)現(xiàn)有問題。
“教你識字,給你劍譜……你們陸家沒有蒙師的嗎?”
不可能啊!
雖然花焰識文斷字習(xí)自她爹,但他們教里也是有請書生來給幼童開蒙的——當(dāng)然這個書生被請來的方式是否禮貌還有待商榷,但不管怎么說,就算是為了看懂武功秘籍,他們也不會讓幼子大字不識的,當(dāng)初羽曳也正是占了這份便宜。
她越想越奇怪:“而且你的武功不是你外公教的,他怎么會沒有給你劍譜?”
陸承殺道:“可能因為我不一樣。”
花焰道:“你怎么不一樣了?”
陸承殺道:“我是二十多年前,被放在停劍山莊門口的。”他語氣尋常,說來仍有一種,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感覺。
花焰張口結(jié)舌了一會,道:“可你不是……”
這是她當(dāng)初到處打聽,怎么也沒問到的,好像一提到陸承殺的身世,所有人就都閉口不言。
陸承殺倒像是沒覺得這件事有多么不可告人,他索性都說了:“我母親原與白崖峰當(dāng)時的少主有過婚約,后來她逃婚了,再后來我便被放到停劍山莊門口,襁褓里留有我母親的信物和一封書信。”
難怪陸承殺說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
當(dāng)然也更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難怪他在停劍山莊看起來就像個局外人。
花焰在腦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脫口道:“你娘親是……陸懷仙?”
陸承殺道:“是叫這個名字。”
花焰自然聽過這個名字,只是她聽過的江湖故事太多,一時間有些對不上號。
在她的記憶里,陸懷仙是個極為出名的大美人,性格溫婉才情出眾,在江湖上仰慕者眾多,不比秦簫然差,只可惜紅顏薄命,死得早。
花焰還捧著臉跟她娘唏噓過,這么個漂亮大姐姐怎么不跟一個英俊俠客來一段絕世戀情就走了。
她娘捏著她的小臉道:“我跟你說的故事你可不許到處亂說,她是停劍山莊的,說起來和我們還有仇,雖然正常來說你娘該放鞭炮慶祝,不過我曾經(jīng)見過她一面……”
花焰立刻興致勃勃問:“然后呢?”
她娘道:“我當(dāng)時就在想,你爹要是個女子,大抵就是那個模樣——比陰相思那個妖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唉,可惜是個陸家人。”
故事里的人物串聯(lián)了起來,當(dāng)時的唏噓現(xiàn)在變成了一種遺憾。
如果她還活著,陸承殺是不是就能有娘親疼愛了?也會有人心疼了?
若是她真的如她娘描述的那樣,那應(yīng)當(dāng),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吧。
花焰突然心口疼了一下,鼻子有點發(fā)酸。
她把臉埋進陸承殺的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氣。
反倒是陸承殺問她:“怎么了?”
花焰搖了搖頭,把這股奇怪的情緒緩和下來,道:“沒事、沒事。”
她以前也可有可無的想過,不知道陸承殺父母是什么模樣的人,才能生出這樣的他,現(xiàn)在想來,他性子這么冷,卻有一張五官柔和且清俊的臉,應(yīng)該也是像他娘吧。
想著,花焰干脆溜下床,坐到了陸承殺對面,就著燭光,去看他的臉。
陸承殺沒有預(yù)料到,面對花焰突然湊近的臉,他幾乎是有些慌張地別開了臉。
花焰道:“你把發(fā)帶散開,再給我看一次嘛!”
陸承殺道:“……不行。”
沒想到會被拒絕,花焰一愣,她立刻扁嘴道:“小氣!”
陸承殺:“……”
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道:“感覺很奇怪。”
怎么又來了!
“好吧。”花焰只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那你繼續(xù)……你還沒說為什么識文斷字和給你劍譜是你娘親乳母做的。”
陸承殺便又思忖著道:“那是我六歲之前。”
“你六歲之前沒有人管你嗎?”花焰皺了皺眉,“……所以你六歲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可她還是隱約覺得不對,陸承殺不是有他娘親留下的信物嗎,為什么還對他不聞不問。
陸承殺道:“我打了陸承昭。”
花焰道:“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有點懵,“你為什么打他?”
陸承殺道:“他對許婆婆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
花焰想也是,之前不管陸承昭怎么對他口出惡言,他都沒有反應(yīng)。
“不過,你當(dāng)時只有六歲吧?你就打贏他了?”
陸承昭應(yīng)該是比他大一些的,習(xí)武會比陸承殺早,應(yīng)該也不會沒人教,但結(jié)果……
“嗯。”陸承殺道:“那之后外公就親自教我,還給我起了名字。”
這就感覺更奇怪了。
花焰呆呆道:“你六歲之前沒有名字嗎?”
陸承殺道:“嗯。”
花焰不由道:“那他們怎么叫你……”她忽然想起陸承昭的話,話鋒一轉(zhuǎn),“等等,不用告訴我別人……許婆婆怎么叫你?”
陸承殺想了一下,道:“……小少爺。”
說著,他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知道對方已經(jīng)去世,花焰幾乎想去抱一抱這位可愛的老婆婆了。
總歸還是有一個人愿意對他好一點的。
只不過她去世的這么早,之后的這么多年里,不知道陸承殺一個人又是怎么過的。
花焰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陸承殺的手,還有一絲沁涼。
陸承殺的身子微微一僵,但沒有動作。
花焰想了很多,但到嘴邊總覺得又不是很合適,最后,她笑了一下,說:“那位許婆婆葬在哪里呀,明天我們?nèi)タ纯此貌缓茫俊?br/>
夜已深透,一燈如豆,映得陸承殺的臉龐分外清俊柔和。
他眨了一下那雙漆黑,此刻卻顯得溫和沉靜的眸子,道:“好。”
***
花焰終于又有些困了。
她拽著陸承殺的手,搖了搖道:“睡吧,你也睡,不然白天沒力氣了。”
陸承殺的視線凝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
花焰完全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她站起身,拽著陸承殺的手,走到塌邊,指著床兩頭道:“我睡這邊,你睡那邊。”
陸承殺:“……???”
花焰道:“這里又沒有第二張床,湊合一下啦。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我都不介意,你應(yīng)該也沒關(guān)系吧?”
陸承殺道:“我不困。”
花焰不信:“你肯定困了!”
陸承殺道:“我……”
花焰道:“困了!”
陸承殺道:“……我睡地上。”
最后這點花焰實在拗不過他,只能自己爬上了床。
陸承殺的床,陸承殺的被子,陸承殺的枕頭,她還穿著陸承殺的衣服,剛才不覺得,躺下來了花焰才發(fā)現(xiàn)幾乎自己周身都被陸承殺的氣息包裹著,而當(dāng)事人正躺在她旁邊的地上,地上鋪了一層席子,他和衣而睡,此時正閉著眸子。
剛才還很困,現(xiàn)在好像又沒那么困了,她想起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和陸承殺在同一間房間里睡覺。
花焰左右滾了滾,伸手扒著床沿,偷偷往下望。
看了沒一會,陸承殺便睜開了眸子,道:“睡覺。”
“哦。”花焰縮回去,可睡不著,沒一會又忍不住想去看看。
如此這般幾次,陸承殺起身動手,把床帳給她放下來了。
花焰悻悻抱著陸承殺的被子打了個滾,道:“你還有備用的發(fā)帶嗎?”
不一會,一只修長的手伸進來,遞過來一枚藏藍(lán)發(fā)帶。
花焰用陸承殺的發(fā)帶綁著眼睛,總算慢慢睡去。
陸承殺散著長發(fā),見身邊床榻終于安靜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窗外已經(jīng)隱約有一抹魚腹白浮現(xiàn),他席地而坐,等了良久,用劍尖小心翼翼挑開一絲床帳,看著床上少女呼吸均勻的熟睡側(cè)顏,呆了一會,目光變得極為柔軟。
好一會,他才退到一邊開始運功打坐。
作者有話要說: 學(xué)神就是這樣,別人都在睡覺,他在努力(滾啦!
小標(biāo)題越發(fā)的簡單粗暴……
順便t花:反正你以后有的是機會扯他發(fā)帶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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