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花焰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衣服總算快給她折騰干了，但身子一會冷一會熱，非常難熬, 想睡也睡不好, 頭還痛, 覺得自己慘兮兮的, 最后還是陸大俠人好，借了她一個膝蓋。
    她的腦袋在陸承殺腿上輾轉了一會, 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好難受哦……”
    花焰都沒意識到自己聲音聽起來實在很像撒嬌。
    她只是沒生過病，覺得自己像是身中奇毒, 又被人照腦袋打了幾十悶棍，因而分外脆弱, 要是此時還在爹娘面前, 她必定已經開始假哭裝可憐了。
    陸承殺身姿挺直，背脊如標槍, 聞聲，他略略低下頭, 視線從花焰艷若桃花的面容上滑過。
    她嘴唇微張，額頭發絲間沁出汗珠, 連鼻尖都是紅的，眉心蹙著, 臉上是委屈又有些茫然的情態。
    陸承殺瞬間移開視線，看向遠處, 聲音還是那般平淡, 卻聽起來莫名有幾分無措：“……藥一會就煮好了。”
    他真的很不擅言辭。
    隔了一會, 陸承殺又道：“你忍一忍。”
    花焰只好點點頭, 道：“哦。”
    她閉上眼睛, 又過了一會，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在她頭頂上輕輕地撫著，花焰睜開眼睛，就看見陸承殺的手正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腦袋，輕輕地，像在哄她。
    花焰一下差點沒笑出聲。
    小時候調皮睡不著覺，她爹就是這么拍著被子哄她的，還會給她唱青州的小曲。
    花焰忍著笑，看向陸承殺，陸承殺一雙黑眸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不知某處，她的角度能看見他崩得很緊的下頜線條，嘴唇緊抿著，喉結在頎長的頸脖中間艱難地滑動，看起來格外緊張。
    花焰更想笑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在陸承殺的喉結上，輕輕點了一下。
    陸承殺身體一震。
    他旋即垂下眼眸看她，花焰早已縮回手，閉上雙眼，在心里狂笑。
    陸大俠也太有趣了吧！
    她閉了一會眼睛，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偷看，結果剛一睜開，正對上陸承殺的視線，被抓了個正著，花焰臉上立刻又紅了幾分。
    陸承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緊，他低聲道：“不要鬧。”
    花焰乖乖道：“嗯！”
    不過也能理解，咽喉是要害之處，習武之人通常不喜歡碰到要害，難怪陸大俠會生氣。
    花焰非常能理解，但還是有點手癢。
    于是她又拽了拽陸承殺束著長發的藏藍發帶，停劍山莊的標配，藏藍錦緞材質很好，入手細膩光滑，陸大俠每天早上也要起來束發嗎，他頭發看起來也很好摸的樣子，好想摸一把……
    正有的沒的想著，花焰的手腕就被陸承殺攥住了。
    陸承殺動了動唇，似乎有些無奈。
    花焰揚起臉笑，試圖蒙混過關。
    “呃，打擾一下兩位……”明齊非常小心翼翼地舉著手里的碗，眼神謹慎中透著害怕道，“藥熬好了……還……需要嗎？”
    陸承殺：“……”
    花焰：“……”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氣氛尷尬了起來。
    花焰頓時收回手，迅速爬起身，理了理鬢發，正襟危坐道：“要！”
    片刻后。
    要個頭啊！……這藥好苦。
    花焰捧著藥碗，還沒送到嘴邊，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苦味，透過鼻腔直沖天靈蓋，無論如何下不了口。
    以往羽曳做藥，為了好賣，不管毒藥解藥什么藥都直接做成藥丸，也方便隨身攜帶，那苦得要命煎熬出來的藥只見其他魔教弟子試藥時喝過，她自己反正是沒喝過的。
    她猶豫糾結。
    那個一身白衣的慈心谷弟子，還很好心地提醒她：“……趁熱喝，涼了更苦。”
    花焰：“……”
    謝謝你哦。
    倒是陸承殺站起來，朝外走去。
    那個慈心谷弟子立刻離開花焰八丈遠，問道：“陸少俠，你去哪啊……”
    陸承殺丟下一句“很快回來”便消失無蹤。
    他說很快，就是真的很快，回來的時候花焰碗里的藥熱度和他走之前幾乎沒有區別。
    他把之前落在石洞里的蜂巢和果子都帶回來了。
    看著蜂巢與果子，花焰這時才想起自己腹中空空，確實挺餓的，風寒來得突然，都給她病忘了。
    陸承殺把東西放下，指了指蜂巢，道：“甜的。”
    花焰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捏著鼻子，一口氣灌進嘴里，頓時苦得花焰臉都皺起來了，然后她立刻抱起蜂巢，倒了一點進嘴里。
    蜂蜜極甜，涌入口中，瞬間中和了嘴里的苦味。
    花焰又喝了兩口，嘴里甜蜜滿溢，慢慢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一轉頭就發現陸承殺在看她。
    “嗯？”
    陸承殺道：“還苦嗎？”
    花焰搖了搖頭，抱著蜂巢一臉驚喜地跟他說：“你要來點嗎，這個好甜的……”
    正義教附近全是荒漠黃沙，別說蜂巢了，花都沒幾朵，她之前只是聽說過，今天也是第一次嘗蜂蜜。
    真的好甜啊！
    然后明齊就看見那兩人坐在一起，一人拿了一塊干糧，沾著蜂蜜，你一下我一下吃了起來。
    好似那塊堅硬干癟的干糧是什么人間美味。
    看得他也餓了，明齊從懷里掏出今日的干糧，用力一口咬下去，然而干糧冷硬不說，還沒味道，他低頭看了一眼邊上還昏著的師弟，莫名覺得悲憤。
    ***
    花焰喝完藥，吃了干糧，稍微小睡一會，很快便覺得身子松快，精神也回來了。
    把外袍脫下來還給陸承殺，花焰活動了一下手腳，甚至還有心情去關心一下慈心谷那個中毒的弟子。
    “姑娘也會醫術嗎？”
    花焰謙虛道：“一點點吧。”
    不知為何，那個名為明齊的慈心谷弟子總是刻意的和她保持距離，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獸，同時還一臉緊張地看向陸承殺。
    陸承殺倒是沒什么反應，他只是四下看了看，確定這里是否安全。
    明齊又往邊上挪了挪道：“師弟是昨晚走夜路時候，不小心吸入了毒霧，不過已經用藥遏制了毒素擴散，暫時不用擔心……”
    聽他說，花焰才有些慶幸，幸虧那天陸承殺他們遇到的只是迷霧，要是毒霧恐怕會更麻煩。
    她探了探那個弟子的脈，又看了看他的眼皮舌苔耳后等地，問過明齊他的癥狀后，對他中的什么毒大概心里有了數。
    確實又是來源于正義教。
    花焰在心底嘆了口氣。
    其實現在她也不太確定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甚至于是不是謝應弦做的，她心里都有點沒底，謝應弦雖然性格隨意又懶散，但絕不是什么心慈手軟善良無辜之輩，不然他也沒法穩坐正義教教主這么些年，什么陰謀詭計栽贓嫁禍陷害之類，他用起來是完全沒有心理障礙的。
    此時他被困在當山地牢里，又吃了那么些苦，說不準就想不開打算報復全江湖。
    至于羽曳和尤為天所在的萬蠱門，也有很大的嫌疑。
    陰相思雖然壞得聲名遠揚，但因為萬蠱門的人數遠小于正義教，來江湖里混跡的人又較少，在正派來看不成氣候，所以仇恨值遠沒有正義教那么高。因此時有發生的事情是萬蠱門的弟子做了壞事，正派一并記到正義教頭上，如此一來陰相思更加變本加厲，經常刻意犯下禍事，而后留下正義教的印記。
    反正他們正義教債多不愁，也不會刻意澄清。
    花焰想想，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好難啊！
    “明師弟，不好了……”一個慈心谷白衣弟子捂著手臂踉踉蹌蹌跑了過來，白衣上染了血，還有些正透過他的手指縫隙涌出，“他們被魔教的陷阱困住了！”
    明齊也快步過去：“怎么回事？李師兄，我先給你處理傷口。”
    “先別管我了，跟我走……”
    “等等……”明齊咳嗽了一聲，道，“我們這現在還有兩個人，大家一道去，也互相有個照應。”
    李師兄順著看了過來，也是一愣，他拍了拍明齊的肩膀道：“明師弟，有你的。”
    ***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的花焰和陸承殺走在后面，慈心谷兩位師兄走在前面，不多時他們就看見密林深處的樹杈上，結了好些巨大的蛛網，蛛網里分別困了大約有五六個人，還有兩個黏在外面，也都多多少少受了些傷。
    快接近時，李師兄攔住了三人，道：“別過去，地上有東西。”
    花焰早已經看到了，地上細微處閃著光，是最常見的那種陷阱，一腳踩下去，只怕就被蛛網彈到天上去了。
    原本是捕獸用的，正義教經過改良，不止能捕人，那個蛛網還經過特殊改造，越是掙扎勒得越緊，無人來救的話，最后會慢慢窒息困死在網里。
    她一眼看去，好幾個已經掙扎過久，呼吸不暢了。
    花焰大聲道：“先別掙扎了！馬上就來救你們！”然后她戳戳陸承殺，小聲道，“你小心點，地上那個很危險的，還有上面那個也很危險，看著黏糊糊的，千萬不要用手碰……”
    李師兄也苦笑道：“辛苦陸少俠了，麻煩也就麻煩在這里，這蛛網極黏，手不能碰，一劍斬斷的話，里面的人掉下來也會……我原本是想叫明師弟一起過來想想辦法的。”
    陸承殺點了點頭，雙腿一蹬，輕輕松松踩著樹干便攀了上去，他用無刃劍在蛛網上方連接處卷了幾下，確保粘牢，一劍劈斷，隨后單手提著蛛網和里面的人，躍了下來，將人放在地上。
    身姿若兔起鶻落，極是輕盈。
    花焰忍不住啪啪啪鼓起了掌，明齊和李師兄不明覺厲，也跟著鼓起了掌。
    陸承殺：“……”
    如此這般，他把樹上掛著的人都一一放了下來，接著再一個個斬去蛛網，將人救出。
    最后，陸承殺揮了幾下，將劍上的蛛絲盡數震掉。
    “多謝陸少俠相救！”
    “多虧了陸少俠，我差點在上門悶死！”
    “唉，我也以為自己要死了呢……”
    “陸少俠救命之恩！在下必謹記不忘！”
    幾個人陸陸續續得救，都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尤其跟在陸承殺身邊，感覺甚是安全。
    “你信煙用了嗎？”
    “用了啊，都沒反應，不知道這次怎么回事……反正我門派戰是退出了啊，陸少俠，我能不能跟著你啊！”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開口附和。
    雖然陸承殺也很可怕，但還是活命比較重要！
    陸承殺看了一眼花焰。
    花焰聳聳肩膀：“你決定啦。”
    事實是，就算他們不想，那幾個弟子也似乎打定主意要跟著陸承殺了。
    李師兄提議，讓受傷的弟子都留在原地，傷輕或者無事的弟子跟著陸承殺到外面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需要救的弟子。
    此時剛過晌午，天色正亮，花焰心里有底氣，拍著陸承殺肩膀，豪氣萬千道：“那我們就去行俠仗義吧！”
    陸承殺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嗯。”
    明齊并其他三個弟子跟著兩人繼續在探險地里走，陸承殺和花焰打頭，花焰自然不能說她對這些陷阱有多熟，只能假裝是觀察出來的，因而走得十分慢。不過一下午且行且救，也被他們救回來十數個人，其中還包括三個中毒昏迷的。
    所有人看著陸承殺都眼神極其驚異，隨后紛紛表示想要入伙。
    在天色黑下來之前，他們趕了回去，再加上原先就有的，足有二十多人。
    慈心谷弟子忙著給受傷的人包扎上藥，另外一些則在原地生了火堆，取些山泉，倒有幾分安營扎寨的味道。
    陸承殺顯然不習慣與人扎堆，他一個人坐在不遠處河岸的一塊石頭上，黑衣融入漸漸沉下來的夜色，也像是一塊巨石。
    期間有好些人一副想要和陸承殺攀談的意思，但最終都沒敢上前。
    花焰在周圍兜了一圈，走走看看，順便和人聊了聊，大概了解了一下目前情況，只是每每有弟子對她表示出殷切的態度時，那個叫明齊的慈心谷弟子都會陰魂不散的湊過來道：“這位姑娘是和陸少俠一起的。”
    對方立刻就一副懂了的表情，然后和她保持距離。
    花焰覺得這個明齊真的還蠻奇怪的。
    等花焰問也問完了，她抱著用扇葉裹好的一小包山泉去找陸承殺。
    此時此刻，花焰有種很切實的行俠仗義感，因而心情很好，她坐到陸承殺身邊，把水遞給他。
    大雨過后的夜晚，泥土和樹蔭間泛著潮濕而清新的芬芳，夜空湛藍，不見陰云，只有一輪明月當空，高掛在天際一角，流瀉下溫柔的光。
    月光如水般從陸承殺的面頰上滑過，他接了花焰手里的扇葉，一飲而盡。
    花焰坐在巨石上，晃了晃腿，心情好的時候，好像做什么都很開心，她本來還很擔心其他人問她的身份，但她實在太小看陸大俠的威信了，根本沒有人問！
    她就這么名正言順地跟在了他旁邊。
    “陸大俠。”
    “嗯？”
    花焰又晃了晃腿，她笑著道：“沒什么，就是叫叫你。”
    此時不冷不熱，有花香，有蟬鳴，有流水聲，一切都很美好，風拂在面上，也很舒服。
    陸承殺道：“還難受嗎？”
    花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問她早上風寒的事情。
    “早就好啦。”
    她轉過頭去，發現陸承殺并沒有在看她，依舊看著遠處，花焰有些不滿，她又伸出手，拽了拽陸承殺的藏藍發帶。
    只是現在不比生病時手軟腳軟，她一用力，沒想到竟然把陸承殺的發帶給整個拽了下來！
    猝不及防，陸承殺束起來的長發就這么散落在肩頭。
    花焰看著手里的藏藍發帶，心里咯噔了一下，頓時傻了。
    陸承殺轉過頭，表情也有些傻。
    溶溶月色下，花焰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陸承殺日常高高束著長發，又冷著個臉，雖然顯得很精神，也有點不近人情，未免過于冷酷，花焰只覺得是個標準大俠的模樣。
    但此時，像是將黑木匣子打破，里頭琳瑯滿目璀璨珠寶釵環散落一地。
    皎潔月華籠在陸承殺的身上，浮起一層朦朧的淡光，一頭如墨長發瀑布般自陸承殺肩頭流瀉，絲絲縷縷黑發襯在他的頰邊，將他鋒利的輪廓與氣質盡皆柔和，如臨水照月，他五官原本就溫潤，如此一來反差過大，乍然間，竟顯出了幾分驚艷的感覺。
    平時的陸承殺若是冷傲肅然，此時就顯得俊美又出塵，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似的。
    花焰呆了呆，心跳快上一拍，她情不自禁道：“陸大俠，你好好看哦。”
    陸承殺：“……”
    咦……陸大俠怎么轉過頭，看起來像是臉紅了？
    不遠處。
    有人探頭張望，看到這一幕，擔心地道：“那姑娘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把陸承殺的發帶給拽掉了，不會惹怒他，被他砍了吧……”
    “是啊，陸承殺不會一氣之下把她丟河里了吧！”
    明齊在一旁煮著藥，頭也不抬道：“不要多管閑事，管好你自己。”
    呵呵，明齊在心里瘋狂吐槽，你們那是沒見過他們倆黏糊的時候。
    陸承殺哪里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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