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無猜(中)
小花焰越看越覺得, 這個人有問題!
他每天早上不用催促,清晨天亮便起,穿衣洗漱飯畢,就去校場練劍, 哪怕沒人監(jiān)督, 也能練上許久, 甚至比齊修斯還勤快!
她在床上賴床時,陸承殺往往已經(jīng)出去練劍了。
因為離得近,她的小床又靠近窗口, 小花焰半夢半醒揉著眼睛,能在朦朧的睡眼里看見陸承殺從院門外路過的的筆挺身影。
她忍不住趴在窗口出聲叫住他。
陸承殺一轉(zhuǎn)頭, 就看見隔壁院子的窗戶里探出一顆頭發(fā)凌亂的小腦袋。
那個小姑娘正打著呵氣,聲音困困道:“起這么早, 你不困嗎……”
陸承殺只好道:“……我習慣了。”
小花焰更加不能理解, 睡懶覺多舒服啊!
她把腦袋枕在手上, 道:“……你爹娘是不是管你很嚴啊?”
陸承殺想了想,道:“他們不怎么管我……”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小花焰瞪大了眼睛:“那你還那么勤快!”
她眼睛本來就大, 這么一瞪顯得更大了, 陸承殺總覺得自己好像沒見過比她眼睛更大的姑娘,不由一愣, 才想起來道:“呃……因為練劍還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了!”
陸承殺想跟她說,但又覺得言辭不大好表達, 他想了一會,飛身上去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幾十片葉子下來,遞給小花焰。
她不明所以的接過,因為葉子太多, 她手太小,還不得不雙手捧著,才能兜起葉子。
陸承殺又拔出了腰間的劍,對她道:“你把葉子撒出來。”
小花焰還是不明所以,但照他說的,用力把葉子全部灑向外面。
幾乎隨著她的動作,陸承殺轉(zhuǎn)腕使劍,劍尖在空中旋轉(zhuǎn),他人也在空中旋轉(zhuǎn),動作快得驚人,瞬息后,他停下了,葉子也都落到了地上。
陸承殺才對她道:“你看葉子。”
小花焰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每一片葉子都被他的劍均勻的切割成了兩半,落在地上的,全都是一半一半的葉子。
她頓時驚了。
然而小花焰還沒開口,就聽見陸承殺又對她道:“是不是很有趣?”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她,竟然還隱約有一絲期盼夸獎的意味。
小花焰眨巴眨巴眼睛,言不由衷道:“……是很有趣。”
陸承殺立刻便道:“我爹教的,我可以教給你。”
可是她根本不想學啊!
眼前少年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語氣里的違和,他甚至還用劍比劃了一下,鼓勵般地對她道:“很簡單的。”
小花焰有一絲絲后悔跟他搭話。
特別是在她娘得知以后,大手一揮,非常迫不及待地送她去練劍。
要知道,她現(xiàn)在可能也就跟他們手里的長劍差不多高,雖然劍是拿得動,但是揮著揮著說不定把自己揮出去了。
花燃仿佛早預料到般,得意一笑,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柄只有尋常劍一半大小的小劍,遞給她道:“你看,這不就行了!簡直為你量身定做!”
小花焰握著小劍苦下臉,心情好復雜。
然而陸承殺卻是真的喜歡練劍,他在教她怎么切樹葉之后,還會教她怎么保養(yǎng)劍。
“要上劍油。”少年神色認真道,“定期找鐵匠處理劍身邊緣,用完還要用鹿皮擦干凈,防止銹蝕……不然劍會壞的。”
小花焰不由道:“壞了,換一把不就行了。”
陸承殺搖搖頭道:“劍是伙伴,不能這么對它。”
小花焰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她看過的江湖俠義志不少,大俠通常會有各種伙伴朋友,可劍就是劍,最多是神兵利器人人求之。
“那萬一有更好的劍呢?你不會想換一把嗎?”
陸承殺道:“我自己的劍,最好。”
她還是有點不能理解,納悶道:“如果是那種特別特別厲害的劍呢?你不要,別人拿了,用它打敗你了怎么辦?”
少年又搖了搖頭道:“那是我學藝不精,不能怪劍。”
小花焰心想,他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給你的《江湖群英志》你看了嗎!”
陸承殺點頭,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后面還有嗎?”
說到這個,小花焰立刻喜上眉梢,道:“有的,還有好幾卷呢!可惜最后那卷被我娘親收走了……沒事,我先把后面兩卷塞給你!哎,對了,你晚上要不要來聽我爹說……難得他最近精神不錯,有力氣說故事!”
她爹知道多了個聽眾,也十分高興,提前便在院子里溫了一壺好茶。
小花焰期待地捧著臉,還特地給陸承殺留了一張椅子。
本來就在隔壁,一拐彎便到了。
陸承殺進門之前,還有點緊張,然而她一看見他的臉,便熱情地朝他揮起小手,道:“快過來快過來,就等你啦。”
那個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也一臉溫和地朝他微笑,讓陸承殺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娘親,親切感油然,頓時便感覺仿佛沒那么緊張了,他十分禮貌地道:“伯父好。”
“我爹人很好的,不用這么客氣!”小花焰拽拽他,同時把茶杯遞過去,笑瞇瞇道,“來聽故事吧。”
陸承殺微微一愣,竟也就這么坐下了。
她還推了一盤炸得酥酥的蟲子到他面前,道:“嘗嘗看嘛,雖然長得不太好看,但吃起來還挺香的。”
陸承殺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了她。
小花焰只好自己一個人一邊聽故事,一邊吃她的零嘴,導致陸承殺明明確實是想來聽故事,但一直在走神,總?cè)滩蛔】磁赃叺男」媚镆荒樒届o地拿起一只烤熟的蟲子,塞進嘴里,嚼得嘎嘣脆,末了還會舔舔手指,他好震驚,又有點迷惑。
她還以為他改了主意,端起盤子遞到他面前道:“你是想吃嗎?”
陸承殺艱難道:“不、不用了。”
小花焰還在熱情推薦,在一旁講累了喝茶休息的她爹倒是出口,溫聲訓道:“他不愿意,你便不要勉強他。”
她只好撇撇嘴道:“我只是想讓他嘗嘗,沒有勉強他的意思……”
然而這么一來,陸承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給自己做了一會心理建設,才毅然決然地伸出手,從盤子里拿了一顆,道:“要不,我……嘗嘗。”
小花焰立刻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陸承殺看著手里的蟲子,還是很難入口,他最后眼一閉,直接丟進嘴里,不管不顧地嚼了起來。
“怎么樣?”
陸承殺睜開眼,味覺很難形容,他猶豫了片刻,道:“……還……還好。”不去想是什么,確實吃起來還好。
小花焰頓時笑道:“對嘛,要嘗過才知道好不好吃呀,人嘛,總是要多嘗試的。”她又伸出手拍了拍他。
陸承殺總覺得被比他還小的小姑娘教育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他頓了頓,還是道:“……我知道了。”
他脾氣還挺不錯了。
花焰有點相信,他也許真的是個好人!
陸承殺的勤快也是真的勤快。
一開始,她以為,他可能就早起這么一段時間。
哪有人天天這么勤奮啦!
然而一段時間過去,沒想到他真的天天如此,雷打不動,就算下雨他也照樣去。
他們教里會刻苦練劍的一向?qū)儆诋悢?shù),大部分還是會學點旁門左道,偷偷懶,不然也不會入了魔教。
像齊修斯這種定時定點去練劍的,已經(jīng)惹得許多人紛紛表示欽佩了,大嘆齊長老育子有方,然而陸承殺來了以后,他去得比他早,練得比他久,就連動作都比他快。
這極大的刺激到了齊修斯。
他本來在天殘教里并沒有任何可以攀比的對象,一直自覺足夠勤奮,哪里知道會有被比下去的一天!
于是齊修斯直接天不亮,就摸黑去練劍,一直到入了夜才回來,非要比陸承殺多練上那么一會。
小花焰十分不能理解他這種不正常的攀比,然而她娘卻很欣賞。
花燃像揉面團似的揉著她的小臉,道:“你現(xiàn)在這么弱,將來怎么做我教圣女,會被人欺負的!要不,你也早起去校場練一練。”
小花焰人都呆了:“……娘,你認真的嗎!”
當然,苦得不止她一個。
灰衣少年耷拉著眼睛,衣帶也系得亂七八糟,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就連腰間系的劍都仿佛透著萎靡。
天還沒徹底亮,他們就被丟到了校場,齊修斯已經(jīng)在練劍了,周圍零零散散還有幾個同樣也被揪過來的半大孩子,全都不情不愿,花焰是里面?zhèn)€頭最小的一個。
兩個人都困得要死。
謝應弦攏著袖子,打了個哈欠道:“聽說罪魁禍首還沒來?”
小花焰揉著眼睛,算算時辰道:“他馬上就來。”
謝應弦斜眼看她,正要說話,就見校場門口走來了一個淺紫色衫子腰間佩劍的少年。
陸承殺來得很準時,并沒有特地提早,反正他來這邊人生地不熟,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就干脆練劍。最近他隱約發(fā)現(xiàn),一起練劍的人好像變多了,一開始他來的時候好像只有他和另外一個少年,現(xiàn)在卻多了七八個……不過他也沒想太多其他。
只是,看見她時,他還微微一驚,走了過來,道:“你……起來練劍了?”
她還沒說話,旁邊那個灰衣少年倒是開口道:“主要還是你害的。”
陸承殺一怔:“我?”
謝應弦又打了個哈欠道:“全都是被你摧殘的——兄弟,沒必要這么努力,真的,差不多行了。”他隨手便抓住她的一根小辮道:“再這樣下去,我們大小姐估計都長不高了。”
陸承殺:“……?”
你為什么可以抓她的辮子。
然而她好像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的樣子,她在意另一件事,嚷嚷著道:“誰說我長不高了!我只是還沒開始長!”
陸承殺盯著他抓著她辮子的手道:“你這樣,不禮貌。”
謝應弦撲哧一聲笑了,轉(zhuǎn)頭問她:“他之前也這樣?”
小花焰點著頭道:“他很……”她想了半天怎么描述,“……很正直,所以他也不是故意的啦。”她忍不住替他解釋。
“正直好啊。”謝應弦笑得不懷好意,“晚上我們出去玩,你問他去不去?”
小花焰立刻興奮道:“去哪!帶我!”
謝應弦道:“就在邊上小城逛逛,我們偷跑出去,你娘不會發(fā)現(xiàn)的。”說著,他轉(zhuǎn)眸看向陸承殺,道:“你去不去?”
陸承殺本能覺得自己不該去,但——
小花焰道:“一起去嘛!光在這里呆著悶都悶死啦,邊上小城也算在我們教范圍內(nèi)的,所以不算跑太遠……”
——但他還是去了。
主要是覺得她這么個小姑娘,跟著這么個看著并不靠譜的少年一起出門,不太安全。
當晚,謝應弦領了他們看了一整晚的,舞姬跳舞。
陸承殺背都僵直了,旁邊的小姑娘絲毫未覺有什么問題,吃著送來的點心看表演,還時不時鼓掌贊嘆,最后昏昏沉沉在包廂里睡過去,她敢睡,陸承殺可不敢睡。
旁邊灰衣少年還在自斟自飲笑得像狐貍般,問他:“要喝點嗎?”
陸承殺堅定拒絕。
于是,一晚沒睡,第二天早上回去了,他也沒有力氣再去校場練劍。
一連幾日下來,他被迫跟著他們?nèi)チ速€坊,被迫看他帶著她說要去找寶藏,半夜在沙土里挖的沙石飛揚,又被迫跟著他們偷雞摸狗——總之第二天都沒練成劍。
一段時間下來,去校場練劍的人明顯又少了。
就連花燃也嘀咕道:“他怎么才來這么段時間就被帶壞了……他爹倒是無所謂,他娘不會來找我麻煩吧。”
然而小花焰只覺得這段時間過得分外開心。
本來她也不是頭一回和謝應弦偷溜出去,但之前都沒這么有趣——主要是陸承殺有趣,他可太好玩了!
每次都一本正經(jīng)想要教育他們,這樣做不對,他們這般年紀不應該去賭坊,半夜也不應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在那刨坑,但最后只要她抱怨著示弱懇求一下,他都被無情地拖下了水。
之前他們在教里后廚圍欄里,抓了只雞時,陸承殺還被迫用他心愛的劍殺雞——因為謝應弦沒帶,小花焰倒是想舉著她那個短劍上去,可惜被陸承殺攔住了。
他說:“……不能讓小姑娘做這個。”
小花焰真不好意思說,雖然人沒殺過,但是雞她還是殺過的。
然后他們用窯土烤了只叫花雞,美餐一頓。
還有一次他們半夜翻/墻出去,驚動了守門的狗,那惡犬狂吠,陸承殺抓著她便跑,小花焰一邊笑一邊跑,旁邊的謝應弦也在笑,只有陸承殺一臉緊張地不明所以。
好人真的很可愛。
不對,應該說,他真的好人得很可愛!
***
奈何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一個多月后,陸承殺的爹娘便來把他接走了。
他這一走,教里的其他孩童少年都松了口氣——沒有攀比對象總是好的。
只有花焰覺得悵然若失,她早上醒來,忍不住朝著窗外望去,再見不到那個少年踏著晨光去練劍,隔壁的院子也空了下來。
她捧著臉,趴在窗臺上,有氣無力地問她娘:“他什么時候還會再來啊……”
花燃驚奇地戳著她的腦袋:“你不會……”呃,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就她女兒這笨蛋腦袋,哪里懂什么情竇初開,頓時又放了心,“別想了,等他爹娘什么時候再有事吧。不過你還是得好好練武,知不知道!”
小花焰提不起精神地抬頭道:“好啦,我知道了……”
可是她還是偶爾會想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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