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兩人隔著陸懷天,這么久以來，倒是頭一回正兒八經(jīng)地對視上了。
    花焰一時有些怔怔，陸承殺的眸子黑白分明,底色依舊澄清,而他似乎也怔了些許，有些下意識想移開視線，但又舍不得似的扭轉(zhuǎn)回來。
    陸懷天本來叫住陸承殺想說兩句什么，奈何一見他的神色，不由回頭,就看見俏生生立在那里的緋衣女子。
    她當(dāng)然還是那副好相貌，此刻看去神色有些空濛，紅唇微微抿著，隱約透著一絲委屈和一絲受傷，和當(dāng)初在停劍山莊屋頂上所見的妖女仿佛有天壤之別,十分的……惹人憐惜。
    這可真是糾纏不休的孽緣了。
    停劍山莊的弟子們也都不敢說話，只是當(dāng)下看著兩人心里難免都有些異樣。
    這兩人當(dāng)初種種,就算沒見過，也聽過千八百遍了,正道翹楚陸承殺與魔教天火妖女，經(jīng)過八百十次的加工改造,要多可歌可泣曲折離奇就多可歌可泣曲折離奇！
    誰也沒想到能見到他們二人重逢的一刻，不由屏息。
    這兩人往那一站，便仿佛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情愫來,還有一股詭異的纏綿，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見，但偏偏流露出的迫切盼望再多看兩眼的渴求又十分真實。
    當(dāng)下便有人恨自己文采不佳，若是能如實寫出來再配上些纏綿悱惻的字句,拿出去兜售，借著眾人的好奇心，只怕立刻就能大賺一筆。
    陸懷天心道，這事若是告訴陸鎮(zhèn)行，只怕又要把他氣個半死。
    他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視，道：“承殺，你……”
    然而說什么又都不合適。
    眾目睽睽之下，他既不能說你現(xiàn)在盤纏夠不夠用，要不要再拿點，也不能說能不能看一眼你外公，回家過個年，雖然他們陸家并不興這個，以往陸承殺在時，也與不在并無分別，但少了一個人，便是少了。
    原本這一代陸家本家就十分弟子凋零，有了陸承殺作對比，其他人更叫人看不上了。
    如此這般就不免令人去想，他真的錯得這般離譜嗎？
    只是陸懷天沒想到是，是陸承殺先開了口。
    他聲音有些緊張，似乎知道自己說的話并不應(yīng)該，但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他道：“……這次真的不是魔教所為。”
    沒人想到會有一天聽到陸承殺為魔教辯解。
    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只怕有脾氣暴烈些的停劍山莊弟子就要開口責(zé)問他是不是被魔教蠱惑，是不是已經(jīng)投入魔教，為何要替魔教說話，然而他剛才一個人殺的青衣蒙面人就快有半額了，夸張點說他一個人不知救下了多少可能會受傷斃命的弟子，現(xiàn)在開這個口，未免顯得有些忘恩負(fù)義。
    尤其那魔教教主還正壓著那位羽公子，等人來送解藥，更叫人一時有些迷茫。
    有人聲音弱弱道：“興許是那魔教故意惺惺作態(tài)，自導(dǎo)自演了這一出，叫我們放松警惕……再將我們一網(wǎng)打……”這話說到后面，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前后矛盾。
    若想一網(wǎng)打盡，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候了，這么多人飲下茶水中了毒，那魔教教主既然連天殘劍法都練成了，雖然天下無敵夸張了一點，但他現(xiàn)在內(nèi)力在身，確實大開殺戒無人可擋。
    又或者，他完全可以再晚一點，等他們與那些蒙面青衣人兩敗俱傷之后再出現(xiàn)。
    “就算這次不是魔教所為，他救我們一次便能將之前的一筆勾銷了？魔教從前造的那些惡呢？謎音龍窟各位不會都忘了吧。”
    “我們之前那么多弟子死在他們手里，這仇總歸大家都記得吧！”
    “那魔教妖女先前……”說話之人欲言又止，因為他口中的魔教妖女已經(jīng)踱步過來了。
    花焰掰著手指道：“在慈心谷你們埋伏了我一次，后來又在客棧誘我出來截殺了我一次，在停劍山莊的時候你們也沒少想殺我。敢問，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那弟子被她虎視眈眈瞪著，反倒開不了口，他按著腰間佩劍，神色防備又緊張，一時間他竟真的想不出來，支支吾吾道：“你……你騙了陸承殺的感情！”
    花焰沒想到他會蹦出這句，人都傻了一瞬。
    而后，她不由叉腰道：“要不你自己去問問陸承殺，我有沒有騙他的感情？他人就在那邊，你現(xiàn)在就過去問問。”
    那弟子愣了愣，道：“當(dāng)年你自己說的，你……”
    花焰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謅道：“你也知道是當(dāng)年。當(dāng)年是當(dāng)年，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又覺得自己是真心喜歡上他了，不行嗎？”
    那弟子還未開口，其他人倒個個張口結(jié)舌，沒聽過還有這種說法的，這感情還能朝令夕改的。
    當(dāng)下有人道：“你這說的誰信啊？你說是欺騙玩弄就是欺騙玩弄，轉(zhuǎn)頭又說是真心，傻子才會信你這妖女的胡話吧！”
    就在這時，誰都沒想到的一個人開口了。
    陸承殺此時的視線已不在花焰的身上，冷峻地不知落在某處，他聲線清越，又微微偏寒，很有辨識度，在眾人都望著花焰時，道：“我信。”
    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只是這一次大家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
    “陸……陸少俠，你不會又被這妖女蒙蔽了吧！”
    “你都被她騙了一次感情了，難不成還想被騙第二次？”
    “這……這……實在是……”
    偏偏陸承殺還在道：“她沒騙我。”
    他語氣分外認(rèn)真，像是執(zhí)拗地與人較勁一般。
    眾人一時默然，都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早些時候自可以罵他冥頑不靈，無可救藥，被魔教下了蠱，遲早淪落邪道等等，現(xiàn)在就都不好開口。
    弟子們不好開口，之后還在緩慢打坐的停劍山莊一位長老道：“孽緣啊，你為何獨對這妖女這般，換個其他女子，只要不是魔教的，什么我們都好同老莊主商量。”
    這位長老一向惜才，他本是感慨，并沒有指望陸承殺會回答，以陸承殺的性子一般也不會回答。
    但他似乎外出的這兩年轉(zhuǎn)了性子，知道與人爭論，也知道要為自己爭取什么。
    陸承殺道：“那為何不能是她呢？”
    那長老當(dāng)即便道：“她是魔教的。”
    陸承殺道：“我知道。可她沒有叫我為她作惡，也并不是個壞人。”
    那長老道：“僅憑這一次你就斷定她不是壞人了？”
    “不止這一次，很多次。”陸承殺有些艱難地組織語言，他十分不擅長說服人，可總要努力試上一次，“從我認(rèn)識她起，她一直都很好，沒有生性狡詐，沒有殘暴不仁，沒有草菅人命，也沒有為非作歹，與你們告知我的魔教之人，并不一樣。為什么非要以出身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可她先前分明欺騙過你！”
    陸承殺道：“她并非懷有惡意，只是說出實情，我只會將她與其他魔教之人一視同仁。”
    眾人也沒想到有一天能看到陸承殺與人爭執(zhí)，還是與一位長輩。
    這當(dāng)中意外的人甚至包括了花焰。
    她知道這件事只能徐徐圖之，操之過急也沒有用，都做好了長期準(zhǔn)備，可見陸承殺一次次見縫插針的努力，難免還有幾分不是滋味。
    覺得心酸酸澀澀的。
    陸懷天迂回過來，道：“也罷，既然你意已絕，也不用互相說服。”
    花焰眼睛一亮道：“那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陸懷天模棱兩可道：“這我可管不了。”
    ……好吧，還是要說服陸鎮(zhèn)行那個老頑固。
    花焰眼神熾熱道：“那我能見他嗎？”
    陸懷天略一頓，道：“他既已逐出停劍山莊，你想見他，為何要來問我？”
    花焰急道：“還不是你爹……”她語氣軟下來，“他不同意嘛……”
    遠處也有不少人驚異地望著停劍山莊，小聲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那魔教妖女難不成為了陸承殺改邪歸正了？”
    “她剛才還救了凌大小姐，保不齊真的是想……”
    “她不會故技重施，又想玩弄那陸承殺的感情吧……”
    ***
    王垂楊的解藥也已經(jīng)取到，羽曳確實準(zhǔn)備的很妥帖，在暗格處足足放了十幾瓶解藥，每瓶里有有幾十粒，按人頭分綽綽有余，只是他們?nèi)杂行岩桑寔淼膸酌刃墓鹊茏影€檢查過了，才敢分發(fā)下去。
    謝應(yīng)弦倒是不擔(dān)心羽曳會在解藥里動手腳，他現(xiàn)在橫豎只剩下茍命的余地，若解藥是假，傷不到謝應(yīng)弦分毫，他自己卻會立刻身首異處。
    羽曳方才已經(jīng)點了穴止血，但右臂傷口一陣陣傳來的疼痛卻無法忽略，謝應(yīng)弦的劍已深入骨，再多幾分便能斬斷，他痛得臉色青白，卻無法包扎處理，只能眼睜睜看著時間過去，他手上的經(jīng)絡(luò)再難續(xù)上，以后就算治好了，這只右手也再無法如初使用。
    可他甚至不敢再出一言反對，他說一句，謝應(yīng)弦便在他身上多劃一道。
    這般凄慘境遇，本該叫人同情，可惜就連凌傲雪都被凌天嘯打暈送走了，其余人此刻對他只有嗤之以鼻，沒過來吐口口水，就算好的了。
    除去那些抵死不肯接受魔教贈藥的頑固之人，剩下大半都服了藥，也逐漸恢復(fù)了內(nèi)力。
    羽曳見狀，謹(jǐn)慎道：“現(xiàn)在可以了嗎？”
    謝應(yīng)弦總算抬了手，他方才一直把劍搭在羽曳身上，那寒芒烈烈染著他的血的劍就這么時不時威懾著他。
    羽曳的右臂已經(jīng)麻木到失去知覺了，他盡力快速且輕柔的上藥，從懷里取出羊腸線和腰間燒酒給自己縫合，不一時臉上更是面色難看。
    謝應(yīng)弦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那把劍，道：“你覺得江樓月還會護著你么？”
    他聲音壓得十分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羽曳不言，只是咬著牙繼續(xù)縫合傷口。
    謝應(yīng)弦干脆改為傳音道：“要不要最后做一次交易，你給這群正道大俠下毒之事人盡皆知，又蓄意要殺凌天嘯的女兒，我不殺你，你只怕也很難走出這五門大會的會場……我可以護你一條生路，今后也盡量不找羽風(fēng)堂的麻煩，你幫我抓江樓月。”
    他手腳利索，針法細密，不一會便將手臂上碗口大的傷口縫上，他又接連處理了其他幾處傷口，額頭仍是冷汗涔涔，等都處理完，羽曳大口喘著氣，咬牙切齒道：“謝·應(yīng)·弦。”
    謝應(yīng)弦應(yīng)道：“叫我做什么？你這樣的人總不至于要問我怎么好意思剛砍了你就要同你合作罷，你不是最能屈能伸了么？我給你一條活命的路，你應(yīng)該要緊緊抓住才是。”
    羽曳閉了閉眸，竭力平靜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謝應(yīng)弦這個人既然這么說了，就不會讓他死，他也確實至少應(yīng)該曲意迎合一下，可這個人是謝應(yīng)弦，是他從小到大無論什么都比不過的謝應(yīng)弦！
    他乖巧懂事聽話，謝應(yīng)弦頑劣任性懶散，可還是所有人都向著他！
    他視之為生母的女人不論對他多好，可真正的心思卻永遠只肯花在謝應(yīng)弦身上，他學(xué)得勤學(xué)得快，她會夸獎，可謝應(yīng)弦哪怕只是多看兩眼書，她都會萬分欣慰，恨不得把他按到懷里揉。
    他心知那是謝應(yīng)弦的母親，可他還是難免嫉恨。
    就連他當(dāng)時的未婚妻花焰也時常流露出與謝應(yīng)弦過分的親昵，羽曳總覺得花焰遲早會棄他而去，又或者謝應(yīng)弦總在若有似無地暗示著，若不是他不想娶妻，根本沒有他的機會！
    他只能從別的女人那里尋求補償，盡力扮演一個完美的人，試圖成為別人心里無可取代的唯一，可這與自欺欺人無異。
    這樣的日子誰要繼續(xù)過下去了。
    然而孤注一擲終究也沒有好結(jié)局。
    羽曳平復(fù)了半晌情緒，道：“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謝應(yīng)弦道：“嗯？你問啊。”
    羽曳臉上沒有笑意，有的只剩不甘心：“我叛教而出，又三番兩次的陷害你，你對我難道就沒有什么怨恨或痛苦之情么？”
    謝應(yīng)弦莞爾一笑，道：“誰會跟一個跳梁小丑認(rèn)真呢？你說對吧。”
    ***
    正道大俠大半恢復(fù)了內(nèi)力，另有人陸陸續(xù)續(xù)上前清理殘局，這五門大會還不知要不要繼續(xù)開下去，第一項議題如今已經(jīng)顯得有些尷尬。
    他們恢復(fù)，危險的反倒是現(xiàn)在留下的那些魔教之人，畢竟人數(shù)多寡十分明顯。
    有人私下商議道：“這魔教教主護法妖女都在，人也帶得不多，我們還各門派齊聚的機會可不多見，不如……”
    奈何這般言論當(dāng)即便遭到了駁斥。
    “你們在想什么！我們可是正道！不論魔教之前如何作孽，他們這次是前來救人，也沒有乘人之危，我們再對他們下手未免不講道義！”
    “和魔教還講什么道義！他們之前做過的惡事難道還不夠多！一樁樁一件件……”
    “你說的是不錯，可若我們也這般是非不分，那與魔教又有何區(qū)別！”
    幾番爭執(zhí)之后，到底沒人敢下手。
    好在謝應(yīng)弦也沒打算多留給他們猶豫的機會，他稍等了一會，便抓著羽曳道：“這個我教叛徒我?guī)ё吡耍T位后會有期。”他竟也真的不邀功。
    魔教其余人等緊隨其后，如同來時一般倏忽上天，不多時便已飄然遠去。
    等眾人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他竟把此次的元兇也給帶走了！
    再一看，發(fā)現(xiàn)那陸承殺好像也不見了。
    花焰飄在隊伍最末尾，她輕功分明可以追在最前面，卻放緩速度，落在最后，對著不近不遠的那抹黑影道：“殺殺，你有沒有覺得你們家里人好像有一點點松動了！”
    陸承殺想了一下，點頭道：“嗯。”
    花焰順勢便道：“那你能不能稍微離我近一點。”
    陸承殺意識還在猶豫不決，然而身形已經(jīng)飄過去些許。
    花焰繼續(xù)得寸進尺道：“你說了，可以握手的！”
    陸承殺：“……”
    花焰道：“所以，手伸出來，快點！我不看你就是了！”
    她正一臉認(rèn)真地直視著前方，下一刻花焰垂在身側(cè)的手便被另一只屬于劍客的寬大手掌緊緊握住了。
    花焰心頭一緊，不自覺咬了咬唇。
    陸承殺微涼的手指從她的手背覆蓋過，而后兩個人仿佛有默契一般，緩慢地分開手指，交扣住對方的手。
    他們像在偷偷摸摸干壞事一樣，都有些心虛，也有些緊張，緊握的手心微微汗?jié)瘛?br/>     但又意外地，十分開心。
    眼前晴空萬里，湛藍一片，折騰了半晌還是下午，午后的陽光明亮卻不灼人，花焰伸出另一只手微微擋了擋光，她瞇起眼睛，這次總歸是能看清前路的。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的更新再努力吧，好累哦，吐魂ing
    一個莫名長起來的小劇場……
    #樹洞#陸學(xué)神終于妥協(xié)了，雖然他還沒放棄督促隔壁校花學(xué)習(xí)，但他現(xiàn)在上學(xué)放學(xué)天天跟著隔壁校花寸步不離，甚至連上課都蹭隔壁校花的課，我們一開始都以為他轉(zhuǎn)學(xué)到隔壁了……
    ——？？？他自己不用上課的嗎？
    ——你忘了他保送啊！
    ——呃？隔壁學(xué)校老師不管他嗎？
    ——據(jù)說隔壁學(xué)校老師正在求他晚自習(xí)上去講題。
    ——？？？？？學(xué)神了不起哦？
    ——他真講了嗎靠我想去聽！
    ——不能厚此薄彼啊！讓他回來也給我們講講啊！
    ——別想了，鬼知道他一個高中生憑什么可以在隔壁學(xué)校當(dāng)助教，話說高中有助教這個職務(wù)嗎？
    ——據(jù)說是剛有的。
    ——他為了媳婦也太拼了吧！
    ——話說隔壁校花不會有意見嗎？
    ——應(yīng)該沒吧，他講完還回去給隔壁校花開小灶……雖然隔壁校花好像不是很想要的樣子……
    ——無語，陸學(xué)神可真有精力。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晴天沒煩惱、歲游、水晶蘋果、木葉、最近喜歡紅豆沙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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