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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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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衡手中把玩著棋子, 掀了眼皮啟唇:“繼續啊。”
    李愈:“…………”
    李愈算是知道了, 太子留在奚家, 更深層的原因并不知曉,但至少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方才的小姑娘。
    明顯是看對眼了,想要占為己有。
    如此牽扯太子心弦,這姑娘少說往后也是個東宮良娣。
    可喜歡人家, 哪有這么個喜歡法的?
    李愈也確實管不了這些。
    他雖是一介草民,卻有另一重太子門客的身份,故而手頭需要做的事體并不少,這么一個小姑娘, 他實在放不上心里去,若說一開始把她當作一個女子瞧, 現在更多便是當作女主子瞧。
    這一頭奚嫻回了屋里, 便見姨娘挺著肚子出來,春草麻溜上前, 扶著姨娘慢慢在椅上安坐。
    姨娘有孕后容易困倦,本來這個點也該洗漱起來了,現下卻還等著她回。
    奚嫻不由愧疚,忙三兩步上前道:“姨娘快去歇息罷, 怎地這個點還在等我。”
    秦氏嘆氣, 眼中蘊著關切, 慢慢搖了搖頭道:“不說那起子, 你這眼睛怎么了,可是方才哭過?”
    奚嫻給姨娘倒水,看著壺嘴里冒著白氣,慢慢回道:“沒有,只是方才刮了風,我給迷了眼。”
    奚嫻這般說,卻把水端到了姨娘手邊,又仔細侍候姨娘在榻上躺下。
    秦氏卻笑道:“你這孩子,你長姐常請大夫與我診治,姨娘自個兒的身子清楚得很,必不會有事的。”
    秦氏說罷握了她的手,眼角的綻出了一絲細紋,微微嘆息道:“姨娘是放心不下,你過年便要及笄……”
    奚嫻頓時頭疼起來,扶著秦氏起身洗漱,又道:“姨娘,這些你都不用管,自有人為我操持。”
    話是這樣說,姨娘還是讓她與嫡姐走得近些,老太太奚周氏不問家事,連老爺也不常見,更不大管孫子孫女,一共只見了奚嫻兩面,具是慈和淡淡的樣子,似乎吃齋念佛才是第一要事。
    奚嫻也不是沒想過法子,抹額坎肩也做過,只似石子墜入深潭里,沒有絲毫響應。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奚嫻也知道她想要有出路,便只能攀上嫡姐。
    但她的目標不一樣,她不再想要通過嫡姐得到什么利益,只要嫡姐不搗亂,她能嫁人便是了。
    至于李愈,在奚嫻看來此時放棄為時太早。
    她承認自己不是甚么好人,但若能嫁得李愈,她不會做的比旁人差,反而會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婚姻。
    奚嫻愿在小小的一方后宅,相夫教子,看遍后世繁華,遙祝那人豐功偉績,名垂青史,而他們也各生歡喜,都追隨自己的夙愿去。
    故而比起嫁給不相識的殷實人家,奚嫻認為自己對李愈知之更深,曉得他風清月朗,正直不阿,也曉得他畢生沒有娶妻。無論是甚么原因,哪怕李愈有斷袖之癖,奚嫻也甘愿受之。
    因為她所求從來不是愛情。
    沒過兩日,姨娘便開始陣痛分娩,奚嫻坐在外頭,還記得前世那日,她手心冰涼沁汗,整個人呆呆坐在女兒墻上。
    外頭是一輪枯寂的月亮,爹爹不知在哪里逍遙,她看見產房里的人打了簾子出來,銅盆里盛著血色的水,在月光下詭異荒誕。
    她只是面色慘白,呆呆坐著,姨娘的聲音一輪譬如一輪細弱,到了最后,她似乎聽見一聲“嫻嫻”。
    奚嫻緊緊攥著衣角,簾子悠悠晃動著,卻再也沒有人出來,四下一片死寂。
    視線模糊中,有人匆匆告訴她,讓她回避,又叫丫鬟帶她下去,把身上水紅色的裙子換了。
    奚嫻固執不肯走,縮在墻邊像是一只鵪鶉,滿眼都盈著淚,喉頭酸澀哽咽說不出半個字,只是嘴唇不停發抖,進而干枯萎靡。
    她想起母親小時候,在四合院里抱著她,為她唱故鄉的民謠,身上香香的,還指著絨布似的夜空為她數星星。
    母親告訴小小的奚嫻,總有一天,娘也會上去,在那兒保佑你,瞧著你。
    奚嫻便嗚嗚哭起來,抱著娘親的肩頭,扁著嘴告訴娘親,她才不要娘上去。
    后來她們進了奚家,娘親沒有過一天好日子,她甚至不被允許叫她母親。
    娘親也忍耐著,承受著來自王姨娘和奚嬈全部的惡意,卻固執教會她做個善良容忍的人。
    那日的晨光灑下肩頭,不切實際暖得像是冰凍。她才慢慢開始相信,姨娘死了,她血脈相連的弟弟也死了,都死了。
    姨娘是農女出身,家里為了給姨娘的哥哥換賭債,便把她提腳發賣了。
    那時與她一樣年少的姨娘,坐在破舊的騾車上,看著遠方農舍昏黃的燈火越來越遠,身上打著補丁的衣裳皺巴巴,木訥低下頭,心里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后來姨娘被買去,轉手送給爹爹當外室,沒有半分自由,迫不得已、隨波逐流,更沒有奢望,只想好好活著,不要再被賣掉。
    可她成了女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不屑恥笑之余多有同情,都說她腌臜,說她命賤。
    姨娘已經不出門了,那些卻在她固守的小院前潑惡臭的夜香,縱容孩童在她們院外唱打油詩,更說她生的女兒也只能給人當小。
    姨娘沒有做錯,奚嫻也沒有做錯,可是轉頭來每句惡毒的詛咒都驗證了。
    所以奚嫻不敢奢求真情,世間唯有傲骨和正直的本性值得依賴。
    這一世不同,姨娘這一胎卻生得很順利,沒有難產,也沒有很多染血的銅盆,黎明時分,奚嫻便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奚嫻的唇邊終于露出重生以來第一個笑容,淺淡卻發自內心,似乎重生的意義終于在心中浮現,僵硬的心也緩緩釋然。
    不是報仇,不是讓誰痛哭悔恨,而是讓親人得以幸福,那她便能安心了。
    奚嫻覺得,她應該要感謝嫡姐,無論她們之間有什么不愉快,至少嫡姐請了最好的大夫為姨娘安胎。
    奚嫻不曉得為何,上輩子嫡姐不曾這樣做。
    上輩子嫡姐這樣漠然,不把她們當回事,奚嫻不因這事怨她,因為這本來就是她們自己的事。
    只是嫡姐今日仍是不見她,奚嫻也沒什么賭氣的,只是囑咐青玉待姐姐歸來了,得與她說一聲。
    夜里長安城便戒嚴了,奚嫻不知道發生了甚么事體,只敢讓丫鬟們不得聲張,擾了姨娘的清凈,自己卻披著斗篷出門。
    嫡姐還是不見她,青玉告訴她,若是害怕,便去三姐姐奚嫣那兒。
    奚嫣剪了燈芯,把床帳勾起,趿著繡鞋下了地,便見六妹妹嫻嫻面色無措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蒼白羸弱的模樣,眼中也失了神氣。
    奚嫣不知發生了甚么,便上前握了奚嫻的手,秀眉微蹙道:“怎地手這般涼了?也不穿得厚實些。”于是又趕忙把她拉進去。
    奚嫣自己便有個小院子,她的姨娘很久以前便去了,也是難產死的。故而奚嫻也懂事,不能在三姐面前提姨娘生產的事體。
    奚嫻捧著熱乎乎的茶盞,手心稍暖,才垂眸輕聲道:“聽說外頭戒嚴了,我有些害怕,又不敢找姨娘說……”
    她記得,上輩子也有過戒嚴,但沒有這么早。
    她后來才聽聞,是病重的太子殿下被刺,一時間人人自危,官差們舉著火把搜尋,整座城池皆被火光照亮,他們要找一個刺客。
    這件事是太子鏟除異己的前兆。
    奚嫻卻知道,即便找到刺客,也不會有任何線索。
    一切都被處理得完美干凈,無法指正是哪個皇子王爺所為,但其手段殘忍利落,卻叫人駭然,而幕后主使手段高明,就連老皇帝的暗衛俱尋不出頭緒。
    太子并不為誣陷任何人,背后的目的恐怕并不簡單,埋下一顆種子,天羅地網般的布局才能徐徐展開。
    奚嫻都能想象,暗中操縱一切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樣的神情。
    他是最好的獵者,也是最殘忍的臣子和兄弟。
    她不希望這一天如此早到。
    因為越是早到,她想要早點嫁人的勝算便低了許多,所以她害怕。
    奚嫻害怕到幾乎顫栗,就連手指都僵硬冰涼,目光出神而呆滯。
    奚嫣不理解,只以為妹妹是膽子小,故而拉著奚嫻的手,與她耐心分說,又講了些小故事,才勉強把小姑娘哄睡了。
    月涼如水,奚嫻本是假寐,卻終于支持不住慢慢偏頭睡了過去。
    夢里她還是剛入宮的年紀,少年皇帝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站在樹影下回眸,害怕卻抿了笑。
    年少天子微涼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抬頭。
    他慢慢微笑起來,奚嫻卻不明所以。
    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是個毫無征兆的吻。
    他捂住奚嫻睜大的眼睛,她的呼吸困難曖昧,濃密的睫毛顫抖著,在他掌心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那是所有事的開端,奚嫻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他惦記上的。
    只是最早的時候,皇帝還是有些漫不經心,樣樣好物件都有她的份兒,但卻沒有把她當作一回事,更像是把她當作心愛的寵物來養活。
    他還有別的女人,而那些妃子出身高貴,青春貌美,奚嫻更從來沒想過要獨占他。
    但她上輩子被寵了幾年,心里卻愈發被縱得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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