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里,只有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秦秾華靜靜坐在冰冷的病床前,秦泰初的尸體就躺在面前，他僵硬蒼白的面龐比起活著的時候冷漠了許多,但對秦秾華而言,卻親近了許多。
    她寧愿看這張面無表情的臉龐，也不愿看他故作親近下的疏離和冷淡，他為了彌補親子關(guān)系的努力,在他聽見胡詠樂的名字而輕快愉悅的語氣面前，如此可笑；在他看見胡詠樂的人影而亮起的雙眼前——
    讓她如此可笑。
    “不愧是父親選中的繼承人，真是比常人堅強百倍吶,連這么疼愛她的父親去世,也不掉一滴眼淚——論這一點,四哥比五姐差多了,也許就是這一點,讓父親沒選四哥吧。”
    六弟譏諷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坐在輪椅上,滿懷敵意的目光看著床邊的秦秾華。
    忽然被提及的四哥皺了皺眉頭,目光責(zé)備看了眼說話的六弟。
    繼承人之爭已經(jīng)塵埃落定，現(xiàn)在和秦氏板上釘釘?shù)恼崎T人杠上有什么好處？這六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己不服,非要把他推出去吸引炮火。
    “我的能力確實不及五妹,父親選她,我心服口服,六弟也盡快看開吧。”
    六弟擰了擰嘴角，嗤笑一聲。
    “不看開還能怎么？我啊，輸就輸在這兩條殘廢的腿，不能找個比肩的未婚妻來助我一臂之力上。”ωωω.ΧしεωēＮ.ＣoＭ
    “六弟——”
    “讓他說吧。”秦秾華開口，目光仍落在秦泰初的臉上。“畢竟，父親的葬禮之后，六弟就沒機會說了。”
    六弟變了臉色：“你想做什么？”
    “三哥在加拿大的生意做得不錯，我想送六弟去三哥那兒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這也是父親一直以來的想法。”
    “你放屁，父親沒這么說過！”
    “六弟不去也行，只是——”她停頓片刻，說：“父親承諾給你設(shè)立的個人基金會就要緩一緩了……”
    “憑什么？！”
    “憑我如今才是秦氏的主話人。”
    秦秾華終于抬眼，那一如既往冷靜又銳利的目光，讓六弟呼吸一窒。
    病房內(nèi)有四個活人，卻寂靜如同墳?zāi)埂?br/>     半晌后，六弟臉色鐵青地坐著輪椅沖出了病房。
    “哎，這是……”
    剛要敲門的舒也嚇了一跳，敏捷地避開了差點從他腳上碾過的自動輪椅，卻誤踩上身后舒輝仙的腳。
    “作死啊！”舒輝仙不客氣地推了哥哥一把。
    “不是我……”
    “你和癱子計較什么！”
    舒輝仙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蕩在寂靜的走廊里，坐在輪椅上的六弟猛地剎車，回頭對她怒目而視。
    舒輝仙視若不見，把舒也推搡進病房，反手一關(guān)，隔絕了門外六弟憤憤的視線。
    四哥擦了擦眼淚，揚起一個微笑：“沒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我還要去聯(lián)系給父親出殯的大師……”
    四哥發(fā)話后，幾個慣會看眼色的兄姐也接連找理由告別。
    秦秾華起身相送：“喪事如何安排，我們晚點再視頻商量。”
    幾人相繼離開后，秦秾華看著舒氏兄妹對病床上的秦泰初告別完，說：“出去說吧。”
    三人來到走廊，秦秾華在自動販?zhǔn)蹤C里買了三個罐裝熱咖啡，三人一人一罐，站在吹著微微徐風(fēng)的窗口前說話，窗外就是無邊藍天，一只灰色翅膀的飛鳥撲扇著翅膀飛掠而過。
    秦秾華說：“你們怎么不等守靈時再來？”
    “還不是我哥，心急火燎要來醫(yī)院看你——”舒輝仙說：“按我的意思，就該等守靈時再來。”
    舒也瞪大眼睛看著自家妹子，為這頭回聽見的話。
    “我說現(xiàn)在來，你不是也——”
    他話沒說完，就被妹子打了一肘子。
    “我怎么了？還不是你急急忙忙的，現(xiàn)在什么都沒準(zhǔn)備好，你過來了也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舒也怒瞪著她，舒輝仙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秦秾華笑道。
    “好個屁！”兩兄妹異口同聲道，說完，再互相瞪上一眼。
    舒輝仙說：“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舒也說：“那也一定是我造孽更大，攤上你這么個妹妹——”
    舒也被舒輝仙掃了一腳，哎喲叫著往秦秾華身后躲。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
    舒輝仙瞪著小鳥依人躲在秦秾華身后的舒也，先是發(fā)怒，忽然眼睛一轉(zhuǎn)，換了苦口婆心的表情。
    “哥，你發(fā)瘋也要看地方找時機，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而你還在胡鬧。唉，你真是太不成熟了。怪不得爸爸要把公司交給我。”
    “你——”舒也被惡人先告狀，氣歪了嘴卻無計可施。
    秦秾華打開咖啡罐，喝了口溫?zé)岬娘嬃希Σ[瞇地看著兩人耍寶。
    舒也忽然瞅見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神色變得嬌羞起來。他向她的左手伸出戴著同款戒指的手，想要將其握在手里安慰。秦秾華看著舒輝仙，將右手的咖啡罐換到左手，向舒輝仙遞了出去。
    “你想試試我的嗎？巧克力摩卡，味道還不錯。”
    舒也的手落空，訕訕地收了回去，在自己腿上擦了擦，好似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擦擦手心里的細汗。
    舒輝仙接過秦秾華的咖啡罐抿了一口，嘖嘖兩聲，把她的咖啡遞給秦秾華。
    “你喝我的。”
    兩人交換了咖啡，舒輝仙說：“胡詠樂呢？沒瞧見她。”
    秦秾華神色淡淡：“給她打了電話，人在巴厘島度假，趕不上見父親最后一面。”
    “嘁，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爸爸病重，人卻在海島瀟灑，枉費叔叔對她那么疼愛。”
    秦秾華沉默不語，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爸的喪事，是不是會影響你和我哥結(jié)婚的時間啊？”舒輝仙說。
    秦秾華剛要說話，一聲響動傳來，三人抬頭，一個高大冷峻的青年站在走廊盡頭，撿起掉落在地的物品，面無波瀾地看了秦秾華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不同尋常的氣氛讓舒氏兄妹都察覺了來人和秦秾華關(guān)系的匪淺。
    “他是……”舒也面露不安。
    “我正要說這件事。”秦秾華揚起微笑：“我想取消和舒氏的聯(lián)姻。”
    “什么？！”舒也渾身炸毛，幾乎從原地蹦起。
    “我們當(dāng)日便說好，聯(lián)姻只是權(quán)宜之計，若我改變主意，隨時都可取消。只要我成為父親屬意的繼承人，秦舒兩家，就是沒有姻親關(guān)系，也是最好的盟友。”
    “是這么說，可是——”舒也急得臉色通紅：“是因為剛剛那個男的？他是誰的公子？長鑫科技？豐匯集團？協(xié)盈地產(chǎn)？還有誰比我們舒氏更適合你？！”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秦秾華說：“但在我眼里，他是世上最不普通的人。”
    舒也呆呆地看著她，半晌后，說：“你真的想好了？我可以不管你的，我……我能和他好好相處，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秦秾華取下左手的戒指，還給舒也。
    “……抱歉。”她說：“舒氏對我這段時間的幫助，我不會忘的。”
    她轉(zhuǎn)身往走廊盡頭走去。
    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舒也一屁股跌坐到走廊邊的連排長椅上。
    “廢物！”舒輝仙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你剛剛怎么不說孩子生下來你跟著他姓！”
    舒也醍醐灌頂，一拍大腿：“就是啊！我剛剛怎么忘了！”
    他滿懷騏驥的目光看著舒輝仙：“我現(xiàn)在去追還來得及嗎？”
    “人都不見了你怎么追？”舒輝仙恨恨道：“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唉……果然，地上的屎殼郎是娶不到天上的鳳凰的。”舒也失落道。
    “廢物！廢物！”舒輝仙扼腕道：“氣死人了，偏偏是你這個廢物生成男人……”
    ……
    秦秾華在醫(yī)院大門外的街道上發(fā)現(xiàn)了秦曜淵。
    他就這么大大咧咧地走在路上，任路人不斷回頭把他打量，議論紛紛“是那個秦曜淵嗎”。
    秦秾華把車速放緩，在路邊按下車窗，對走在路旁的秦曜淵說：“上車。”
    他瞥了她一眼，無動于衷。
    “你不想看見今天的新聞是‘父親尸骨未寒，秦氏集團繼承人就在大庭廣眾下和知名男偶像糾纏’的話，就立即上車。”
    秦曜淵停下腳步，沉著臉看她，她不避不讓，堅定與他對視。片刻后，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一身寒氣透過他冰冷的臉色發(fā)出，秦秾華關(guān)了車上的空調(diào)。
    “有你在，以后空調(diào)費都要省多少啊。”她喃喃道。
    秦曜淵不搭腔，臉色陰沉地盯著前方。
    豪車帶著壓抑的氣氛開回公寓樓下，兩人開門進屋后，秦曜淵要往自己的房間走，秦秾華從身后將他抱住。
    “……放手。”
    “你應(yīng)該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你？”秦曜淵啞聲說：“……我什么都沒有。”
    沒有開燈的客廳里，橙紅色的瑰麗夕陽從寬闊的落地窗外照進，纖塵不染的地板像在燃燒。
    兩個天造地設(shè)的靈魂，無視身份、年齡、地位的差別，一碰撞便奮不顧身燃燒。
    “在遇見你之前，我也什么都沒有。”
    “……”
    “遇見你之后，我才變得富有。”
    秦曜淵的身體放松下來，她拉著他的手，讓他轉(zhuǎn)身面對自己。他深深地看著她，眼中涌動的深情似天空廣闊無邊，又似大海深邃無盡。
    她撫上他的面龐，凝視他烏黑的眼眸，在濃墨般的眸子里，一抹動人心神的紫黑色若隱若現(xiàn)。
    “不用相信我也可以，相信你自己吧。”
    她踮腳吻上他的嘴唇。吻上她的心上人，吻上漫漫長夜中最耀眼的星。
    “相信你，讓我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