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宣明宮的路上, 顧晗想了很多,這一趟會不會暴露她和謝長案的關(guān)系,從而將謝長案引進旁人視線中,風險很大, 可顧晗做不到對謝長案的險境視而不見。
一刻鐘后。
儀仗停在了宣明宮外, 玖念扶著顧晗匆匆進入其中的西側(cè)殿, 甫一進去,就聽見安才人抓狂的聲音:
“你們放肆!”
顧晗抬眸四視,她看見小方子扶著一個小太監(jiān), 擔憂神色根本遮不住,小太監(jiān)背對著顧晗,讓顧晗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只是一個背影, 就讓顧晗有些望而卻步。
安才人還未看見顧晗,仍在怒斥:
“無緣無故擅闖我宮殿, 哪怕是昭貴嬪親至,我也饒不得你們!”
誰知曉安才人今日心中的憋屈?
被袁才人當眾掌摑,面子里子全沒了,遇到一個奴才還不將她放在眼中,將奴才帶回宮, 剛叫這奴才跪下, 忽然小方子和玖思就闖了進來,打斷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怒不可遏下,安才人口不擇言地說出了這番話。
顧晗扯出一抹冷笑, 抬眸, 涼涼地看向安才人:
“饒得或饒不得, 恐怕安才人說了不算。”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 幾乎沒什么情緒,安才人一驚,倏然抬頭看去,見昭貴嬪不知何時站在那里,也不知聽見了多少她的狂言,當即臉色變了幾番。
聽見這道聲音,那一直垂著頭的人也身子僵硬了一剎。
很快,她強壓著鎮(zhèn)定:
“不論如何說,這兩個奴才擅闖我宮殿,都是以下犯上,哪怕是去皇后面前,嬪妾也有話說!”
雖然安才人依舊硬著脖子,但很明顯,她的氣焰小了不少。
顧晗被玖念扶著上前了兩步,終于看清了謝長案,只一眼,顧晗就再也不忍直視,她記憶中的謝長案仍是那位謝家二公子,光風霽月矜貴猶如。
可如今,他低垂著頭,脊背稍躬,虛弱攀上臉龐,三年宮廷時間,將他磋磨得厲害,再無一絲往日的矜貴傲骨。
顧晗忍住心中的酸澀,沒叫旁人發(fā)現(xiàn)一分異樣,小方子扶著謝長案退了幾步,就是這幾步,謝長案眉間痕跡就重了甚多,顧晗視線下移,落在他膝蓋上,那里似有些許的暗沉。
顧晗臉色頓變,她朝地上的蒲團看去,安才人見她這般,有些心虛地上前想要隔開她的視線,顧晗的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
遂蹲,她松開玖念扶著她的手,蹲下來摸了摸蒲團,這一摸,她指尖傳來些許刺疼,這蒲團中藏的皆是銀針!!
顧晗倏然起身,抬手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安才人臉上,袖口似帶了風聲而來,安才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歪斜地倒在地上,她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昭貴嬪。
顧晗抬手指向她,越是氣憤越叫她冷靜,說出的話冷得砸人甚疼:
“后宮禁止動用私刑,你一個才人,竟敢如此放肆!”
安才人有些心虛地眼神閃躲,她說:“是這狗奴才對嬪妾不敬,嬪妾才罰了他……”
顧晗不欲聽她任何話,心中擔憂謝長案的傷,撂下一句:
“你也配?!”
這句不單指謝長案,還有她剛進來時,安才人對玖思二人的大放厥詞。
顧晗冷靜了幾分,吩咐小方子:“將人送回中省殿。”
說話的過程中,顧晗甚至不敢看謝長案一眼,小方子心知肚明,忙忙帶著人將謝長案帶走。
安才人不敢和昭貴嬪對著來,但臉上著實掛不住,不由得道:
“他并非長春軒的人,昭貴嬪為何替他出頭?!”
顧晗冷冷覷了她一眼:“我要做什么,何須向你解釋。”
“來人,安才人以下犯上,掌摑十下,罰跪半個時辰,就跪在這個蒲團上。”
安才人驚恐,看著宮人要上前來,她奮力掙扎著,不斷喊道:“你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你這是動用私刑,皇上和皇后不會孕許的!”
被按著跪在蒲團上那一剎,安才人忍不住疼得慘叫連連。
顧晗對此視而不見,冷涼道:“你若不平,我且在長春軒等著你向皇后告狀!”
撂下這一句,顧晗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不過半個時辰,儀仗又抬回了長春軒,趙嬤嬤剛煮好藥膳,對她的行蹤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只說:
“主子的臉色不好看,先將藥膳喝了吧。”
顧晗沒有推辭,抿唇對趙嬤嬤笑了下,和往常一樣喝下藥膳,但不知是何原因,藥膳剛下肚,她就臉色一變,捂住唇連連作嘔。
長春軒頓時亂成一團。
御前今日甚忙,剛從御書房出來,陸煜就見一個奴才對劉安說了什么,劉安瞪大了眼,見狀,陸煜掀了下眼皮子,待上了鑾仗,劉安湊上前時,他才敲點著窗欄邊緣,淡淡道:
“發(fā)生了何事?”
劉安恭敬躬身,話中有些驚疑:
“今日昭貴嬪去了一趟宣明宮,聽說是因安才人拿押了個奴才,待回宮后,昭貴嬪忽然嘔吐不止,什么都吃不下去,趙嬤嬤剛請了太醫(yī)。”
頓了頓,劉安添補了一句:“宣明宮也請了太醫(yī)。”
但是很顯然,皇上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后半句的話,只停留在了昭貴嬪嘔吐不止上,沉了眼眸:
“起駕長春軒!”
他昨日剛宿在了長春軒,早時離開,女子還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這才半日工夫,就什么都吃不下,雖說這是女子孕期的常規(guī)反應(yīng),但擱在顧晗身上,陸煜心中還是覺得不對勁。
等趕到了長春軒,陸煜就見玖思端著藥進去,剛捧到顧晗面前,就刺激得顧晗臉色微白,推開玖思手中的藥碗,抱著痰盂嘔吐不斷。
許是她先前吐得厲害,胃中根本無甚東西,她吐了半晌,只吐盡了一腔苦水。
陸煜跨步進去,沉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趙嬤嬤也說不清。
倒是顧晗一見他,就雙手捂臉,話音虛弱無力帶著了分哭腔:“皇、上出去……”
陸煜將要上前的步子一頓,跨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頭霧水地看向女子,不知自己何時又惹惱了女子,這種情況,竟都不愿讓他靠近一步。
倒是趙嬤嬤活得久看得多,仔細見皇上當真沒有一絲嫌棄之情,才低聲替顧晗做了解釋:
“請皇上見諒,貴嬪初次有孕,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自然不想讓這番丑態(tài)被心上人瞧了去。”
尤其,不論平日中吃的是什么,一旦嘔吐,那整間屋子斷然都是不好聞的,尤其是殿內(nèi)不染任何熏香,幸好宮人開了楹窗,通了風,才叫殿內(nèi)好些。
陸煜不可能昧著良心說,殿內(nèi)沒有味道,但一瞧女子被逼得雙眸濕紅,似痛苦不堪的模樣,他也就一時顧不得這點。
他再薄情,也不至于這般不識好歹,顧晗替他生兒育女,他反而嫌棄起她。
知曉顧晗是在顧忌什么,一時間,陸煜心中的擔憂都去了幾分,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從她臉上拿開,沉聲惱道:
“朕在你眼中,就是這般膚淺的人?”
顧晗囁喏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哪怕什么都沒說,這一眼想要表達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陸煜頓時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的,憋悶得厲害。
他承認,他剛開始待她好,的確是見她顏色生得好,哪怕現(xiàn)在,也不會否決還有這個因素在,但又豈止是這一個原因?
陸煜惱得伸手狠狠彈了她額頭一下,沒有留情,顧晗本就肌膚白皙,額頭很快就紅了起來。
顧晗捂住額頭悶哼了一聲,見狀,趙嬤嬤不贊同地看了陸煜一眼。
陸煜頭疼得額角抽了抽,一時間,也不知當初將趙嬤嬤派給女子是好事還是壞事。
須臾,他不去看女子,反問趙嬤嬤:
“太醫(yī)如何說?”
趙嬤嬤看了顧晗一眼,將顧晗垂著眼眸沒有動靜,趙嬤嬤才實話實說:“太醫(yī)說,貴嬪是情緒起伏過激,才會導(dǎo)致孕期反應(yīng)大了些。”
陸煜皺眉:“情緒過激?”
他狐疑地看向女子,直接問她:
“你今日做什么了?”
顧晗輕咬唇,早在她前往宣明宮時,顧晗就知曉,哪怕以前陸煜不知謝長案就在后宮中,今日一行后,謝長案的存在也瞞不得皇上了。
至于為何覺得皇上先前也許不知謝長案在宮中,是因這后宮奴才千千萬,陸煜這種身份,若真的說他能清楚后宮每一個奴才,那才有些不可能。
即使謝長案的身份有些特殊,可對于皇上來說,依舊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見她遲疑,陸煜反而上了心,覷了眼劉安,很快,殿內(nèi)的人都退了干凈。
顧晗選擇自己將這事告訴皇上,不論如何,總比旁人和皇上說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要好些,顧晗輕垂著頭,低著聲說:
“皇上該知曉,嬪妾的長姐和曾經(jīng)的謝家二公子曾有過婚約。”
陸煜不著痕跡地頷首。
這件事,當初可以說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謝家倒臺,榮陽侯府的嫡長女病逝,謝家與他當時屬于政敵,但并不代表他對謝長案有意見,對于世人而言,顧棠也可稱得上一句情深意重。
只是后來人,就不得不為這段深情背負著重擔了。
但陸煜不解,顧晗為何這時提起此事?
當初謝家倒臺后,滿門抄斬后,陸煜就不曾再關(guān)注此事,哪怕事后知曉謝長案消失不見,陸煜也沒有放在心上過。
謝家素來不曾擁有兵權(quán),一個失去家族庇護,可以稱得上無權(quán)無勢的人,對陸煜起不到任何威脅的作用。
至于旁人會不會幫助謝長案?
陸煜不冷不熱地垂眸,和利益相關(guān),誰敢輕易惹禍上身?
顧晗看似說得遲疑,但時時刻刻都在關(guān)注陸煜的神情,見他不以為然,就知他沒有如何將這事放在心上,顧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因謝家倒臺而仇恨陸煜的這種想法,她若真的有,當初就不會選擇進宮了。
奪嫡站位一事,可以說是一場賭博,愿賭服輸罷了。
顧晗斂了斂心思,才細聲說了句:“當初謝二公子待嬪妾,就如同親兄長般,甚好。”
她是想要給自己接下來的話做鋪墊,但陸煜聽那句“甚好”,就覺得頗不是滋味,輕嘖了聲,打斷她:
“你有話直說。”
他不耐聽她說,哪個男子待她有多好。
進宮來,他待她恩寵不斷,也未曾從她口中聽過半個好字。
顧晗輕垂著眼瞼,她在袖子中緊緊攥著手帕,小聲甚輕:
“安才人今日帶回宮的那個人……就是謝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