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在孤仞山壁的強大壓迫感下, 喘息著在陰影和光芒的交界點徐徐單膝跪下。
他盯著如茵的地面上交錯的光影,大腦飛速運轉。
他將自己擁有的可用道具盡數清點了一遍。
【無聲爆裂】【丑的秘密】,是較為珍貴的消耗型物理道具。
而眼前半處凸起也沒有的光滑巖壁,和物理可以扯不上一『毛』錢關系。
將物理道具用在這個不符常理的世界里, 極有可能是單純的浪費。
【不要在揚沙氣出門】和【你媽喊你穿秋褲】都是被動防具, 派不上用場。
光線指鏈, 本來理論上該是最有用的道具。
但它投『射』出的光線, 是需要一個相對穩固的點去牽系的。
草皮過于松軟,崖頂也沒有高樹。
巖壁則是四四方方的整塊巖石, 密密堵住了去路,不見一絲縫隙。
開在800米外的門倒是可以利用。
然而, 那扇門在江舫目之不及的地方。
光線指鏈的光線『射』程也還不能抵達那么遠的位置。
江舫甚至嘗試用光線構建出一條階梯來。
可惜, 按照目前指鏈的等級,光線只能夠用作牽引、切割、捆綁等簡單的用途。
因為質地太過柔軟, 他的計劃未能達成。
因此, 自己手里可用的道具, 只剩下一頁【馬良的素描本】。
江舫倒是考慮過畫一些更容易幫助攀登的東西。
但他并不是專業的畫師。
像□□這種級別的道具,可以用簡筆畫制造,并不需要耗費太多功力,
可現實里真實存在的、能實現在這樣的垂直崖壁上下高速運行的東西, 譬如直升機, 江舫并不敢保證其精細度和安全『性』, 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白白浪費這僅剩的一頁紙。
電梯升降機,即使不提繪畫難度,『性』價比也極低,完全是一次『性』的產物。
這次使用完畢, 他就算如法炮制,將轎廂裝入儲物槽,帶入下一扇門,電梯又怎么和新的巖壁兼容?
他要過整整13扇門。
他還要打開10、11、12、13扇門,直到奔赴南舟身邊。
第一次畫□□,是出于謹慎。
由于無法判斷接下來的任務是否真的是全程攀巖,江舫只能采取最穩的策略。
那么,如何把這僅剩的一頁紙的效用發揮到最大,就是江舫必須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江舫注視著空白的紙面。
什么東西,又簡單,精密度不高,重復使用率還高?
他思忖了許久。
隨即,江舫用他不大熟練的畫工,按照自己的童年記憶,在紙面上緩慢且仔細地畫下了一只竹蜻蜓。
——《哆啦a夢》里那只時速可達80公里每時、帶有反重力裝置、和人類腦波相連可控制方向的竹蜻蜓。
此時江舫是頗慶幸的。
至少他的童年還算幸福,在他的記憶里勉強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剪影。
等他將記憶中的相關數值根據當前的場地限制進行了細微調整后,一只的竹蜻蜓從畫中掉下,輕輕巧巧地落在了他的腳邊。
事不宜遲。
江舫抓起竹蜻蜓,開始以每秒20米的速度快速上升。
他開始用分毫不歇的心算來分散脫離地心引力控制的失重恐懼。
已知每一扇門和下一扇門的直線距離約為800米。
以江舫目前的速度,過每一扇門的時間大約為40秒。
再算上在門前減速緩沖和開門的幾秒鐘空隙,三分鐘的時間顯然有些吃緊。
但是不能再快了。
20米每秒是極限。
如果用肉身以超過20米每秒的運動速度前進,江舫會失去對自身的把控,到時候反倒會浪費更多的時間。
計劃如他所想,順利展開。
因為只需要用思維『操』縱竹蜻蜓的運行,所以江舫有了充足的余裕去讀秒。
從第九扇門到第十扇門,他用了43秒。
進入第十扇門后,面對高約50米的山崖,江舫在最短時間內迅速規劃出了最短路徑,斜上沖去,以全速沖到門前,行云流水擰開門把手,幾乎是用撞的力道打開鄰十一扇門。
僅用39秒。
連過兩關后,江舫對竹蜻蜓的把控能力已經非常嫻熟了。
他甚至能一手撩著裙擺在崖壁上適當助跑,再施加一個額外的加速度。
在讀秒超過120s的同一瞬間,他一往無前地闖入鄰十二扇門。
僅差一扇門。
而他還有整整60秒的時間。
然而,就在江舫推開第十二扇門的同一刻,異變陡生。
一道山壁幾乎是依門而立,甫一開門,便鋪蓋地地對江舫壓了下來。
江舫反『射』神經極度出『色』,一腳蹬上了寬闊的巖壁,勉強阻下了前進的力道。
因為沖擊過猛,他的腳腕被震得隱隱發麻。
但這遠遠無法沖淡視覺上的震撼和沖擊。
——矗立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向上看得到盡頭的巖壁。
是一道幽深接、不見盡頭、曲曲彎彎、多線并行的封閉峽谷。
再也不是什么直上直下的巖壁。
他必須扎入眼前『迷』宮似的峽谷中,自己探索出一條通路!
一眼看去,江舫臉『色』遽變!
不只是因為突變的地形,還因為剛才突如其來的震『蕩』,讓他漏了幾秒鐘,忘記了繼續計數讀秒。
……幾秒鐘的誤差,或許會導致極為嚴重的后果。
可沒有多余的時間能叫他浪費了!
江舫凝定心神,咬緊牙關,一頭扎入了曲彎的深峽當鄭
現實中這樣的山峽,往往黑暗、『潮』濕、寸草難生。
而映入江舫眼中的,是被山峰和幕夾角擠出一線的碧藍幕。
山壁蔥蘢,山花爛漫。
異常祥和而又詭異。
『色』彩飽和度極強的紅、綠、藍,從各個角度刺痛著他的眼睛,讓他根本無法辨明正確的道路。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內里當真是一片峽谷『迷』宮。
江舫根本找不到一處能登上去的巖壁,也找不到一扇可以通行的門扉。
唯一不變的,只有一次次地失誤。
死路。
死路!
死路!!
每一次從無路可走的死峽內沖出時,江舫的心率就比剛才高上一頻。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江舫的心跳越來越快、難以控制。
腳下的失重感越來越強烈。
窒息般的恐懼從無所憑踏的腳底行風中漫上來,帶著幽幽的、地獄一樣的寒氣。
他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個轉角就看到生路。
不知道什么時候竹蜻蜓會失效,讓他從百尺高崖跌落。
不知道該放棄還是該前進。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在恐懼和希望尖銳的來回拉扯交鋒中,江舫甚至有種要在空中溺水的錯覺。
『逼』命的時限越是臨近,心跳愈快。
江舫眼前開始籠上一層黑霧,讓他連前路都看不分明了。
他咬緊齒關,將隨身匕首拔·起,反手在死死抓握著竹蜻蜓的手臂上割了一道,試圖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然而,或許是肌肉過于緊張,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按他的計算,竹蜻蜓將在12秒后失效。
他只剩下12秒可以尋找第十三扇門的時間了。
不,有可能是10秒。
因為他漏讀的時間,究竟是五秒,還是三秒,根本無從判斷。
而即使是2秒的謬誤,也意味著,如果他控制不當,將會和地面產生起碼40米的落差。
江舫抿著唇,機械地讀秒時,眼前卻不可遏制地出現了父親從自己眼前跌落入深澗的臉。
那張溫暖的、愛笑的臉,從自己不過咫尺的距離,無限向下落去。
它慢慢凝縮成了一個針芒大的黑點。
再也不見影蹤。
腳底下近百米的距離,仿佛帶有無窮的磁吸力,黑渦一樣卷著向下的氣流。
……簡直是在誘『惑』著他,你跳下來吧,跳下來吧。
在即將被這股莫名的誘『惑』攫住心神時,江舫混沌一片的心尖,突然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你怕高?”
——那是以前,南舟剛剛入隊,還在被他的那些隊友所懼怕的時候。
兩個人獨處時,南舟發現江舫不肯靠近窗戶。
江舫從不會對人起自己的弱點,有必須去做的高空任務,也都是撐著、忍著,卻偏偏在南舟面前一反常態,承認了自己的不足:“……是。”
南舟好奇:“為什么?”
江舫:“你不覺得引力這種東西很可怕嗎?它讓一切東西無法控制地下落,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南舟:“啊……”
南舟:“所以我從屋頂下去,撿蘋果,遇見你,也是注定好的。”
想起這段國王,江舫心智突然一片澄明。
而或許,南舟真的是他的幸運所在。
在江舫眼前黑霧慢慢散開時,他驀然發現,距離自己視線平行處約一百五十米開外的巖壁上,就鑲嵌著第十三扇門。
……也即最后的一扇門。
可是,江舫并沒有選擇孤注一擲地沖向那扇門。
他選擇了急速降落。
果然,江舫重新恢復正常的判斷力和對危險的第六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在距離地面尚有十米左右時,他掌心的竹蜻蜓便徹底消失了。
在巨大的沖擊力下,江舫踉蹌著落在霖面上。
他站在地面,扶著酸痛膝蓋,等著耳旁蜂嗡般的耳鳴退『潮』后,才頂著滿額細汗,倒退數步,看向那開在百米高的懸崖間的門。
……倘使他剛才貿然前進的話,現在的他,應該在距離那扇門幾十米的位置,從高處跌落,無處抓握,粉身碎骨。
想到這一點后,江舫卻并沒有松弛下來。
他開始思索,自從這個游戲開始后就隱隱約約存在的古怪感覺。
江舫剛剛才體驗過自己瘋狂墜落的失重和『潮』水般洶涌而來的恐懼。
他的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這崖壁明明是非常危險的。
它的高度,已經完全符合“環境外力”致人死亡的條件。
……那么,為什么那個金發少女會,游戲中,不存在“任何威脅‘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