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的問題似乎問到了點(diǎn)子上。
    枯葉禪師重新敲起木魚，陷入沉默。
    須臾后，枯葉禪師雙眸落于伊凜臉上，仔細(xì)端詳片刻，然后道：“他有一顆赤子之心，與我佛有緣。”
    “可你看的人是我?！?br/>     伊凜笑了。
    “他與你，如同兩極。”枯葉禪師深深嘆息：“陰與陽，正與邪，錯與對，悲與歡，你們的命注定交纏難分。”
    “呵，”伊凜搖搖頭：“我不信命?！?br/>     可話剛出口，伊凜又覺有些諷刺。
    他正是因?yàn)槊诺诌_(dá)這個世界。
    人類在神明眼中，是連命運(yùn)都無法自主掌控的卑微存在。
    伊凜一直相信，他在這個世界的盡頭，能找到什么，所以為此而努力。
    現(xiàn)在說這話，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枯葉禪師似是看透了伊凜心中的想法：“你信?！?br/>     伊凜默然。
    枯葉禪師再次看著伊凜的臉：“林施主，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伊凜猶豫了數(shù)秒，最終點(diǎn)點(diǎn)頭。
    枯葉禪師又問：“你又是否知道，七絕女帝的傳說？”
    怎么又扯上小希了？
    伊凜一愣。
    心道希兒啊，你這馬甲在這里似乎很出名啊。
    在沉默中，伊凜沒有否認(rèn)，也沒有肯定。
    他不想讓枯葉禪師想太多。
    這次，枯葉禪師以為伊凜不知道，于是輕聲敘說：“傳說，在五千年前，世間有因果、輪回。每個人的臉上，書寫著前世、今生、彼世?！?br/>     “哦？”
    伊凜好奇地看了枯葉禪師一眼，他不太明白枯葉禪師說這番話有何深意。
    枯葉禪師繼續(xù)道：“可自五千年前始，命途迥異。人不再有前世，再無法抵達(dá)彼世，人死如燈滅，消散天地間?！?br/>     伊凜仍是沉默，他靜靜地聽著，聽著從枯葉禪師口中說出的秘辛。
    “可老衲觀林施主的面相，命紋前后皆含糊不清，看不見盡頭。”
    “面相……恕我直言，我懷疑它的準(zhǔn)確性。”
    “相由心生?！?br/>     “哦，”伊凜將信將疑，但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問：“所以，我的面相，說明了什么？”
    枯葉禪師微微一笑，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意味著，林施主與前世因緣尚未割斷，命紋歸處沒有盡頭，極有可能通往未知的彼世?！?br/>     雖然伊凜聽不懂枯葉禪師的分析過程，但結(jié)論他聽明白了。瞬間，伊凜驟然站起，驚詫地看著枯葉禪師。
    仔細(xì)一想，伊凜重新坐下，神情恢復(fù)平靜：“可你說的這些，與七絕女帝有什么關(guān)系？”
    枯葉禪師抬起頭，仰望著上方的斑斕樹影，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出了一句令伊凜變了臉色的話。
    “傳說，在五千年前，七絕女帝……親手打斷了輪回?！?br/>     ……
    當(dāng)枯葉禪師說出這個傳說時，
    伊凜脖子猛地一縮，莫名覺得有些心虛。
    七絕女帝……打斷了輪回？
    怎么打斷的？
    輪回又是什么？
    伊凜分明記得，他變成那顆卵時，所聽到的第一句話赫然是：
    “這里是輪回之間?？蛇@個世界，早已沒有輪回…除了你?！?br/>     該不會……
    咳咳，不至于那么離譜。
    ……
    伊凜最后與枯葉禪師聊了一夜。
    從天南地北聊到海闊天空；
    從西牛賀洲的小雷音寺遺址，聊到北俱蘆洲的血妖谷秘境；
    從五千年前的傳說聊到當(dāng)今朝政；
    從伊凜的廚藝聊到大理寺后廚的素菜不太行。
    伊凜發(fā)現(xiàn)了，面對面聊天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隨心所欲，不怕和諧。
    枯葉禪師不愧是老油條了，幾乎是問無不知，知無不答，大大豐富了伊凜的閱歷。
    可為什么是“幾乎”呢？
    惟獨(dú)有一事，枯葉禪師或是怕眼前少年牽涉過深，寥寥幾字結(jié)束話題，不再深入。
    伊凜問的是大慶王朝內(nèi)部發(fā)生了什么事，而逼得長公主出逃慶都。
    當(dāng)時枯葉禪師沉默了好久。
    才說出八字：大廈將傾，亂世將起。
    一夜過去了。
    直至天明。
    王小虎與夏小蠻幽幽醒來，空氣中已飄著誘人清香。
    伊凜又熟練地坐起早餐，烹了一鍋野菜湯。
    一聞菜香，二人麻溜起身，在附近的泉水口洗漱干凈，坐在鍋前，饑腸轆轆，等著開飯。
    一口連干三大碗，長公主夏小蠻，心滿意足地摸了摸光禿禿的腦殼，唏噓道：“果真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這人，廚藝如此出眾，簡陋的野菜也能烹調(diào)出此等絕味，可謂鬼斧神工?！?br/>     此話乍聽上去似是夸贊，但細(xì)細(xì)琢磨，伊凜瞪著長公主：“你們皇室沒教你們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揍你?！?br/>     “嘖，我乃大慶長公主——”
    咣啷。
    伊凜沒等夏小蠻把身份報完，掄起瓢猛地往長公主腦門上砸，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長公主吃痛，捂著腦門，狠狠地瞪著這位敢大逆不道的少年，心想等她有朝一日恢復(fù)公主身份，定要讓他好看。
    吃飽喝足后，幾人借著晨曦，天蒙蒙亮起時，重新上路。
    他們最終仍未等來劍南春與朝如霜。
    但既然他們目的地是一致的，只需抵達(dá)東海之濱，最終便可重聚。
    事實(shí)上，有了敲門劍令，劍南春和朝如霜來不來，已經(jīng)不重要了，對伊凜而言。
    他只需做的是，盡早趕到東海之濱，然后激活劍令，讓天劍門的來接待便是。
    幾天后。
    他們橫跨東周群山。
    東周山過后，便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以東，是一片望不盡的汪洋大海。
    幾人站在東周山巔，向外遠(yuǎn)眺，蔚藍(lán)的海洋反射著凜凜剝光，遠(yuǎn)處海霧朦朧、云彩繚繞，隱隱有起伏不止的山峰隱匿其中。但再細(xì)看，又如海市蜃樓，奢華美景消失不見。
    若隱若現(xiàn)、若即若離、若有若無，靜待有緣人，這便是海外仙山。
    看似很近，但實(shí)則可能距離岸邊有幾萬、幾十萬里之遠(yuǎn)。
    幾人準(zhǔn)備下山，動身往海邊去時，卻發(fā)生了一件讓伊凜頗為意外的事。
    王小虎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走到伊凜面前，小聲說道：“林哥，我決定了。我想和枯葉大師去大理石修行，他說，我若是去修佛，一定能有所成就。”
    枯葉禪師在一旁，眉目間透著難以壓抑的喜色。
    于是伊凜明白了。
    他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心中如五味雜陳，情緒復(fù)雜：“恭喜啊?！?br/>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對王小虎說的，但實(shí)則伊凜卻是對枯葉禪師說的。
    恭喜你啊，終于忽悠成功了！
    枯葉禪師Get到了伊凜的眼神，笑而不語。
    “大師您就送到這了么？”
    伊凜雙手合十，枯葉禪師雖然把伊凜童年玩伴王小虎給忽悠跑了，但對于這位佛門高僧，伊凜內(nèi)心深處仍是尊重的。每到夜深，伊凜總會和枯葉禪師秉燭夜談，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里枯葉禪師不在了，他還有幾分不舍。
    枯葉禪師輕念阿彌陀佛，笑道：“老衲與小虎該走回頭路，前方的路，屬于林施主與公主殿下?！?br/>     長公主有幾分不樂意。
    但以她的身份，也不好死纏爛打，于是黑著臉在一旁，默不作聲。
    “林哥，保重。”
    王小虎與伊凜同時走出青牛村，沒想到這出來才沒多久，便要分道揚(yáng)鑣，這是王小虎第一次感覺到世事無常，人之離聚。
    說傷心，伊凜其實(shí)也沒多傷心，笑著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br/>     “林施主，臨別前，老衲贈施主一物，望林施主能看在老衲份上，憐憫蒼生。”
    說著，枯葉禪師從隨身行囊中，取出一個平平的小布包，交到伊凜手上。
    伊凜稍作掂量，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本書。
    “秘籍？”
    伊凜晃了晃小布包，問道。
    枯葉禪師沒有隱瞞，當(dāng)著其他人的面，將布包內(nèi)的物件道出：“清明咒，大理寺入門修行佛法。稍作修煉，能讓林施主在修行時，清心明志，錦上添花。此非高深秘法，望林施主莫要嫌棄?！?br/>     “怎會？”伊凜笑著收起，雙手合十：“如此，多謝大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