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伽倻琴美……沒錯。
    最起碼，那張臉，是的。
    只是，伽倻琴美如今的姿態，卻讓伊凜很難想象，現在的“伽倻琴美”，是否還是伽倻琴美。
    為什么這么說？
    在伊凜面前。
    伽倻琴美那瘦弱的身體以詭異的姿勢，扭曲、折疊在一團。四肢彎折，在身體表面繞了一周，掌心、腳心朝上。伽倻琴美那張慘白的臉蛋，昂著向上，那空洞的眸子里，沒有眼珠子，只有純粹的黑色。
    她被扭成了一團，嘴巴朝上，用力地張開。那嘴巴似乎占據了整張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面積，連口角都張裂了。被撐開的嘴巴里，不斷有漆黑的血水，從伽倻琴美的口中涌出，像是一注懸浮在半空中的“人體噴泉”。
    只是一眼，伊凜便將伽倻琴美扭曲的體態收入眼中。
    下意識的。
    伽倻琴美此刻的形狀，讓伊凜聯想到一樣東西。
    “杯子”。
    是了。
    沒錯。
    伽倻琴美此刻扭曲折疊成一團的姿態，就像是一個杯子。
    她的身體，構成了杯身。
    她的嘴巴，就是杯子的口。
    源源不斷的惡念，正從伽倻琴美的口中涌出，似無盡頭。
    伊凜沒有猶豫太久。
    時間不多了。
    積蓄了三十層的充能子彈，這一槍打出去，那威力連伊凜自己都怕。
    “這就是萬能許愿機！”
    【30秒】！
    伊凜壓緊扳機。
    扣下去，就結束了？
    結束了！
    “嚯嚯嚯——”
    在伊凜壓下扳機前。
    仿佛來自陰間的笑聲，從身后響起。
    武藤伊凜，一手捏著織田舞的脖子，撕裂黑暗，沖到伊凜身后。
    織田舞在他手中，一動不動，那滿是血的臉上，披頭散發，伊凜看不清織田舞的表情。
    伊凜瞳孔猛地一縮。
    耳邊傳來了嘈雜的低語。
    一種讓伊凜無法描述的情緒，在心里蔓延。
    可那情緒沒來得及蔓延出來，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你時間不多了！”
    武藤伊凜咧嘴一笑，森森白牙在無邊的黑暗中，反射出暖心的白光：“其實如果可以選，我想當一個好人。”
    喀嚓。
    當著伊凜的面，武藤伊凜，一手捏斷了織田舞的脖子。
    斷了。
    斷了。
    斷了。
    真斷了。
    伊凜張大嘴巴，看著被武藤伊凜捏斷了脖子的織田舞。
    織田舞的名字，在伊凜的好友列表里，閃爍幾下，即將熄滅。
    【20秒】。
    “不是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嗎？”
    武藤伊凜低頭看著織田舞的尸體，那陰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毫無掩飾的傷感。
    “要想永遠地活下去，只能活在其他人的記憶里。”
    “我殺了她，”
    “我就能永遠活著了吧。”
    說到這里，
    武藤伊凜抬起頭，和善一笑：“這不就是你賦予我的執念嗎？”
    這一刻。
    伊凜兩顆眼球，劇痛無比。
    他再一次發動了【解析視界】的能力。
    伊凜的思緒，瘋狂運轉。
    他像是站在了時間靜止的空間里，獨自思索。
    織田舞死了？
    死了。
    不應該死的。
    都怪我。
    自責、懊惱、無奈、后悔，種種情緒在心里盤旋。
    他對織田舞說不上有什么太復雜的東西在內。
    可是，
    伊凜忘不了，織田舞在最后留給他，那個堅毅的眼神。
    在縱橫交錯的虛擬線里。
    伊凜背對著武藤伊凜。
    任由自己的破綻，完全暴露在武藤伊凜的面前。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是嗎。”
    在短暫的錯愕與慌亂后，伊凜浪費了三秒時間，重新恢復以往的冷靜。
    “伽倻琴美成了萬能許愿機。”
    “可不該是這樣的。”
    “一旦我許愿讓‘織田舞復活’，我們所有人，就真的死定了。”
    “用這波龐大的惡念許下的愿望，只會讓惡念繼續延續。”
    “砰！”
    槍聲響起。
    璀璨的光芒，從槍口中崩出。
    那堪稱恐怖的后座力，甚至讓伊凜的右臂，毛細血管根根破裂，崩出一道道裂紋。
    嗤！
    那一顆三十層、300%威力、300%會心率的超蓄力子彈，瞬間貫穿了伽倻琴美的心臟。
    在伊凜身后，
    武藤伊凜，那陰森森的臉上，多了幾分驚訝，但隨后，又只剩下無奈。
    “你贏了。”
    下一秒。
    “吖——”
    一聲凄厲的慘叫，震破了伊凜鼓膜。
    一圈圈黑色浪潮從伽倻琴美口中噴涌而出，以伽倻琴美扭成的“杯子”為中心，淹沒了一切。
    包括，
    武藤伊凜，與伊凜。
    ……
    ……
    那顆子彈的確不是為武藤伊凜準備的。
    是為伽倻琴美。
    或是其他。
    一開始伊凜就不信“武藤伊凜”的話。
    他對自己太了解了。
    每一句話，拆開幾份來聽，信一半，不信一半，那才是原話。
    當時武藤伊凜說出“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時。
    伊凜曾問：
    “我很好奇，你怎么殺我？”
    當時武藤伊凜的回答是：“本來不行，現在可以了。”
    隨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她殺的你，跟我有什么關系？”
    其實這段對話，出自任何人口中，都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既然是從另一個“自己”嘴巴里說出來的。
    那伊凜就要緩緩打出幾個問號了。
    以自己為模板誕生出的“鬼”，有那么老實嗎？
    還特意補充一句？
    老老實實把真相說出來？
    不會的。
    出于對自己的了解，伊凜不相信。
    打死都不信。
    在【嗜血之災】持續時間內的前兩分鐘里。
    伊凜在【解析視界】的推演能力下，發現了一件隱藏極深的事。
    武藤伊凜那些攻擊，看似浩浩蕩蕩，都在把他往死里打，可實則，武藤伊凜很清楚自己的自愈能力與體質，他甚至知道自己的所有能力。他的攻擊，吃了哪一波，都不可能當場死亡。
    不合理。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就算沒有【解析視界】，伊凜在一波波攻勢中，也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但在【解析視界】的能力下，那些攻擊詭計完完全全暴露在伊凜的眼皮子底下，太明顯不過了。
    讓伊凜完全確認這件事的，是武藤伊凜那一槍。
    那一槍，換做是伊凜自己來打，哪怕是有三層盾防御，真要蓄滿了，伊凜絕對活不下來。
    換言之。
    武藤伊凜不出意外地又撒謊了。
    他沒法殺死自己。
    之所以連大招都開出來，就是想方設法讓伊凜本尊相信，“武藤伊凜”可以弄死他。
    最了解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相對的，武藤伊凜也了解伊凜，知道伊凜的思維模式。
    這種自己和自己的比拼，本就是黑化的那個強三分。
    種種線索交織，最終在那短短幾秒內，伊凜推導出唯一的一個結論。
    ——武藤伊凜，在期待著自己許愿，許愿織田舞復活！
    這才是武藤伊凜的真正目的！
    一旦伊凜被情緒影響了判斷，他不顧一切地許愿讓織田舞復活的話，那就真的中了武藤伊凜精心設下的陷阱，對著那坨黑糊糊的東西許愿后，伊凜難以想象，將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這就是隱藏在真相背后，更深層的真相。”
    伊凜環目四顧。
    剛張開嘴巴，嘴里便噴出了一串泡泡。
    時間定格了。
    這里，沒有時間流逝。
    伊凜攤開手掌，身上還有著【嗜血之災】的功效，可顯然，已經過了技能待續的時間了。
    “我還是太弱了。”
    伊凜又呼出了一串泡泡。
    他渾身血光繚繞，整個人懸浮在冰冷的水里。
    他幾乎感受不到水的浮力，卻也感受不到自身的重力。
    一股刺骨寒意自四周的水漫來，伊凜有種赤身裸體浸泡在北冰洋里的錯覺，他甚至驅動了念動力在自己體表制造出一層“衣”，可對于抵御這股可怕的寒冷，并沒有任何作用。
    沒想到在這一次【永夜級】試煉里，居然被逼到這種份上。可回頭一想，被“自己”逼成這樣，豈不是從另一個層面上說明了自己很離譜？似乎也不算太丟人。
    “小舞……”
    伊凜想起織田舞的死，心里涌出一抹淡淡的傷感。
    “等等。”
    可下一秒。
    伊凜瞳孔猛地一縮。
    他攤開自己的手一看。
    手掌呈半透明狀，里面的血管、骨骼、肌肉隱約可見。
    我也死了？
    伊凜皺著眉。
    使徒面板，在。
    儲物空間，在。
    使徒的一切功能、能力、身份都仍在。
    惟獨伊凜變成了這種半透明的，類似于靈魂體的形態。
    不，用小希的話來說，應該是“精神態”。
    “精神態……？”
    伊凜想起來。
    每位使徒在進入試煉之前，身體是有“備份”的，無論受損到什么程度，都能修復到進入試煉前的姿態與模樣。
    這個世界太過詭異莫測。
    伊凜也無法完全看透。
    可現在這個空間，
    假設織田舞目前也以“精神態”存在的話……
    伊凜一下子來了精神，像小蝌蚪似地，在水里游動。
    在寒冷下，伊凜的四肢在顫抖。
    口唇在打顫。
    四周的光線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淡。
    耳邊，隱隱有來自不知何處的低語，縈繞不止，像是有無數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嗡地震動小翅膀。
    “這里……就是‘湖’！”
    恍然間，伊凜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
    猶記得，在谷野屋里，善之伽倻琴美壓著自己小胸脯說過：凜君要找的地方，在這里！
    這也是為什么，從一開始，伊凜的那顆子彈，就是為了貫穿伽倻琴美的心臟而準備的。
    試煉已經崩壞。
    來到心象空間后，要消滅“伽倻琴美”完成主線任務，就沒有在神崎市里那么簡單了。
    伊凜感覺自己頭皮發麻。
    注意，上述的“頭皮發麻”，并不是在特定的場景中對“恐懼”、“驚駭”諸如這種情緒的形容詞。
    而是……
    他腦門上貼著的死皮，真的開始傳來了一陣陣酥麻感。
    伊凜的頭皮，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