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真走,岑墨猝然起身,終于承認道:“我就是在等你。”
柳溪腳步一停,回頭看他,“所以?”
在她明亮的目光注視下,岑墨不自然地移開自己的目光,“我好幾天沒看見你了。”
他咽了下一聲,“有點想你。”
柳溪被他噎住。
這人是怎么一本正經說出這么露骨的話?
她摸了摸發(fā)熱的耳朵,眼神飄忽地哦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接。
岑墨著急她要走,一時沖動說了這話,立馬就懊惱了,但見她沒生氣也沒厭惡,緊張之下,喜悅一點點滿上他的胸腔,他的聲音比剛剛多了些底氣,“能不能陪我吃宵夜?”
柳溪眼神輕飄飄的,“你不是說吃過了嗎?”
岑墨繃住臉,“騙你的,晚飯都沒吃好。”
雖然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但這語氣聽著有點可憐,讓柳溪想笑,“行吧。”
二人走出小區(qū),熟門熟路地到了那條最熱鬧的街上。
這條街有一個大型超市與菜市場,匯聚了這片生活區(qū)最旺的人氣,街上有美食城、KTV、網吧等娛樂場所,道路兩側都是攤位,柳溪每次路過這,都能聽到各種喇叭廣播在放清倉甩賣以及招攬顧客的廣告,還有奶茶店、燒烤店里播放著激情音樂,震耳欲聾。
尤其到了晚上,小廣場上跳了廣場舞,各種大排檔也出來了,更是熱鬧非凡。
以前柳溪讀中學那會兒,晚自習下課,就會拉著岑墨來吃這里宵夜。
岑墨最早是不同意的,他這人吃得清淡,又十分潔癖,從來不沾這些黑暗料理,只是有一次柳溪拖他在學校食堂臺階上吃手抓餅,差點被打著手電筒巡邏抓早戀的教導主任逮住,岑墨不想自己清白被毀,才不得不同意出來,但他大多時候都只是看著她吃,偶爾會點一碗餛飩。WwW.ΧLwEй.coΜ
此時已經臨近6月,天氣轉熱,大排檔的品種也豐富起來,生意火爆,尤其小龍蝦剛剛上市,小龍蝦的攤位如雨后春筍冒出。
柳溪這一路走來,目光就被桌上那一盆盆紅彤彤的小龍蝦吸引,饞得她舔了舔舌頭。
她是非常喜歡吃小龍蝦的,但岑墨不喜歡,還覺得惡心。
作為一個嚴重潔癖的人,根本不能忍這種骯臟的食物,當年為了勸說柳溪放棄,還給她發(fā)了幾個新聞,揭秘夜市里的小龍蝦多么惡心,看完就不敢吃的那種,氣得她想和他絕交,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容忍下這人的。
柳溪收回目光,走到了他們以前常吃的餛飩攤位前,“吃這個?”
岑墨:“我想嘗嘗那個。”
柳溪聞言回頭,見他目光還停留在她剛剛望的地方,她半信半疑地問道:“小龍蝦?你確定?”
岑墨:“嗯。”
柳溪:“你不是不喜歡嗎?”
岑墨:“你喜歡的,我也可以喜歡。”
柳溪沒發(fā)表意見,只是眉頭一皺,露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有可能是下水道撈出來的,你不介意嗎?”
岑墨:“……”
他的眉頭不由自主皺起來了。
柳溪:“你看這衛(wèi)生條件這么差,肯定沒消毒過,說不定隨便洗洗就下鍋了。”
岑墨:“……”
他的整張臉都黑了。
柳溪:“還不一定煮熟,寄生蟲非常多,有報道說有人吃了得肺吸蟲病。”
岑墨:“……”
他緊繃的表情快要裂開了。
柳溪:“這么惡心的玩意兒,你吃得下去嗎?”
岑墨:“………………”
他壓下渾身的不適感,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能吃,我就能吃。”
柳溪給他伸出了一個大拇指,然后找了一張桌坐下,點了一份自己最喜歡的十三香小龍蝦。
岑墨從口袋里拿出紙巾擦桌子,抹了兩下,翻開一看,雪白的紙上就沾了黃色的油漬,他抿了下嘴,轉頭想丟垃圾桶,發(fā)現(xiàn)四周沒有,別人都是直接丟地上的,他默默把紙團放在桌邊。
而柳溪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托腮,在觀察旁邊的人吃什么。
等到自己的小龍蝦擺上桌,她立馬就戴上一次性手套開吃了起來。
她以前還會在他面前注意下形象,少吃這種需要動手的食物,但現(xiàn)在又不喜歡他了,誰還管他怎么看自己,她便是怎么舒服怎么來,麻利地剝完一只蝦,一口塞進嘴里,嘴里的還沒吃干凈,手邊已經開始剝第二只。
沒多久,她桌邊已經堆起了殼,吃到了一陣滿足后,才想起來眼前還有一個人。
她這才抬起頭看岑墨,她的一次性手套上已經沾滿了湯汁,而他雙手還是十分干凈,一下也沒動,只是一直盯著她在看。
柳溪抬抬下巴,“你吃啊。”
岑墨目光落在小龍蝦下,沒說話,也沒動。
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這種充滿地溝油的地方,渾身每個細胞都在發(fā)出抗拒,甚至他的穿衣打扮都與周圍風格格格不入,明明是嫌棄的要死,卻在非常用力地克制住自己露出這樣的情緒,一張臉繃得很是僵硬。
柳溪又擰起一只小龍蝦,款款笑道:“你看,嘴上說得容易,心里接受不了,別勉強自己了,早就知道你不會吃,我點了小份的。”
岑墨被她這種不在意的態(tài)度刺激到了,當即擺出視死如歸的表情,從盆里拿出了一只小龍蝦掰開,正要咬下,柳溪出聲,“蝦頭不能吃。”
驀地一只戴著手套的手伸了過來,拿走了他手里的小龍蝦,“蝦黃也不能吃,這些要清理了。”
柳溪一邊說著,一邊幫他剝起來,把臟東西去掉,完事后又遞給他,“喏。”
岑墨微愣,接過,“謝謝。”
這是她第一次親手給他剝蝦,他突然就沒那么反胃了,心甘情愿地一口吃完。
柳溪瞇著眼問道:“怎么樣?”
岑墨注視著她的臉,眨下眼睛,“好吃。”
因為是她剝的。
柳溪眼里的笑容放大,又低頭繼續(xù)剝自己的小龍蝦。
剛剛柳溪示范了一次剝法,岑墨又嘗試了一只,剝小龍蝦一點也不難,只是他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他剝了五只,自己吃了一只,剩下四只全給了柳溪。
柳溪說自己來,岑墨還是給了她,后來她也就隨他去了。
兩人和諧地面對面坐著吃著小龍蝦,只是氣氛太安靜了點,柳溪專心致志地吃蝦,那一盆很快就被消滅了一半。
岑墨轉頭看了眼鄰桌,他們吃得比他早,但是還剩下三分之二,他們吃得速度不快,一直在聊天,他還想與柳溪多待一會,不能讓她這么快吃完,所以他也要找話聊。
岑墨轉回頭,腦海中閃過一個問題,“你今晚為什么這么遲回來,和他做什么了?”
柳溪剝著蝦,隨口應道:“吃飯啊,聊得挺開心的,后來又一起喝了茶。”
岑墨的心堵了。
剛剛相處的這么和諧,他干嘛自找不快?這話題找得太失敗了。
他斂住眸光問道,“他是不是喜歡你,是不是在追你?”
柳溪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和你什么關系?”
岑墨:“他是個紈绔,不適合你,還帶你去酒吧……”
最后一句氣勢弱了,不是在理直氣壯地指責,更像是無可奈何地抱怨。
因為他沒辦法忽略自己后來鬧出的事,還是對方在醫(yī)院幫忙掛號還給墊付費用的,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他并不認可他帶柳溪去酒吧這件事。
柳溪拍拍手上的東西,說道:“岑墨,追人要有追人的姿態(tài),不要問東問西的,更別管我和別的男人怎樣。”
岑墨:“……”
柳溪打定主意氣死他,“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不比你短,他是有錢,是有點紈绔,但為人講義氣,做事很靠譜,知道我在ETOGO的事情后,立馬介紹了華逸集團的太爺給我認識,當著我的面,讓人家要好好罩我,我挺感動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談心,你能嗎?”
岑墨許久沒說一句話,抿著唇,胸膛微微起伏著,大半天后才開口,“我可以學,你看,我們現(xiàn)在不是能正常說話了嗎?”
柳溪說道:“對啊,你看,連你也知道自己以前多不正常。”
別說是談心,就連正常的交流都很難進行。
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單口相聲。
岑墨說道,“你也可以和我談心。”
柳溪:“不了。”
他就是她的心事,誰要和他談,但岑墨顯然是沒轉過彎來,與她認真地說道:“你覺得我不夠格,我可以去考個心理咨詢師證書。”
柳溪:“……”
他總是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話,說得也太理直氣壯了,聽得柳溪臉上一熱,避開他灼灼的目光,“能不能好好吃,不要說話了。”
岑墨:“別人都聊天。”
柳溪:“那也不能聊這個,換話題!”
岑墨想了想,又問道:“我最近有個關于卷積神經網絡的新研究,想不想聽?”
柳溪:“……行吧。”
雖然在這種地方討論技術問題十分奇怪,但好過被他問那些尷尬的問題。
岑墨便說自己最近在準備的一份論文,最初的理論是基于柳溪那次在桐城提出的思路,后來他就在想這個識別技術的精確度這么高,不僅僅是可以用在智駕系統(tǒng)的場景識別里,甚至可以用于對精度要求更高的應用,比如人臉識別技術。
柳溪有點驚訝,“人臉識別技術?”
他這跨頻也跨得幅度太大了。
直接從場景應用到人臉識別。
雖然都是計算機視覺熱門研究課題,但像柳溪自己本身能專精自駕領域就很不容易了,不像他還能關注到別的應用。
不過也是,她做的是橫向課題,而他做的是縱向課題,技術不分領域,所以他的關注點從來只在技術本身,而非應用場景。
柳溪對人臉識別技術了解得比較粗淺,多是基于大學時期課堂上學習的,“據我所知,這兩年的人臉識別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在LFW數據集上的認證識別率達到99%,比人的識別率還要高,你的研究還能突破這個點?”
岑墨:“但是現(xiàn)有實際應用的網絡需要龐大的數據集,如何減少機器的算法也是研究方向之一,如果能夠構造一個很小的網絡,極大減少訓練的參數量,將降低存儲空間的要求,提高機器運行效率。”
柳溪想了想之前自己提的那個思路,很快就想到了他的突破點在哪兒,“你對比過正規(guī)化位置不同,對機器訓練的影響?”
岑墨點頭:“我把這個思路提供給我MIT的導師ProfessorBrowning,他也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所以我們一起做了對比。”
柳溪頓時來了興趣,“什么發(fā)現(xiàn)?”
……
二人邊吃邊聊,就這樣在大排檔坐到了深夜。
柳溪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也可以與岑墨一起探討前沿技術了。
她不再是那個他說什么,都只是一知半解,永遠都只能在他身后請教他的人了。
她也能給他啟發(fā)算法的思路,也能與他侃侃而談深奧的技術。
吃完了宵夜,岑墨又送她回到了小區(qū),“那個,你想不想一起研究?”
柳溪:“?”
岑墨雙手插在風衣口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CV的三大頂會,我只參加過一個,至今還沒一篇被ICCV收錄,有點遺憾,所以這次想要試試。
柳溪呼吸一窒,“頂會的論文?”
她錯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可以?”
ICCV可是計算機視覺方向的全球三大頂級會議之一,也是論文錄取率最低的一個,每兩年召開一次,要真能在會議上被展示出來,這絕對是無上榮耀了。
他竟然要帶她?
這誘惑也太太太大了吧!
岑墨見她一臉心動的表情,微微一笑,“可以,不過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