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苦味被壓下, 蜜似的甘甜充斥其中。
江倦好受了一點,只是他已經咬住了薛放離的手指,思來想去, 還是再咬一口吧。
這一口, 江倦咬得不重, 牙齒輕輕地碾過, 比起報復性咬人,更像是在咬著玩。
待他咬夠了, 又用舌尖抵了一下,想把手指推出去。
潮濕的氣息中,薛放離本該收回手,只是指尖處的觸感過于柔軟, 他便沒有任何動作。
推一下不行, 江倦又推了好幾下,可舌尖再怎么用力,也不過貓似的力度,無法推動分毫,江倦只好抬頭看薛放離。
他含著手指,唇齒微張,神色頗是茫然, 不明白怎么會有人寧愿被咬也不肯收手。
低頭看了他許久,薛放離微微一笑,“不咬了?”
江倦郁悶地點頭, 咬是咬夠了,就是王爺太配合,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報復到。
薛放離收回手,狀似不經意地瞥去一眼, 指上水痕瑩亮,舌尖一掠而過的癢意,也尚未平息。
許多無法言明的欲念,在這一刻被引發。
薛放離不動聲色地捻了捻手指,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起手。
江倦咬開蜜餞,聲音含模模糊糊的,“苦就苦,你還不說實話,故意降低我的警惕性。”
薛放離語氣悠然,“不這樣哄著你,你又豈會服下?”
江倦很有意見,糾正他道:“你這是騙我喝,不是哄我喝。”
薛放離眉梢輕抬,看了江倦幾眼,低低地笑了,“本王知道了,下次改用哄。”
他倒是擺出了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可江倦卻不太好,他一聽還有下次,立刻倒在床上,攤成了一張失去快樂的咸魚餅。
“起來,用膳了。”
不知不覺間,侍女已經把菜上齊了,江倦慢吞吞地坐起來,有只手攬過他的腰,薛放離把他抱起來,再一次放在自己懷中。
江倦:“……”
他仰起頭,幽幽地問:“王爺,你不是才答應過我,不會再動不動就抱我了嗎?”
薛放離動作一頓,波瀾不驚道:“明日再說。今日你才心疾才犯,正是病弱之時。”
“好的吧。”江倦勉強答應下來。
不管怎么樣,人形抱枕最后一天營業,江倦還是配合的——配合地坐在王爺懷里讓他抱著,配合地接受各種投喂。
不過吃著吃著,江倦突然咬住筷尖。
“怎么了?”
薛放離皺起眉,“你怎么什么都愛咬?”
江倦覺得他的指控好沒道理,自己也沒亂咬過什么,不過這不是關鍵,他奇怪地問:“王爺,你只喂我,自己不吃嗎?”
薛放離索然道:“沒什么胃口。”
江倦看看他,執起銀筷,夾起一塊八寶豆腐給他,“你有胃口。”
薛放離垂下眼,仍是沒有要進食的意思,江倦只好又說:“王爺,我心口還疼著呢。”
說完,江倦裝模作樣地摸摸心口,“你又不是仙子,我不許你只喝露水。”
薛放離與他對視,少年嘴上倒在威脅人,眉心卻擰了起來,神色也擔憂不已,這是一種純粹的關切與憐愛,純粹到讓他幾欲沉溺。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放離到底妥協了,他低下頭,神色厭倦地吃下一口。
反向投喂成功。
江倦心滿意足,覺得還挺有成就感的,本想再喂王爺點什么,汪總管卻在這時去而又返。
他行了禮,輕聲問薛放離:“王爺,陛下又遣奴才過來,讓奴才問問……”
汪總管低下頭,“您年少時,有一段時日似乎對丹青頗感興趣,也經常作畫,陛下讓奴才問問,那些畫……可還在?”
薛放離倏地撩起眼皮,神色漠然地望過來。
他沒什么表情,神色也與往常無異,只是多了幾分涼薄與譏諷,汪總管即使低著頭,也感受得到一陣涼意襲上心頭,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他又豈會不知王爺素來不愛舊事重提,只不過——
唉。
薛放離不搭腔,汪總管也只能候著。
長久的寂靜中,調羹碰壁發出叮咚一聲脆響,江倦將它執起,伸至薛放離的唇邊,繼續他的反向投喂大業,“王爺,喝口湯。”
汪總管一怔。
“王妃——!”
汪總管與江倦統共不過見了兩面,但汪總管對江倦的印象很好,所以也情不自禁地制止他道:“王爺不喜……”
話音一頓,身為總管太監,汪總管自然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他本想說,王爺頗是厭食。
王爺若是想吃,自己便會動筷——當然,大部分時候,王爺進食只是不得不吃,每日i逼著自己吃,保持精神和體力。他若不想動筷,王妃再怎么一片好意,不僅無濟于事,指不定還會激怒王爺。
王爺發起瘋來,著實無人招架得住,何況王妃本就才犯了一場心疾,可受不得驚嚇。
“啊?”
江倦抬起頭,不解地看向汪總管。
汪總管不好對他明說什么,只能沖江倦搖搖頭,江倦沒讀懂他的意思,思索了一下,實在覺得手舉起太久有點累,決定先勉強完王爺再說。
“王爺,”江倦說,“你快點喝,我手好疼。”
薛放離緩緩垂下眼,看的好像不是一勺湯,而是什么令他深惡痛絕的東西,汪總管見他神色不悅,簡直又替江倦捏了一把汗。
王妃這可真是、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汪總管還沒有想到合適的用詞,就見他們王爺冷漠地下頭,不悅地喝下了這勺雞湯。
汪總管:“?”
王爺還真喝了?
更讓汪總管驚愕的還在后面。薛放離喝下雞湯以后,抬眼問江倦:“心口不疼了?”
江倦眨眨眼睛,一點也不心虛地說:“說不一定。王爺好好吃完這頓飯,大概就不疼了,王爺要是不好好吃,可能就會疼。”
薛放離:“……”
“知道了。”
薛放離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自然知道江倦的真實意圖,他執起銀筷,雖然不太有胃口,還是每一樣都嘗了味道。
江倦有點遺憾地問:“王爺,不用我喂你了嗎?”
他的反向投喂其實也挺快樂的——王爺沒有食欲,但他偏要勉強,然后王爺就被迫用膳,非常有滿足感。
“不必,”薛放離淡淡道,“舉得久了,你手又要疼。”
江倦“哦”了一聲,不喂就不喂吧,他又看回汪總管,問他:“汪公公,你剛才是要說什么嗎?”
汪總管看看江倦,又看看正在慢條斯理地用膳,姿態近乎矜貴的薛放離,好半天才搖了搖頭,笑呵呵地說:“沒什么,是奴才想岔了。”
他確實沒想到,王爺厭食至此,竟會吃王妃親手喂來的食物。
他也更沒想到,怕惹王妃生氣,王爺竟又主動用膳。
江倦似乎是相信了,點了點頭。
之前他被投喂一番,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但又被攬在懷里,走不掉,只好低頭戳弄糕點,沒多久,待薛放離放下銀箸,江倦也心血來潮地說:“王爺,汪公公說的畫還在嗎,我也想看。”
汪總管呼吸一滯。
他也終于想到了一個形容王妃再適合不過的詞。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再怎么樣,也怪不到王妃頭上,畢竟許多事情,他并不知情。
汪總管去而又返、陛下讓他前來求取的,實際上,是虞美人的畫像。
汪總管這回可不敢再亂提醒什么了,怕弄巧成拙,只好垂著手沉默地立在一旁。
“王爺?”
江倦扯幾下薛放離的衣袖,側過頭來望著他,滿眼都是好奇,“我真的想看。”
薛放離語氣很淡,也聽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時隔多年,本王也忘了放在何處。”
江倦聽完,難得不依不饒起來,“再多找一下?”
薛放離:“沒什么好看的。”
江倦:“那我也想看。”
他搖搖頭,聲音很輕,語氣也不自覺地放得很軟。
幾乎要軟進心坎里。
怎么這么愛撒嬌呢?
薛放離望著江倦,沒有立刻開口,江倦見他無動于衷,只好松開手,慢慢地蹙起眉心,又捂住自己的心口,“王爺,我好像又有點難受了。”
薛放離垂下眼皮,平靜地盯著他看。
汪總管:“……”
王妃可真是,恃病而驕啊。
王爺說忘了放在何處,就是在婉拒王妃的請求,可王妃卻依舊不依不饒。再往前說,就連最開始汪總管提起此事,王爺都不搭腔,也是他懶得取畫。
這一回,汪總管是真的不覺得王爺會松口。
畢竟那是王爺的母妃,畢竟王爺恨極了這些的過去。
想到這里,汪總管無聲地嘆了口氣。
可是下一刻,薛放離終于開了口,他的嗓音漫不經心,腔調也淡淡的。
“那就看吧,”薛放離道,“本王讓人去取畫。”
汪總管聞言,神色錯愕不已。
王爺竟然答應了?
王妃想看畫,王爺竟然應允了?
江倦不知內情,笑彎了眼睛,他真心實意道:“王爺,你真好。”
薛放離低下頭,似笑非笑道:“下一次,這個借口也許就不好用了。”
江倦睫毛眨動幾下,無辜地看看他,“什么借口啊,我是真的不舒服。”
薛放離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去與人交待些什么,江倦卻立刻趁機問汪總管:“汪公公,剛才你想說什么?”
“王爺不喜歡什么?”
汪總管又是一怔,隨即意識到什么,哭笑不得地問道:“王妃,您一定要看畫,就是想支走王爺,問奴才這件事?”
江倦“嗯”了一聲,“我總覺得剛才你有話要說,好像還挺重要的樣子。”
汪總管:“……”
該怎么說呢?
他方才純粹是想提醒王妃,王爺厭食,可王爺再厭食,在王妃面前,也不是什么問題。
只是王妃為了問清楚這件事,反而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了王爺更大的逆鱗,而王爺竟也欣然應允。
思及此,汪總管神色頗是復雜,想著這些事情告訴江倦也無妨,便斟酌著用詞道:“王爺在吃食方面,素來有些心結,與他母妃有關。”
“王爺年少時……”
汪總管實在不知曉該怎么說,所以吞吞吐吐半天,江倦卻想起一件事情,他問汪總管:“王爺是不是被他母妃喂過血肉?”
汪總管一愣,“王妃知曉此事?”
其實還遠不止如此。
汪總管低聲道:“因為一些原因,虞美人待王爺,不太好,除卻給王爺喂食過血肉,她也時常給王爺下毒……”
薛放離交待完,再回來的時候,懶洋洋地伸手攬過江倦,這一次,江倦什么也沒說,他要抱就任由他攬起自己。
江倦破天荒地沒有申明自己不用抱,薛放離低頭打量他幾眼,江倦奇怪地問:“怎么了?”
薛放離若有所思道:“沒什么。”
江倦“哦”了一聲,也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一小會兒,他突然問薛放離:“王爺,為什么你這么厭食?”
薛放離一怔,想起了什么,笑得漫不經心,“吃夠了吧。”
江倦睫毛一動,抬起頭望過來,他的眼神悲憫而又哀傷,好似深諳一切苦難,也懂得這些苦難背后的苦痛。
江倦輕輕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腰際的手,“王爺,你在說謊。”
他很慢很慢地說:“王爺,我好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恃病而驕咸魚卷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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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對不起又晚了,今天也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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