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山對李趙點頭表示謝意。
    李趙微微一笑，整個人就化為煙霧，緩緩散去。
    望了眼那依然看不到盡頭的山道，陸青山不語，邁開腳步，接著前進。
    不出意料，意識之中再次傳來一陣轟鳴。
    旋即就是天旋地轉。
    在意識完全空白前。
    這一次的關卡，又將會是怎樣的？
    陸青山這般想道。
    ……
    山巔之上。
    李趙的身影出現在中年儒士的身邊。
    “獄主閣下?！崩钰w對中年儒士恭敬道。
    黃泉獄主微微頷首，目光幽遠地看著還在山道上一步步前行的陸青山，突然是問道：“你覺得他能通過燕青鋒的問心境嗎？”
    “會?！崩钰w篤定道。
    儒士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詫的神情，“這么肯定？”
    李趙恭聲道：“雖然我算不得真正的劍客，無法評價太多。
    但他身上的氣質，與我師傅如出一轍。
    所以，在我心中，他已經是最好的劍修了。”
    他的師傅是趙國最風流，江湖第一劍神。
    “閣下身份尊貴，我只是一未轉世生魂，不敢逾越，但若是依我所言，此刻，他即可登臨山巔，無需其它考驗?！崩钰w正色道
    黃泉獄主若有所思，眼中閃過神光，“那就接著看看吧?！?br/>     .......……
    茅草和爛泥糊成的黑屋頂。
    燕青鋒睜開了眼睛。
    他是青云山下一座小村里的一個普通少年。
    青云山上有一青云門，是一劍修宗門。
    偶爾可見到其中的神仙御劍身化流光，離山而去。
    御劍天地間。
    這對少年來說，是多么渴望與憧憬的一件事。
    燕青鋒知道自己喜歡劍。
    今天就是青云門每十年一次招收弟子的考驗之日。
    往日彌漫在青云山周圍的云霧早已散去。
    燕青鋒一步一步順著山道上山。
    上的是青云山。
    巨大的大殿前空地上，黑衣中年人，仙風道骨。
    空地之中，黑壓壓的近千名年齡不過十二的稚童，燕青鋒也在其中。
    修真，首重靈根天資，即使是劍修宗門也是如此。
    入門考核第一步，檢測靈根。
    有靈根者，百里挑一。
    一個又一個滿懷希望登山的孩子被破滅了修仙之夢。
    只有少數幸運兒，才能得以仙門入。
    很可惜，燕青峰并不是這少數幸運兒中的一位。
    但他并不想放棄。
    他在青云門山腳下跪了三天三夜。
    最終青云門六長老，感其誠心，破例收其入宗。
    第二日，青云山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沒有靈根的孩子。
    被破格收入青云門中的燕青鋒，地位極低。
    因為靈根不顯，修行進度更是慢得可憐。
    入門三月，他甚至都還無法做到引靈氣入體。
    這讓門中許多人對收燕青鋒入門的六長老頗有微詞。
    雖靈根不顯，但燕青鋒對劍道的天賦卻遠超常人。
    他偶然間隙看到傳藝長老在教門中煉氣弟子劍術。
    青云劍訣。
    只有修為達到煉氣三層以上者才可修行。
    而他，入門三年，至今還未達到煉氣一層，被視為青云門的奇恥大辱，這個青云劍訣自然是沒資格學的。
    他只看到了第一式，平沙落雁。
    心癢癢之下，他私底下拿一根木枝演練了一遍。
    沒想到，與修行功法的愚鈍不同，明明只是匆匆看了一遍的平沙落雁，他第一次施展就能是嫻熟至極。
    平沙落雁只是青云劍訣的起手招，十分普通，威力不顯。
    燕青鋒只學了這一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演練。
    將一招劍式每天練一千遍，一萬遍，一段時間之后，即使只是最普通的劍式，也不會再普通。
    更何況，燕青鋒本就劍道天賦非凡。
    三月之后，就是青云門門派大比。
    年輕弟子都要上陣一較高低，讓門派長老們驗收弟子們這些年的修行成果。
    表現不錯者，將會有獎勵。
    但今年的門派大比，多了些不一樣的意味。
    因為新增了一條規定。
    最后一名者，將被革去青云門弟子的身份。
    所有人都知道，這條規則是針對燕青鋒的。
    燕青鋒也知道。
    他沒有說話，說了也沒用。
    人微言輕，誰會在意他的意見呢？
    他心中苦悶，月下演練平沙落雁。
    唯有練劍，方能解憂。
    只是這一夜，他卻聽到了一聲聲詭異的呼喚。
    猶豫片刻，燕青鋒順著那呼喚尋了過去。
    后山，水潭，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亂石之中，斜插著一柄黑色的劍，通體烏黑，劍身浸在水中，僅留劍柄露出水面。
    在他靠近水潭的一瞬間，碎石激射而出，那一柄黑色的劍升起，周身黑氣騰騰，三尺長，劍鋒閃寒芒，一股兇煞之氣撲面而來。
    宛若魔物。
    但是其上閃著幽幽的黑光，以及其上傳來的呼喚聲，仿佛是在誘惑著燕青鋒。
    思慮許久許久。
    燕青鋒咬了咬牙，一把握住了劍柄。
    當握住劍柄的那一刻，燕青鋒清晰看到了那可怕煞氣中蘊含的恐怖畫面。
    一片血色汪洋，無數的尸體漂浮其上，有恐怖飛禽鴉鴉而鳴。
    一條長長的橋，橫亙在血海之上。
    他便身處這座長橋之上。
    景象令人生寒。
    燕青鋒感到一種壓迫感，讓自己難以呼吸的壓迫感。
    他就像溺水的人，使命掙扎。
    燕青鋒身前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只長相猶如惡鬼的恐怖之獸，猙獰咆哮著向他撲來。
    他下意識地施展出那演練不知多少遍的平沙落雁。
    一劍貫穿恐怖之獸的喉嚨。
    鮮血飛濺而出，灑在他的身上。
    而后，他便恢復清明，滿身的汗水早已經將衣衫浸濕。
    更為詭異的是，燕青鋒感覺渾身粘乎乎的。
    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滿身血污。
    但是燕青鋒發現自己的修為，竟然是達到了煉氣五層。
    看著手中光華已經散去的長劍，燕青鋒明白，一定是這柄劍制造的這一切。
    但他也知道，這柄劍極有可能是魔物。
    畢竟那漫天的血海與尸骸的詭異場景，他是親眼所見。
    想了許久。
    他想起了師兄們的譏諷，想起了因為自己而備受師叔們微詞的六長老，還想起了那一條末位淘汰制的新規定。
    他默默拾起了劍，跳進水潭之中洗去身上血污。
    數月后。
    青云門大比開始。
    所有青云門弟子齊聚一堂。
    包括他這個只學了一式平沙落雁的宗門之恥。
    第一戰，燕青鋒的對手是平日最愛嘲諷他的張鋒師兄。
    煉氣六層的修為。
    燕青鋒長劍過隙，猶如羚羊掛角。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劍尖已經抵及張鋒喉嚨。
    所有人目瞪口呆。
    燕青鋒只用了一劍，一劍最不起眼的平沙落雁，便是擊敗了張鋒。
    燕青鋒在接下來的大比中，一路過關斬將。
    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
    就一招平沙落雁，燕青鋒殺到了決賽擂臺之上。
    決賽，燕青鋒的對手，是宗門大師兄。
    昔日里備受譏諷的燕青鋒，仗劍而立，意態自如，豪氣萬丈。
    劍光快三分，光中生殺氣。
    又是一招平沙落雁，大師兄敗于他的劍下。
    燕青鋒一戰成名，所有的譏諷全都消失，迎來的是無盡的贊譽。
    所有人都說，燕青鋒的平沙落雁，落的不是雁，而是天上青鸞。
    燕青鋒沒有沉浸在贊譽中。
    他知道，手中的劍才是一切源頭，而這些旁人的贊譽只是無源之水。
    喝不得。
    燕青鋒給這柄在水潭邊撿到的劍取名為魔劍。
    因為這柄劍實在太為魔性，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他拉進那個血海地獄之中，拉到那座橋上。
    他若是能戰勝橋中出現的恐怖血海邪獸，從血海地獄中掙脫出來，修為便會大進。
    與此同時，血海地獄中出現的邪獸，也越來越恐怖，實力越來越強勁。
    他想要戰勝這些邪獸的難度也就越來越高。
    憑著魔劍的能力，燕青鋒修為突飛猛進，一舉成為青云門首席，并代表青云宗去參加百年一次的，三十六大宗門定位之戰。
    定位之戰中，燕青鋒縱橫睥睨，鋒芒畢露。
    他一路殺到了決賽之中，無奈他的對手是修為整整比他高了一整個大境界的瑯琊劍閣首席。
    他最終落敗于瑯琊劍閣首席劍下。
    ........
    意識完全清醒。
    陸青山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人山人海，所有人投過來的目光中都帶著一絲敬畏之情。
    身前，是衣衫飄飄的瑯琊劍閣的首席弟子，江雪。
    膚色如雪，清艷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
    難以想象世間有如此美麗之人。
    片刻后，掌聲雷動，山呼海嘯。
    陸青山明悟。
    自己變成了剛剛落敗，位居次席的燕青鋒。
    臺下六長老看著自己的面容之中，滿是笑意。
    次席，對于青云門來說，已經是一次難以想象的提升了，他再滿意不過。
    因為三十六大宗門名次，青云門排在末尾。
    其他宗門名次也經常上下波動，唯有瑯琊劍閣，牢牢占據天下第一宗的位置數千年，是當之無愧的最強宗門。
    敗給瑯琊劍閣，正常。
    “安靜?！爆樼饎﹂w閣主突然朗聲道。
    人群中頓時安靜下來，目光看向這個修真界第一人，看他是有何話要說。
    瑯琊劍主縱身一躍，落到擂臺上，目光灼灼地盯著陸青山手中的魔劍。
    “燕小友是從何處得到這把劍的？”
    陸青山眉頭微皺。
    這是剛來就要直接上大劇情了啊。
    “從宗中所得?！标懬嗌酱鸬?。
    瑯琊劍主笑了笑，道：“小友可能不知道，這柄劍的來歷可不簡單?！?br/>     瑯琊劍主之話，頓時讓場中所有修士都紛紛側目。
    “這柄劍乃上古之魔劍，名為卻邪，一劍生界。
    卻邪之中藏有血海地獄，此劍之劍主，一旦持此劍，就會被拉入劍中魔界，面臨血海邪物的威脅。
    若是能成功斬殺血海地獄之邪物，劍主便能修為大進。
    但血海邪物的實力只會越來越強，沒有盡頭。
    一旦劍主落敗于血海邪獸，就會徹底沉淪，被劍所控，成為只知殺戮的驚天魔頭。
    故掌此劍者，是為魔修。
    三千年前，卻邪上一任劍主便是因此沉淪，為禍人間。
    我瑯琊劍閣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鎮壓他，只是卻不小心讓這柄魔劍逃脫了開來?！?br/>     “所以，”瑯琊劍主溫和道：“為避免小友最終沉淪，希望小友能交出此劍，我瑯琊劍閣將把它永鎮其于瑯琊山下。
    當然，這是小友的劍，讓你如此割舍也未免顯得我瑯琊劍宗太過霸道，作為補償，我可以做主，將本門誅仙神劍補償給燕小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宗主？！”江雪驚詫出聲。
    臺下修士也紛紛驚呼。
    瑯琊劍主擺了擺手，“燕小友有劍道大才，配得上誅仙神劍，不用多說。”
    誅仙神劍，乃瑯琊劍閣除瑯琊劍外的第二神劍。
    也可稱之為天下第二神劍。
    答應，那就是拿卻邪換一柄天下第二神劍，怎么也不會虧。
    不換，則面臨被卻邪噬主的危險，還要背負魔修的名頭。
    這筆生意怎么看都是沒什么好猶豫的。
    無數道目光聚集在此時的陸青山身上。
    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在此時猛然籠罩陸青山。
    陸青山也感受到了這股神奇力量。
    這股力量的作用也很簡單，讓陸青山接下來的每個選擇都是出于心之所向，而不是為了過關，揣測出題者意愿而寫出的“正確答案”。
    “不換?！标懬嗌綋u頭答道。
    眾人嘩然，瑯琊劍主則是眼藏陰翳，“你可知道今日你若不交出魔劍，將成為人人唾棄之魔修，還隨時可能被魔劍噬主?！?br/>     “我是不是魔修，可不是一柄劍就能決定的?！标懬嗌降?。
    瑯琊劍主臉上晦澀難明，最終憤憤一甩衣袖，轉身離開。
    陸青山在一眾修士異樣的目光之下，持定位之戰第二名的成績回青云門。
    青云山上，宗門近在眼前。
    陸青山正要入宗。
    只是這一刻，所有畫面開始破碎，景象劇烈變化。
    一瞬之后，青云山變岱山。
    陸青山再回岱山山道。
    身前是幻境之中，陸青山扮演的人物，燕青鋒。
    “問心境，有心力引導，在其中做任何選擇時，任何人都不能做出違心之舉，”燕青鋒看著陸青山，緩緩道：“所以，你的內心深處就是不愿換劍的，而不是僅僅為了通過此問心境，而虛情假意做出的選擇。”
    “只是為何？為何如此選擇？”燕青鋒皺起眉頭不解道：“為何是寧愿背負魔修之罵名與身份？”
    “定義你的從來都不是劍器本身，而應該是你使用它的方式?！标懬嗌降馈?br/>     燕青鋒一怔，而后眼中異彩連連，喃喃重復道：“定義你的從來都不是劍器本身，而應該是你使用它的方式?！?br/>     “可卻邪將你拉入血海地獄，迎對血海邪獸的情況卻是真實存在的。
    血海邪獸也確實越來越強，可能下一次你就要不敵，遭受噬主。
    那股恐懼你感受不到嗎？”燕青鋒又問。
    “恐懼的確是存在的，”陸青山點頭，輕聲道：“但逃避只是其中一種選擇。”
    燕青鋒再怔，凝視著陸青山那平靜且清秀的面龐，突然釋懷的笑，笑聲盤旋半山腰，“妙哉！陸道友真是個妙人也?！?br/>     笑著笑著，燕青鋒的笑聲卻是逐漸悲涼起來。
    “當初我要是也有陸道友這般堅定就好了?！毖嗲噤h遺憾道。
    他揮了揮手。
    畫面再現。
    依然是瑯琊劍主，依然是神劍換魔劍。
    一邊是人人喊打的魔修名頭，還有隨時被噬主的大恐怖在，一邊是天下第二神劍。
    沒有拒絕的理由。
    燕青鋒接劍。
    百年之后。
    燕青鋒成為青云門宗主。
    就在他接任宗主這一日，瑯琊劍主挾滔天之威向修真界所有宗門發起吞并之戰。
    一宗又一宗，猶如攻城拔寨。
    轉眼三十六宗，已有三十四宗或投誠或覆滅。
    瑯琊劍主孤身入那最后一宗。
    青云門。
    已成為青云門宗主的燕青鋒迎戰。
    僅僅只是一劍。
    堪稱人間無敵的燕青鋒落敗。
    燕青鋒看著瑯琊劍主手中的幽黑之劍，譏諷道：“為一統修真界，瑯琊劍主竟甘愿侍魔劍，淪落為魔修?！?br/>     瑯琊劍主平靜地看著燕青鋒，反問道：“誰與你說卻邪是魔劍？”
    燕青鋒愣住。
    “大局已定，不妨就告知你真相吧?！爆樼饎χ骼湫Φ?，黑霧繚繞，臉上漸漸出現恐怖鱗骨。
    “邪獸！”燕青鋒驚呼出聲。
    瑯琊劍主竟然是與血海地獄中的邪獸一般模樣。
    “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其中鎮壓天地邪獸，乃無上神劍，怎會是魔劍？”瑯琊劍主桀桀笑道：“當年卻邪劍主持卻邪劍鎮壓血海地獄，將所有邪獸鎮壓至劍中。
    萬年之后，當年的卻邪劍主已逝世，我得以僥幸逃脫鎮壓，因此卻邪千方百計想要重新鎮壓我?！?br/>     “但卻邪劍神力再強，也只是一柄劍，無法獨立迎敵，所以它便需尋找新的劍主。
    它能賦予劍主無盡神力，但為培養劍主，它才會是把劍主拉入血海地獄，讓劍主接受考核。
    唯有通過考核者，才能獲得對應神力。
    第二任卻邪劍主持卻邪欲要斬我，卻被我反殺，但臨死前，他將卻邪劍主拋出。
    卻邪飛遁千里，我追之不得。
    后我化作人族，掌管瑯琊劍閣，苦尋卻邪千年仍是不得?！?br/>     “而你，便是卻邪看上的第三任劍主?！爆樼饎χ髯I笑道：“只是它怎么也不會想不到，自己的劍主，會因為我憑空捏造的魔劍之名，而選擇拋棄它吧？”
    燕青鋒如遭雷擊。
    瑯琊劍主再次打擊道：“卻邪非魔劍，但是你手中之劍，卻是真正之魔劍?！?br/>     燕青鋒微怔，看向手中神華燦爛之劍。
    誅仙神劍。
    “不是斬妖，不是除魔，偏偏是誅仙，”瑯琊劍主淡淡道：“誅仙的除了是魔，還能是何物？
    誅仙神劍置之瑯琊高閣千年無人主，正是因為其乃魔劍。”
    “拿卻邪神劍，換誅仙魔劍?！爆樼饎χ髯I笑出聲，“愚蠢。”
    瑯琊劍主又揮出一劍，天地忽明忽滅，燕青鋒身隕。
    .......
    “面對恐懼我退卻，面對誘惑我心動，卻邪神劍選擇了我，但我配不上它。”燕青鋒自嘲道。
    “落到此種結局，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只是恨自己讓卻邪蒙羞，使之成為瑯琊劍主為禍天下之魔劍，使人間遭邪獸禍亂。”
    燕青鋒長嘆了一口氣，同樣側開身子，讓出他身后那已經能看到岱山山巔的狹小山道。
    他看了眼陸青山，意味深長道：“像你這般的劍修，足以配得上任何神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