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人,戀愛不叫戀愛,情人不叫情人,一個跟字詮釋所有。
陰暗腌臜的交易在里面,榮華富貴也在里面。
宋京綻一時有些看不懂他。
男人松了松領帶,居高臨下地,連音調都沒變:“你以為這么一鬧,你在戚家還呆得住么?”
男人冰涼的手抬起他的下巴,笑的沒有感情:“宋京綻,你怎么選?”
宋京綻,你會怎么選?
時柏看著他的臉上很快出現短暫的無措,繼而是慌亂到連手腳都不知道怎么用。
他甚至還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就要考慮自己的下家。
宋京綻往后縮了縮,躲開他的手。
戚容只教他如何做一個聽話的情人,卻從未教他如何察言觀色,逢迎討好。
他依靠著這個男人,仰望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給了他一切,他需要這個男人,然而這個男人已經睡著,再也不會醒來。
宋京綻想起今天那個戚家的孩子,臉上有他全然陌生的急色和猙獰,他覺得怕,此時竟然還想躲在這個男人身后。
他試圖牽起戚容的手,擋在自己身前,他不知道怕一個死人,他只知道這個男人曾經夜夜睡在他的枕邊。
哀樂聲一聲大過一聲,靈車已經開進戚宅。
他好心提醒:“他們快要進來搬運遺體了,你怎么辦?”
經過這兩天的風波,宋京綻十分清醒現在已經變了天下,沒有人再會同以前以一樣尊重他,他們甚至都不會讓他出席戚容的葬禮,覺得他是戚容人生的污點,丟了戚家的臉。
這個時候,即便是宋京綻也知道寡不敵眾的道理。
腳步聲紛至沓來,有小聲的嘆息和交談。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靈堂門被推開,原本還能聽到的小聲交談瞬間消失,大家換上嚴肅哀傷的表情,同戚容做最后的告別。
鬢角因為緊張而冒出的汗珠落在時柏做工精良的西裝上,洇出一團欲蓋彌彰的水漬。
時柏抱著宋京綻躲在靈堂后,里面有扇小門,時柏順手推開,帶著宋京綻掩身躲了進去。
*
時柏抬頭,入目琳瑯。
墻上做了內推衣柜,里面擺放了許多條裙子,這些裙子五顏六色,無一例外都是宋京綻的尺碼。
宋京綻并不覺得被時柏發現自己擁有這么多條裙子是件難堪的事情,他只是覺得可惜,于是問出口:“這些衣服我可以帶走嗎?”
很顯然,他已經能夠成功適應自己接下來的身份,并且極其會蹬鼻子上臉的提上要求。
時柏抬起的嘴角又恢復如常,他的手搭在這些美麗的絲織物上,想象著宋京綻為那個男人換上裙子時的情形,一時有些敗興。
他靠在柜前,摸出煙,紅光明滅在指尖。
在白霧繚繞間,宋京綻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帶著煙味的嗆人呼吸渡入嘴巴里時,讓人覺得苦。
他說:“宋京綻,你可真是個小白眼狼。”
前人還沒下葬,怎么著也該意思意思表現的貞潔烈婦點兒,才好讓后人覺得他情深可貴,最好看在他可憐巴巴的份上多多憐惜幾天。
但宋京綻到現在為止,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為戚容掉過。
他覺得奇怪,于是饒有興致的問出口:“你怎么不哭?”
不用問哭什么,靈車打火往外開的一瞬,戚家族人爆發出的強烈的哀聲和抽泣,這是國人刻在骨子里的禮節。
宋京綻盯著他手里的煙,在想戚容就從來不抽,他慢了三拍的回話:“他不喜歡我哭。”
時柏嗤笑一聲,也不知信沒信。
時柏有神通。
空著手來,走時抱出去一個。
眾人側目,卻無人敢攔。
他依舊沒有鞋穿,也不需要穿鞋,他的男人將他抱起來,白裙子被硬挺西裝蓋下,宋京綻臉蛋藏在時柏胸膛,聞他身上冷調的雪松香。
他又想,戚容就從來不用香,身上只有宋京綻蹭上的味道。
這樣冷的天,時柏甚至沒有為他多帶一些衣服,只在戚宅里抱走了一個宋京綻。
像幾年前宋京綻被戚容帶來老宅時,也只穿著裙子,什么都沒有。
當時戚容是這樣說的,什么都不需要帶,需要什么只叫人送來就是。
而現在
時柏卻說:“冷就抱緊我。”
他離開這里的時候,不知想到些什么,回頭看時,卻被蓋住眼睛。
“宋京綻,忘掉這里。”他說。
講完,時柏卻頓了兩秒。
戚容出事的時候,宋京綻沒有哭,被戚家一眾刁難的時候,他也沒有哭,甚至在剛才,時柏的煙灰掉在宋京綻衣柜里的美麗裙子上,燙出窟窿的時候,宋京綻更沒有哭。
但是現在,時柏卻分明感覺到了手心濕潤的水意。
宋京綻這樣冷血的人,眼淚卻是熱的。
車內暖氣打的足,宋京綻被凍傷的腳這才稍稍回溫。
他坐在副駕駛上,時柏示意他系上安全帶,卻遲遲沒有等到回音。
他有些難言的不耐,道:“不想走自己下車。”
宋京綻第一次有些局促地,戳了戳時柏的胳膊。
時柏側目。
他說:“我不會系。”
時柏覺得奇怪,甚至懷疑他在故意賣嬌。
直到宋京綻神色如常的解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坐過車了。”
他說:“我沒有出過門。”
時柏覺得荒唐,甚至有些好笑。
他知道宋京綻跟了戚容六年,但是怎么可能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出過門。
直到他看見宋京綻很蹩腳的學他想把安全帶插.進去卻怎么都找不到位置,才覺得宋京綻好像并沒有說謊,
回程的路上,宋京綻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秒,就連綿延的山脈都看的津津有味。
他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么,時柏思考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他是在數公路上經過的減速帶。
這實在是有些可笑到詭異。
看宋京綻的表情,他并不像是害怕出門的樣子,排除心理創傷,那就只有——‘有人不想讓他出門。’
時柏想了很久,最后仍舊得不出原因。
在外人的印象里,戚容是個進退有度的長輩,從沒聽說過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和疾病,如今時柏卻覺得,其實不盡然如此。
不過說歸說,他將宋京綻養的很好這件事毋庸置疑。
香山別墅
宋京綻小口小口吃著阿姨做熟的飯,刀叉筷子活動的聲音趨近于零,看得出這些天戚宅不盡心待他,他吃的不少,卻依然很有教養。
漱完口,等阿姨將碗筷從餐桌上撤下去的時候,宋京綻才依依開口:“以后我可以加菜嗎?”
時柏冷酷一笑,宋京綻就知道可能比較困難。
時柏應該是有自己固定的口味,阿姨只會按照他的口味來做飯,宋京綻偏甜口的東西,阿姨做的咸,他吃完后就一直捧著水杯在喝水。
直到肚子鼓脹,他才面有難色的開口詢問:“洗手間在哪里?”
時柏看他倒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洗手臺水流嘩嘩,宋京綻習慣性的去摸泡泡,一抬手,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離開戚家了。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從新開始熟悉。
這里沒有宋京綻的豆豆毯,沒有他的泡泡洗手液,也沒有會在背后抱他的男人。
“宋京綻。”有人在叫他。
“你把這里當臨時酒店嗎?”
男人附身,將宋京綻困在自己和洗手臺間。
他略深的眼窩讓時柏整個人都顯得富有侵略性,叫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宋京綻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時柏的洗手間沒有羊毛毯,宋京綻只能跪在冰涼的瓷磚地上,他有一雙漂亮的手,這雙手碰到男人西裝褲上,就更多幾分曖昧氳熱。
他要解時柏的皮帶。
“他教的么?”尖尖下巴被捏住,宋京綻不得不抬起眼來看他。
他讀不出時柏眼中的情緒,只覺得他現在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一點上,時柏不如戚容好懂。
戚容需要他時,只需要一個眼神,他就能讓戚容夸他乖。
但是時柏不行。
時柏陰陽怪氣的厲害。
“宋京綻。”
嶙峋指骨剮蹭過宋京綻的眼下,時柏意味不明地開口:“宋京綻,為什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