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br> 洛青舟出去了片刻，回到了花園。</br> 少女蹲在花叢中，手里拿著鋤頭，已經又開始低頭工作起來了。</br> 水壺放在她的身后。</br> 上面干干凈凈，沒有一粒泥土。</br> 顯然。</br> 喝完后，她又用裙子很認真地擦拭了一遍。</br> 洛青舟看著她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裙，想起這少女似乎總是穿著那兩條淡綠色的,只是樣式稍有不同的裙子。</br> 簡簡單單。</br> 似乎沒有別的衣服，也沒有其他少女的裝飾品。</br> 就連頭上，也就只有一根木簪。</br> 金釵銀釵什么的，都沒有。</br> 洛青舟在門口安靜地看了一會，走上前道：“夏嬋，后天晚上可能是夜市，百靈跟你說了嗎？到時候我們去逛夜市，那個……我給你買一支漂亮的釵子,好不好？”</br> 少女正在挖著雜草的鋤頭頓時停住。</br> 頓了頓,她又繼續挖了起來，沒有說話。</br> 洛青舟蹲下來，拿起了鏟子，幫她一起鋤草，又道：“就當作是感謝你上次陪我一起回成國府。”</br> 少女依舊沒有回話。</br> 洛青舟也沒有再多說，低頭認真地鋤草起來。</br> 反正那晚如果要去逛夜市的話，他給她買一支就是了。</br> 當然，不能厚此薄彼。</br> 小蝶,小百靈,都要有。</br> 花園里。</br> 兩人蹲在一起,默默地做著事情,都沒有再說話。</br> 兩人仿佛有默契一般，都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始終并排蹲在一起。</br> 月光如水,皎潔溫柔。</br> 這是一個屬于他們的夜晚,獨一無二的夜晚。</br> 三更天時。</br> 兩人已經把這片花圃里的雜草鋤盡,土也全部松完。</br> 洛青舟放下鏟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著依舊蹲在地上的少女道：“走吧，回去吧。那邊沒做完的，明天再做。”</br> 少女蹲著沒動。</br> 洛青舟走到近前，彎下腰，不由分說，把她手里的小鋤頭奪了下來，放在了地上，道：“回去，洗個澡，睡覺。”</br> 少女聽到這幾個字，神情怔了怔，眸中露出了一抹恍惚。</br> 過了片刻。</br> 她方站了起來，走過去從地上拿起了自己的劍，目光看向了他。</br> 雖然看起來依舊冰冷，但洛青舟似乎一點都不怕了。</br> “走吧。”</br> 洛青舟走在了前面。</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花園，沐浴著皎潔的月色,漫步在黑夜的府邸里。</br> 路上沒有人，沒有燈。</br> 漆黑，寂靜。</br> 兩人都沒有說話。</br> 起初是一前一后地走著，洛青舟漸漸的放慢了腳步，與她并肩走在了一起。</br> 她似乎并沒有反對。</br> 兩人都走的很慢，仿佛在夜間散步。</br> 夜風溫柔拂過，帶著一絲絲的涼意，但吹在兩人滿是汗水滾熱身子上，卻是異常的舒服。</br> 又走了一會兒。</br> 洛青舟突然轉過頭問道：“夏嬋，在你心里，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了兩個字：“壞蛋。”</br> 洛青舟忍俊不禁，看著她道：“我哪里壞了？雖然我對某些人壞了，但是對你可沒有壞過。我對夏嬋姑娘一直都是很尊敬的，不是嗎？”</br> 少女沒有再說話。</br> “好吧，不聊這個話題了。那你覺得伱家姑爺，有才華嗎？長的好不好看？”</br> 洛青舟又故意問道。</br> 少女冷著臉，過了一會兒，方道：“丑。”</br> 洛青舟道：“丑嗎？看來夏嬋姑娘的眼光很高啊，別人都說我長的俊呢。”</br> 少女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冷冷地看著他道：“百靈嗎？”</br> 這三個字，突然說的很順暢。</br> 洛青舟聳了聳肩，道：“除了百靈，其他人也都這樣說。”</br> 少女沒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去。</br> 洛青舟追上她道：“夏嬋，你跟百靈之間，總是那樣相處嗎？為什么我每次見到你們，她都喜歡故意調侃你？看得出來，你們關系應該很好吧？”</br> 少女沒有說話，加快了腳步。</br> 洛青舟愣了一下，也加快了腳步。</br> 一路上，少女都沒有再跟他說話。</br> 快到靈蟬月宮時，她方漸漸放慢了腳步。</br> 等來到靈蟬月宮的門口時，她突然停了下來，背對著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br> 洛青舟走到她身后，猶豫了一下，伸手幫她把秀發上的草屑和泥土輕輕打了下來，輕聲道：“回去洗個澡，早些睡。女孩子，不要熬夜，不然對皮膚不好，而且容易老的快。”</br> “那我先回去了。”</br> 洛青舟告辭離去。</br> 在走出幾步后，身后的少女突然開口道：“你……洗澡嗎？”</br> 洛青舟聞言一愣，回頭看著她道：“當然洗啊，身上都是泥土，不洗怎么睡覺？”</br> 少女沒有再理他，冷著俏臉，進了門。</br> 洛青舟也沒有再多想，直接去了月夜聽雨苑。</br> 走到湖邊角落，脫掉衣服，下了湖水中。</br> 溫熱的湖水，立刻包裹住了整個身體。</br> 洛青舟洗了頭發，搓洗了一遍身子，然后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淺處的巖石上，閉上了眼睛。</br> 今晚真是奇怪。</br>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閑的無聊，要去幫那位夏嬋姑娘做事，還一直做到了大半夜。</br> 是因為黑夜中，那道單薄孤單的身影，看起來太令人心疼了嗎？</br> 他什么時候這么心軟了？</br> 心頭想著事情，身子享受著溫水的浸潤，舒服的幾乎快要睡著。</br> 與此同時。</br> 一道身影悄然無息地從圓門閃了進來，然后貼著墻角，從樹林花叢中穿過，悄悄地接近了湖邊。</br> 隨即，躲在花叢里，偷看著湖中浸在淺水中的身影。</br> 看了一會兒，她忽地耳朵一動，轉過頭，看向了后面。</br> 另一道身影，貓著腰，悄無聲息地穿過花叢，走了過來，躲在了她的旁邊，剛要向著湖中偷看去，忽地轉過頭，與她目光交匯在了一起。</br> 兩人目光相對，皆沉默無言。</br> 然后，默契地都沒有說話，一起默默地偷看向了湖中那道身影。</br> 洛青舟又躺了一會兒，方坐了起來，叉開雙腿，又到處搓洗了一遍。</br> 洗完后。</br> 他上了岸，一邊穿著衣服，嘴里一邊哼著歌曲。</br> 嗯？</br> 他突然感覺有些不對，目光看向了前面的花叢。</br> 隨即，他走了過去，撥開了那處花叢，又在旁邊的花叢仔細看了一眼，并無異常。</br> 這才穿好衣服，快步離去。</br> 等他離開后好一會兒，湖邊不遠處的另一片花叢中，兩道身影緩緩站起。</br> “嬋嬋，剛剛黑漆漆的，我什么都沒有看到，我發誓。”</br> “你是知道的，我每晚都會來這里洗澡的，姑爺也知道。姑爺肯定是故意的，想要跟人家偶遇，想要在水里色色人家，幸好人家今晚來的晚，才沒有讓姑爺得逞呢。”</br> “嬋嬋，你……是來偷看姑爺的嗎？還是來洗澡的？你身上好多泥土呢，走吧，一起下去。我幫你揉，不是，幫你搓，使勁兒搓……好不好？”</br> 洛青舟回到屋里，小蝶早已睡熟。</br> 他過去幫小丫頭蓋好了被子，對著小丫頭嬌嫩的臉蛋兒親了一口，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br> 神魂出竅，繼續修煉。</br> 先在房間打了一會兒奔雷拳，然后穿透屋頂，飛上了半空，在夜間遨游，向著鴛鴦樓飛去。</br> 在經過秦二小姐的住處時，他猶豫了一下，飄落了下去。</br> 剛落到屋頂，就聽到下面的房里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br> 他心頭一動，穿透屋頂，飄進了房間。</br> 昏暗的房間里，燭臺上點著一根紅燭。</br> 屋里暖氣飄浮，香氣裊裊。</br> “咳……咳咳……”</br> 床上，幔帳晃動，又傳來了少女的咳嗽聲。</br> 那在幔帳中若隱若現的身影，翻動了一下身子，似乎睡不著，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br> 過了片刻，她又再次咳嗽起來。</br> “咳……咳咳……”</br>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br> 秋兒聽到聲音，快步走了進來，走到床邊，輕輕掀開了帳幔，滿臉關切地道：“小姐，要不要起來喝點藥？珠兒正在熱著呢。”</br> 床上的少女微微搖了搖頭，再次咳嗽起來。</br> 從那掀開的帳幔里，可以看到一張蒼白的小臉，一只素手里握著月白色的手帕，手帕上，已被鮮血染紅。</br> 少女的嘴角，帶著一絲血跡，雙目失神，呆呆地望著頭頂，不知道在想著什么。</br> 秋兒帶著哭腔道：“小姐，就讓珠兒去喊姑爺吧，您……您吐了好多血……”</br> 少女搖頭，聲音吃力地道：“不……不要打擾姐夫……”</br> 說完，又臉色蒼白地咳嗽了起來。</br> 秋兒在一旁心疼的眼淚汪汪。</br> 洛青舟看著這一幕，心頭忽地一陣疼痛憐惜。</br> 他沒有再猶豫，立刻從屋頂飄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屋里，魂魄歸竅。</br> 隨即出了門。</br> 夜空中，銀月如鉤，寒星點點。</br> 他加快了腳步，腦中滿是那柔弱少女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奄奄一息的模樣。</br> 這個時候，他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br> 如果真的能夠救下那少女的性命，真的能夠治好她的病，哪怕被所有人唾罵和鄙夷，哪怕失去了考取功名的機會，哪怕會被趕出秦府……</br> 他也愿意！</br> 這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人，很多事情，值得某個人奮不顧身的。</br> 士為知己者死。</br> 那少女可不僅僅只是他的紅顏知己。</br> 在這秦府，除了某個人，就是那少女給他的溫暖最多了。</br> 他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香消玉殞。</br> 房間里。</br> 床上的少女依舊在時不時地咳嗽著。</br> 秋兒慌忙出了房間，催促珠兒趕快把藥盛起來。</br> 兩名丫鬟正匆匆忙忙在廚房忙碌時，一道身影忽地從院墻上跳落了下來，隨即貼著墻角，走到了屋檐下。</br> “嘩……”</br> 他輕輕推開了窗子，跳落了進去。</br> 窗戶悄然關上。</br> 他脫掉鞋子，扔進了儲物袋里，隨即腳下無聲地走到了床前。</br> “咳……咳咳……”</br> 床上的少女，依舊在咳嗽著。</br> 但在最后一聲咳嗽完畢后，她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么，身子一顫，轉過頭來，隔著朦朧的幔帳，看向了外面。</br> 屋外突然傳來了秋兒和珠兒的腳步聲。</br> 幔帳忽地一動，一道身影掠上了床，熟練地鉆進了被子，腦袋縮了進去，與床上的少女緊緊貼在了一起。</br> “小姐，藥來了……”</br> 秋兒端著藥，快步進了房間。</br> 床上的少女，聲音微微顫抖著：“秋兒，不……不用了……我感覺好多了……”</br> 藥的確來了。</br> 但不是她手里端著的那碗。</br> 少女放在被子里的小手，被一只溫暖的大手緊緊握在了手里。</br> 她的另一只手，則在被子里緊緊抱住了他。</br> 她本來顫抖的身子，也漸漸平靜下來，蒼白的臉頰上，涌起了兩抹誘人的紅暈。</br> 她那空洞而失神的眸子里，終于出現了光亮。</br> “姐夫……主動來的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