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沒兩天,正月初三這天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夜過去,整個京城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哪是天哪是地遠遠看去完全分辨不清。
辰時剛過,冷冷清清的東大街就熱鬧起來,各家各戶都派出手將門前厚厚的積雪清理干凈,以方便御駕通過。是的,今天是德妃回家省親的日子,由帝王親自陪同。東大街俱是勛貴世家聚居之地,即便帝王只是路過,各家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至于德妃省親背后所代表的含義,有艷羨,也有不以為意。
良妃不也由皇上親自陪同回家省親么結(jié)果怎樣不出幾天就被打入冷宮,沈家還被誅了十族。所以這事是福是禍很難說。
孟國公比別更清楚福禍相依的道理,故而家中上至主子下到奴仆都十分低調(diào)。天還未亮,一家就已大開府門,門前鋪上猩紅的氈毯,冒著寒風恭候帝王大駕。
明黃色的御攆駛過干凈整潔,戒備森嚴的東大街,街道兩邊的勛貴世家均敞開正門跪迎,待浩浩蕩蕩的車隊駛過才敢起身。
孟國公府很快就到了,禁龍衛(wèi)的嚴密防護下,年輕俊美的帝王撩起衣擺,大步跨下御攆,而后親自拂開轎簾,朝御攆內(nèi)的德妃伸出手。
一只白皙纖長的玉手放入他的手心,帝王不自覺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后將之緊緊握住,引領(lǐng)佳下轎,態(tài)度呵護備至。
兩攜手并肩而立,一個俊美無儔,一個艷麗無雙,渾身均透著逼的貴氣,乍一看當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瞥見新任禁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王華山投過來的黯然視線,年輕的帝王眼里飛快滑過一抹自得的亮光。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孟國公上前兩步半跪行禮,他身后的孟家齊齊磕頭。
“免禮,國公快請起。”帝王上前攙扶孟國公,態(tài)度親和。孟國公彎腰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行踏上氈毯,往正門走,卻不想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忽然沖出群,跪帝王面前大聲喊冤,場面頓時凝固了。
孟國公猝然回頭,尖刀一般鋒利的視線狠狠剜向孟瑞珠。擅自將少女帶來見世面的孟瑞珠褪去一臉?gòu)尚咧闳胛囊棠锉澈笊l(fā)抖。看見周圍開門迎駕的幾戶家或幸災(zāi)樂禍、或事不關(guān)己,或同情憂慮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
“御駕也敢驚擾來,將她拖下去”常喜用佛塵將少女拂開,扯著嗓子對身邊的侍衛(wèi)喊道。
那少女緊緊拽住地上的氈毯,嗓音又尖又利,足足傳出去老遠,存心想將事情鬧大。“求皇上為民女父親做主,民女父親是被孟長雄害死的,他死得冤枉啊”
周圍的幾戶勛貴家發(fā)出驚呼聲和議論聲,紛紛伸長脖子探看。這事估計不出一日就會傳遍京城,想壓制也壓制不了。兩次省親都鬧出亂子,這也太巧了些
孟桑榆瞇眼睨視跪趴自己跟前的少女,眸色森冷。這少女是她的堂妹,二房的嫡女孟巖雨,自小便驕矜專橫,沖動魯莽,這幾年定居邊關(guān)也沒有多大長進。看來,不害死大房,二房不會善罷甘休啊
想到這里,她不自覺收攏五指。正握著她手的帝王立即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憤怒,輕拍她手背以示安撫,然后揮退上前的侍衛(wèi),俯身看向地上狼狽不堪的少女。這時候帶走少女只會讓孟家蒙羞,不若眾目睽睽之下將此事了結(jié)。孟巖雨為何喊冤,他心中一清二楚。
“是何”他徐徐開口,雄渾的嗓音暗含威儀,令孟巖雨心生怯意。
孟家眾見帝王有意探究,面上均流露出恐慌之色,就連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的孟國公也不自覺咬緊了牙關(guān)。
今日這事太過蹊蹺,一個幼女何來如此膽量攔阻御駕背后定是有授意,若此是皇上想到這里,刺骨的寒意由腳底爬上脊背。難怪皇上不接受軍權(quán),只因自己軍中威望太高,他這是要斬草除根才能放心啊孟國公閉了閉眼,心中一片蒼涼。
孟桑榆也與父親想到了一起,低垂的眸子里滿是不甘和仇恨,被男拽掌心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周武帝如何猜不透這父女二的心思,胸口說不出的憋悶難受,面上表情更加陰沉。
頂著帝王幽深難測的視線,孟巖雨重重磕了個頭,哀聲道,“啟稟皇上,民女乃左將軍孟長志之女孟巖雨。父親根本不是戰(zhàn)死,乃陣前被孟長雄暗箭射殺,求皇上為民女父親申冤”
“怎知父親是被孟國公暗箭射殺身為嫡親兄長,他又為何要這樣做”周武帝沉聲問道。
“回皇上,孟長雄是為了搶奪民女父親的軍功才要暗害民女父親。此事千真萬確”孟巖雨言之鑿鑿,就差指天發(fā)誓。
孟桑榆冷笑,鼻端噴出一股稀薄的霧氣。周武帝捏捏她冰涼的指尖,挑眉道,“據(jù)朕所知,父親一無能力,二無膽識,能夠躍居左將軍之位全靠孟國公照拂。若說孟國公為搶奪父親的軍功而射殺他,這話說出去莫說別信不信,自己相信嗎”
孟國公悍勇無敵,戰(zhàn)功赫赫,全大周子民都知道。他要搶奪自己嫡親弟弟的軍功,這話說出來無疑是個笑話。孟巖雨很清楚自己父親有幾斤幾兩,此時臉色尤為尷尬,嘴巴張張合合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就這時,一名三十歲左右,身穿孝服的婦女一名十六七歲少年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大門,跪倒帝王跟前,重重磕了個響頭后說道,“啟稟皇上,臣婦乃孟長志之妻王氏,這是臣婦長子孟炎琦,次女孟巖雨。不管孟長雄因何要暗害臣婦夫君,這事都是千真萬確,臣婦有證,就藏郊外的莊子上,可將他帶到御前對質(zhì)。”
沒想到竟然還有證,能孟國公眼皮子底下鉆空子,這背后操作之很有些勢力。周武帝擰眉暗忖,見桑榆面色越發(fā)蒼白,指尖都根根顫抖,不忍再耽擱下去,擺手道,“證就不必了,”復(fù)又看向常喜,“去請閆統(tǒng)領(lǐng),叫他將上次搜羅到的證據(jù)帶過來。”
聽聞這話,孟國公心臟緊縮,撩起衣擺,自動自發(fā)的跪帝王跟前,孟家眾見狀也都跟著下跪。錦衣衛(wèi)搜羅的證據(jù)自然是無可辯駁的,他們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帝王裁決。孟桑榆渾身僵冷,想要把手從帝王手心抽出,卻被他死死握住了。
王氏垂頭抹淚,臉上滿是怨毒和快意之色,若孟長雄罪名落實,這國公府就要由二房當家做主了。
閆俊偉很快就到了,畢恭畢敬的將一沓密信呈上。
周武帝接過密信,甩到王氏面前,冷聲道,“孟國公射殺孟長志,確有其事。這就是他為何要如此做的原因。”
王氏和一雙兒女飛快撿起密信查看,待看清內(nèi)容,驚喜的表情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孟長志勾結(jié)謝正豪和沈忠良,欲除掉孟國公奪取軍權(quán),此乃通敵賣國之罪,當誅九族。看孟國公大義滅親的份上,朕本想暗中將此事抹平,但們非要探個究竟,朕不得不成全們。”說到這里,周武帝頓了頓,捏捏桑榆稍微溫熱起來的指尖,繼續(xù)接口,“覆滅耶律皇廷,孟國公居功至偉,誅九族之罪可以軍功相抵,但們一家的死罪卻是不能免的,來啊,將孟氏二房打入天牢,開春待斬”
侍衛(wèi)應(yīng)諾,上前羈押三。王氏與孟巖雨早已嚇暈了過去,孟炎琦雖不至于昏倒,可也驚恐萬狀,涕淚橫流,扒拉著孟長雄的褲腿大喊伯父救命。此時他才知道何謂悔不當初。
孟長雄對二房早已仁至義盡,也看透了他們忘恩負義的本質(zhì),并不想替他們求情,可周圍家都看著,他也不好做得太絕,當即磕頭道,“求皇上看微臣的面子上饒他們一死。”語氣透著淡漠。
孟家紛紛跟著磕頭。
作為孟家的一份子,父母均跪地請命,周圍又有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就算心中不愿,面上也要做出仁義的樣子。孟桑榆將手從帝王掌心抽出,撩起裙擺,緩緩跪他跟前,淡聲道,“求皇上饒他們不死。”
話雖如此,可她低垂的眸子里滿是肅殺之意。若皇上真饒了二房的死罪,她日后也必定要想辦法叫父親將二房斬草除根。有道是莫欺少年窮,王氏和孟巖雨雖然不濟,但孟炎琦卻是個極有心機城府的,能力也不弱,留下他早晚是個禍害且今日這事背后定有暗中策劃,否則王氏一門孤寡,何來能力將證從邊關(guān)帶回,藏郊外的莊子上過了今日,必要叫父親將背后之揪出,以牙還牙
周武帝捏住孟桑榆的下顎,將她的小臉抬高,看見她眼底來不及收起的殺意,微微笑了。他尤記得桑榆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小看任何,特別是的敵。桑榆對待敵冷酷的可怕,對待親近之卻又柔軟的不可思議,正是這種矛盾又純粹的特質(zhì)讓他迷戀的不可自拔。既然桑榆心下不甘,他必要順了桑榆的意。
“雖然有愛妃求情,”他用力拉起桑榆,看見她瞬間緊張的面色,興味一笑,語氣陡然轉(zhuǎn)冷,“朕也不能姑息來啊,將他們帶下去”
孟桑榆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臉上卻露出哀戚之色。孟國公被帝王攙扶起身,遲疑的開口,“皇上,今日省親”出了這事,皇上恐怕沒有再待下去的興致了。
“進去吧,桑榆很久沒回來過了。”周武帝攬住桑榆的肩膀,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寵溺。
孟國公連忙點頭應(yīng)諾,想到自己先前對帝王的懷疑,心里萬般羞愧。這背后之既然不是皇上,那他定要叫此萬劫不復(fù)
見國公府的大門緊緊關(guān)閉,門前由禁龍衛(wèi)重重把守,周圍的勛貴悻然回府。還以為今日這趟省親也被攪和了,沒想皇上竟絲毫不以為意。看來德妃皇上心里的分量不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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