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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一輛單棚馬車停在衙門后巷口,菱角先下車,轉身去扶帶著帷帽的袁巧鳶。袁巧鳶整個人裹在團花繡的厚棉大氅里,加上帷帽的遮擋讓人看不見半分。
  菱角拿起一個包裹挽在臂彎處,吩咐了車夫在此地等候,主仆二人這才一前一后進了巷子。
  二人還未靠近后門便被衙役喝止:“什么人?”
  菱角趕緊上前解釋:“小哥,我們是顧府的女眷。今兒是來看監(jiān)的。”說著話她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名帖遞給衙役,又從腰間摸出兩錠碎銀子遞了過去,“一點心意,請小哥買點酒吃。”
  衙役接過名帖翻看,這才接了菱角遞過去的銀子:“包裹里是什么?”
  菱角道:“怕我們家爺凍著,拿了兩件厚衣裳。”
  衙役捏了捏包裹,入手綿軟確是衣物之類便不再多說,轉身打開了后門,對二人道:“進去吧,抓著點緊,只能呆兩刻鐘。”
  菱角謝了衙役,趕緊扶著袁巧鳶二人一同入內。
  大牢深入地下,那走道又長又窄,因為透不進光十分潮濕陰森。牢里的獄卒舉著個火把在前頭照明,將她二人領到顧林書所在的牢房:“就是這了,長話短說,速速出來。”說著將火把順手插在墻上的燈座上,自己轉身離開。
  袁巧鳶上前兩步,扶著牢房的叢棘蹲下,沖著里面輕聲喊道:“二哥哥!”
  顧林書原本正在小寐,聽見袁巧鳶的聲音回頭,詫異地翻身坐起:“你怎么來了?”
  袁巧鳶撩起帷幕,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她眼里隱有淚光,滿含擔憂:“姑母怕你凍著,讓我來給你送些厚點的衣物。”說著話菱角遞上了包裹,袁巧鳶打開包裹,拿出里面疊好的兩件厚棉衣裳從柵欄的間隙里遞進去,另有一雙加厚的棉鞋,還有一紙袋子的點心。
  顧林書在牢里關了兩日,這大牢里沒有任何可以取暖的措施,數(shù)九寒冬的天氣冷得如同冰窟一般,墻角有個木板子搭的床,下面胡亂鋪了些稻草,上面有個破爛骯臟得看不出顏色的爛棉被。顧林書剛進來時還嫌棄那棉被骯臟酸臭,等到半夜凍地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只能將那破被子牢牢裹在身上。
  他何曾遭過這樣的罪,短短兩日整個人的風采被磨滅了一半,衣衫骯臟頭發(fā)凌亂,加上在酒樓斗毆時臉上留下的青腫,看得袁巧鳶直落眼淚:“二哥哥,你受苦了。”
  顧林書先接過衣裳趕緊裹在自己身上,搓了搓凍僵的手這才解開紙袋子,拿起點心狼吞虎咽。
  袁巧鳶從懷里將自己的暖手爐遞過去:“二哥哥你抱著暖和暖和。”
  顧林書將暖爐抱在懷里:“我娘如何?這幾日可是憂心過甚?”
  袁巧鳶道:“姑母掛懷你,這兩日吃不下東西,好在大哥哥在,時常寬慰。”
  顧林書嘆了口氣垂下手,只覺嘴里的點心沒了滋味:“累母親憂心,是我的不是了。”
  袁巧鳶打量那牢房,火把照不到的深處一片漆黑,只是在這待了一小會兒,她已覺得渾身冰冷。她囑咐道:“二哥哥,你可千萬注意身體。”
  “我沒事,我康健著呢。”顧林書雖然看著有些狼狽,精神很好,“你回去告訴母親,不要為我掛心。”
  “哎。”牢頭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沖著里面喊了一聲,“時間到了,趕緊出來吧。”
  袁巧鳶聞言站起身,不舍又不安的再次看向顧林書。顧林書將那暖手爐遞了回去:“這個你拿走,沒得到時候丟了壞了你的清譽。趕緊回去,告訴母親我沒事。”
  牢頭又催促了幾聲,袁巧鳶不得不應聲離開。
  “呵。”隔壁牢房傳來一個嗤笑的聲音,“你這個妹子對你倒是情深義重。”
  周玉躺在木板床上,雙手枕在腦后,無聊的看著墻上凹凸不平的石頭。
  顧林書咬了口點心:“看見你還在這里,我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樣。”
  周玉哼了一聲:“別廢話,扔點吃的過來。”
  顧林書走到墻邊,伸出手去扔了一袋子點心。周玉起身拾起點心,他也餓得狠了。身為周瑾年的嫡長子,牢頭們給他的唯一優(yōu)待也不過是私底下給多添了兩床干凈的褥子而已。
  牢房盡頭的門再度打開,獄卒去了另外一條巷子,提了張知召和孫韶、孫連淮兩兄弟出去。
  周玉喊住了落在最后的獄卒:“喂,過來。”
  那獄卒陪著笑過來:“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周玉指了指外面:“他們三人這是被提去哪兒?”
  “不是提去審問。”獄卒道,“大人說既然事情已經(jīng)查明,趙馳的傷與他三人無關,關了兩日作為毆斗的懲戒便也罷了,這就放了他三人出去。”
  周玉不忿:“他們與傷人者可是一伙,憑啥他三還先放出去了?”
  那獄卒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大公子,孫家來人了,還有,京里也來人了。”
  周玉收了聲,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去吧。”
  袁巧鳶的馬車停在五芳齋門口,菱角扶著她下了車。
  五芳齋特有的荷葉糕清香綿軟,這幾日袁氏因為顧林書的原因吃不下東西,袁巧鳶來探監(jiān)之后,就想著在回程的路上順便買一份帶回去給袁氏。
  主仆二人被跑堂的雜役引著進了大堂,坐在了一個屏風后面,這是專供女眷暫時歇腳的地方,屏風擋住了旁人的視線,環(huán)繞出一個僻靜的角落。
  長街上走過一隊挎著長刀的兵士,街上的行人紛紛讓路,目送他們前行。
  “這也小半個月了,那些流匪還沒有消息呢?”
  屏風外傳來一個男聲。是酒樓里的客人看見了巡邏的士兵起了談興,在議論山匪的事兒。
  “沒聽說有什么動靜。”另一個聲音響起,“我看曹家貼了告示,重賞幫著尋回小曹公子的人。哪怕是提供了確切的消息,一經(jīng)查實,都有一百兩的賞銀可拿。”
  有人嘆道:“哎唷,老曹太太人近暮年才老蚌生珠得了這么一個兒子,平日里寶貝得不得了,看得比眼珠子還珍貴,眼下被山匪綁了去,聽說在家日哭夜哭,眼睛都哭壞了。”
  “要我說,都過了這么些日子,那些山匪怕是早就出了城了。”第一個聲音道,“那日長街不是失火來著?到處都亂成了一鍋粥,山匪怕是就那日趁亂脫了困。那火起得多蹊蹺,弄不好就是聲東擊西之計。”
  “怕是朝廷也明白這個理兒吧?”另一個聲音道,“前些日子,這巡邏的隊伍每半個時辰就見著一次,到了今日也懈怠了許多,一日能見著一次便不錯了。”
  袁巧鳶正聽著議論,跑堂的雜役提了包好的荷葉糕過來:“姑娘,您的荷葉糕好了,誠惠三十個錢。”
  菱角付了錢,提了荷葉糕和袁巧鳶出門。
  巡邏的兵士已經(jīng)遠去,街上的人按照自己的生活步調繼續(xù)著原有的生活,山匪雖然窮兇惡極,這么些日子沒有絲毫波動,就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
  朝廷的巡邏松懈了許多,籠罩在眾人頭頂?shù)年幱耙蚕⒘瞬簧佟?br />  這些個習慣了在外尋花問柳的公子哥兒,在山匪的風聲消退之后,更是慢慢的不再把其當回事兒,長街的酒肆賭場青樓的生意肅靜了一段時日,晚上又熱鬧了起來。
  梆梆兩聲,外加一聲鑼響,打更人慢悠悠的從街上走過,拉長了嗓子喊了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酒樓里一個公子哥兒吃醉了酒,晃晃悠悠的搖出了門。他和諸位平日里的好友抱拳告別,走了幾步才覺著不對。應該在外面候著他的長隨不見蹤影,也不見小廝和車夫馬車等候。他左右扭頭茫然四顧,天太冷,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朋友早早都上了車離去,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形單影只站在街上。
  他憑著記憶里來時馬車停靠的方向尋過去,走了幾步只覺得胸口一陣翻涌。本就吃醉了酒,如今寒意和夜風一激酒意越發(fā)上頭,他轉身扶著墻一陣干嘔。
  長街的暗影里,飄出來幾個黑影。他們悄無聲息地靠近正在扶墻嘔吐的公子哥兒,由后套上一個麻袋,拖了他進一旁的暗巷,紛紛亮起手里的長棍木棒瘋狂毆打。只聽筋骨斷折之聲響起,不過幾息的時間,公子哥兒被得只剩下半條命。黑影互相一揮手,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地散去,沒留下半點痕跡。
  顧林書在牢里關到第四日,總算被放了出來。
  他回家洗澡換了身干凈衣裳后,去了鶴延堂給袁氏請安。
  袁氏一向驕縱他,顧林書原本想著只要和母親說上幾句軟話便是,誰知去了鶴延堂卻見袁氏面帶為難,她的身側坐著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顧林書一怔,竟是昌邑老家的人。他上前行禮:“侄孫見過叔公。”言罷轉向袁氏,“兒子見過母親。”
  叔公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點點頭:“嗯。”
  “你父親寄了家書。”袁氏看著顧林書,開門見山,“言明讓你回來之后就收拾行李,同叔公到昌邑老家去住,開了年再回來。”
  顧林書一驚,心念電轉間只能問道:“那兒子學業(yè)怎么辦?”
  袁氏道:“你父親信上交代了,你三伯尚未病愈還在昌邑,這些日子就先同你三伯進學。”
  顧林書知道是父親的交代沒得抵賴,只好先應下:“是。”
  “去吧。”袁氏雖然不舍兒子,奈何這是丈夫的意思,“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去吩咐綠荷和青釵一聲,讓她兩好生收拾。把她兩也帶過去吧,也好有人貼身伺候。”
  顧林書悻悻然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圓桌旁生悶氣。他在燈紅酒綠的同安城呆慣了的人,如何受得了昌邑那種鄉(xiāng)下地方的清苦。
  綠荷在門外道:“大爺來了。”
  顧林顏進了屋,走到圓桌旁坐下,顧林書撇他一眼:“怎么,來看我的笑話?”
  綠荷奉了茶上來,悄無聲息的退下去。
  顧林顏掀起茶蓋,復又放回去:“趙馳成了傻子。”
  顧林書一怔:“什么?!”
  顧林顏輕輕敲著桌面道:“他雖然保住了性命,昏迷數(shù)日醒了之后,行動舉止如三歲孩童一般,趙僉事暴跳如雷。”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那傷人的是運判的侄子,本身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嘍啰,張知召、孫韶、孫連淮毫毛都沒有傷到半根,撇的干干凈凈。你還有周玉,連帶你的那群狐朋狗友也不過在大牢里拘了數(shù)日就放了出來。趙僉事眼下認為周知府斷案不公,包庇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上告去了。”
  顧林書申辯道:“那趙馳是我等的友人,再者當日傷人者確實是那運判的傻侄子,何來包庇一說?”
  “這話你同趙僉事講去。”顧林顏斜眼看著顧林書,不冷不熱地道:“先放出來的幾個人,除了張知召、孫韶、孫連淮三人暫時平安,其余幾人都先后遇襲,有被打斷了腿腳的、還有胸腹中刀的、有被捆了扔進西涼河泡了一宿的。”顧林顏冷哼一聲,“若不是被發(fā)現(xiàn)得早,只怕已經(jīng)凍死了!”
  顧林書冷笑,并無畏懼之意:“趙僉事真是得了失心瘋了!行事竟敢這般無法無天。”
  “趙僉事?”顧林顏回了一個冷笑,“眼下城里山賊未除,這不都是那些個山賊犯下的事兒?!”
  顧林書語塞,握拳用力捶了一下桌面:“他真是瘋了!”
  “他趙家三代單傳就這么一個兒子,他如何能不瘋?”顧林顏站起身,“老實的收拾行李,隨叔公去昌邑住到年后。這些日子你也老實些,別給外面的人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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