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交易
諾蘭沒有多問,扣著白薇的腰將她帶離了這方小陽臺。他的動作敏捷輕靈,像微風刮過,不曾帶起半點窗簾的褶皺。
兩人落在了宅子后的一片小樹林。
天已經(jīng)黑了,林子里的小道潮濕昏暗,白薇只能從前方宅子的燈火判斷方向。所幸這里距離宅子不遠,走上幾步就能抵達宅子正門。他們可以混在救火的人里回到宅子,不會惹人注意。
雨依舊下著,兩人都沒有帶傘。白薇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下一瞬,她眼前一黑,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兜頭罩來。
她抬眸看了看走在側前方的諾蘭,小聲說:“謝謝。”
“不客氣。”
白薇心里有些忐忑。她已經(jīng)做好了被盤問的準備,可諾蘭什么也沒問。他好似碰巧路過,只不過順手幫她解了圍,但她知道,這一定不是巧合。
正出神,一條樹枝擋住了去路。白薇低下頭試圖穿行過去,突然有什么東西打到了她的臉。她腳步一錯,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冷不丁手背一陣刺痛,不知什么東西咬了她一口。
前方的諾蘭忽然停住了步伐。
白薇還沒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便見諾蘭轉身捂住了她的耳朵。他彎著腰,微垂著頭,額頭抵上了她的額頭。
白薇驚訝地瞪圓了眼。她從未這樣近距離地看一個人的眼睛,眼前那對淺綠色的眸子像一灣碧水,攫取了她的所有注意。
她的耳朵被捂住,只依稀感到四周起了騷動。她聽不真切,于是下意識地從諾蘭的表情中尋找端倪。諾蘭看上去很平靜,嘴角開開合合,正對她說話。白薇依著嘴型,大概看懂了他的話。
他說:“這里的路不太好走,等一會。”
白薇不明白這條短短的連岔路都沒有的小道為何難走,但她依然停住了腳步。諾蘭身上有一股奇異的特質(zhì),讓人下意識產(chǎn)生信任,并將自己交付出去。白薇被裹在一個暖和而寂靜的小空間里,她貪戀這樣的溫暖,卻又隱隱覺得害怕。在她短暫的十八年生命里,她極少對誰生出信任。
不知過了多久,諾蘭松開了手。聲音和視野重新回來了,白薇環(huán)視四周,先前垂落的枝枝椏椏都不見了,這一方土地空曠了起來。雨點打出的坑洼里,多了好些拳頭大小的東西。
白薇心頭一跳,抬頭看向天空,只見一群蝙蝠稀稀落落地向遠處飛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諾蘭抬手壓了壓罩著她腦袋的外套,正好將她的視線擋住。他說:“剛剛一陣急雨,不好走。現(xiàn)在陣雨過了,可以走了。”
白薇順從地點了點頭:“好。”
“手怎么了?”諾蘭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白薇手背上的傷口。
“沒什么。”白薇下意識將那只手藏到了身后,“大概是剛剛被枝椏劃破了。”
諾蘭靜靜地看了白薇一瞬,又看了看昏暗的樹林。他想了一會,轉頭對白薇道:“地上臟,我?guī)阕甙伞!?br />
白薇點了點頭,未料突然被人打橫抱起。慌亂中她環(huán)上了諾蘭的脖子。
原來他所說的“帶”是這個意思。白薇有些窘迫,但也不好就這么從諾蘭懷里跳下來,那樣太失禮了。于是她縮著脖子向諾蘭的肩膀靠去,企圖離他的臉遠一些。
諾蘭的肩頭垂著半長的卷發(fā),柔軟的發(fā)尖刺到了白薇的臉頰。她下意識又往后縮了縮,誰知諾蘭轉過臉來,與她四目相對。
“我很嚇人嗎?”他看上去很無奈。
白薇連連搖頭。
諾蘭好脾氣地商量道:“那么可不可以不要老往外拱?雖然你很輕,但是每次都要把你拉回來,還要防止你掉下去,我總要費一些力氣。”
“對不起……”白薇不敢動了。
“還有,別對著這里。”他扭了扭脖子,“癢。”
白薇窘得連脖子帶耳根都發(fā)燙起來。
“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小,“給你添麻煩了。”
諾蘭不再說話,抱著白薇穩(wěn)穩(wěn)向前走。
白薇一雙眼無處可放,于是望向了身后的樹林。盛著雨水的坑坑洼洼中,除了那些拳頭大小的東西,還有暗紅色的液體和顆粒漂浮開來,像蜿蜒的血跡和撕碎的殘骸。
她別開眼,不再去看。
諾蘭的腳程很快,不一會兒兩人就抵達了宅子的正門。宅子的門敞開著,此時并無救火的侍從通過。諾蘭將白薇放了下來,取下了罩著她的外套。白薇看見那濕透的外套,耳根越發(fā)燙了起來。她再次小聲道了謝。這一路上,她已不知說了多少遍謝謝。
“不必。”諾蘭拎著外套,往門內(nèi)走去。白薇連忙跟了上去。
幾近深夜,大堂里不見人影。吊頂?shù)拇鬅粢严ǎ涣糁鴰妆K壁燈照明。白薇穿過大堂時,忽然聽到一陣輕笑。她足下一頓,轉頭便看到了半倚在窗子邊的貝拉夫人。
貝拉夫人紅裙曳地,靠坐在窗臺上。她手里拿著高腳杯,杯子里漾著棕紅色的酒液。她身后的窗臺上擺著五瓶起了木塞的紅酒瓶。
“沒想到大人也挺浪漫。”貝拉夫人似乎有些醉了,雙眼迷離地看著陰影里的諾蘭。
她側過肩,拿酒杯點了點窗外的方向:“我都看到了,你們在雨里纏纏綿綿,難舍難分。”從這里往拱形的石窗外看去,正好能看見小樹林通往大堂的一截小道。
諾蘭沒有反應。
貝拉夫人似乎覺得無趣,于是轉頭對著白薇道:“你叫什么名字?”
“薇。”白薇眸光平靜,“我叫薇。”
貝拉夫人一愣:“薇?”
忽然,貝拉夫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你也叫薇?果然啊,東方的妖精除都除不盡。”
“你不知道吧?”貝拉夫人神秘地眨了眨眼,“蓮夫人和她從東國帶來的女兒,不是人。”
諾蘭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卻被貝拉夫人打斷。
“噓。”她說,“你不必為她辯白。已經(jīng)有很多人被她們迷得神魂顛倒,很遺憾你也不能幸免。妖精迷惑了亨利,好不容易她死了,誰想她的女兒也不遑多讓。現(xiàn)在她的女兒終于死了,大快人心。”
亨利,瓦多佛子爵的名字。
“貝拉夫人,你醉了。”諾蘭轉身就要走。
“跑什么?我又不咬人。”貝拉夫人勾起紅唇,“我不咬人,妖精才咬人。”
諾蘭并不在意。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白薇跟上。兩人一直往上走,直到再也聽不到貝拉夫人刺耳的笑聲。
客房就在眼前,諾蘭正要開門,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了手臂。他回過頭,詢問地看向黑發(fā)女孩。
深夜的走廊靜悄悄的,壁燈搖曳著微弱的光。白薇仰頭看著諾蘭,黝黑的眸子里有情緒在流竄。
“你信嗎?”
“她說我是妖精,你信嗎?”白薇輕聲問,“我本該死了,但是現(xiàn)在我好端端地站在這里。你……怕嗎?”
諾蘭想了想,說:“如果你是妖精,那么我是什么?”
白薇一愣。走道的玻璃裝飾鐘映出了諾蘭此刻的模樣,他的臉正慢慢變化,顴骨突起又收縮,絡腮胡子褪去又生長,幾經(jīng)變化后又恢復成了中年貴族的模樣。
“你覺得我是什么呢?”諾蘭的語氣沉靜而平和。
“這樣的我,你怕么?”
白薇怔怔,一時失去了言語。
過了好半晌,她問:“你為什么幫我?”
諾蘭好整以暇道:“你是連環(huán)開膛案的重要線索,我要找到答案,自然必須保護好你。與其說我在幫你,不如說我在幫我自己。”
“你為什么要查這個案子?”白薇黑眸深深。
“我之前說過,受人之托。”
白薇靜靜地看著諾蘭,不說話。
諾蘭輕咳了一聲,說:“之前與盧克說的,是誆他的,并不是老盧克托我查這個案子。老盧克確有囑咐我關照他的兒子,但他并不知道連環(huán)開膛案。我查這個案子,的確受人之托,這一點不作假,只是委托的人不是老盧克。”
“是誰?”白薇蹙眉。
諾蘭搖了搖頭:“那個人已不在這個世上。”
白薇一愣。
“委托我查案子的人與前七個死者沒有關系。”諾蘭說,“我也不準備介入多倫城復雜的政局和人情網(wǎng)。我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你想對兇手做什么?”白薇狐疑。
“不做什么。”諾蘭道,“懲治兇手那是警署的事,和我沒有關系。”
白薇盯著諾蘭的眼,似乎在判斷他是否在說謊。好一會,她又問:“你要查的是連環(huán)開膛案的兇手,對嗎?”
諾蘭點頭:“更確切地說,我接受的委托是查出殺死瓦多佛小姐的兇手。但兇手是同一個人,不是嗎?”
白薇收回了目光。
須臾,她輕輕地笑了:“諾蘭,我們做一個交易吧。”
諾蘭挑了挑眉。
“我?guī)湍阏业綒⑺劳叨喾鹦〗愕膬词郑闶樟粑乙欢螘r間。”白薇眼里笑意不減,“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到安頓的地方,不會麻煩你很久。”
諾蘭有些意外:“這個交易聽起來不錯。”
“你真是客氣了。”他說,“你愿意跟著我,是我的榮幸。”說罷他微微欠身,打開了客房的門。
門內(nèi)燈火昏黃,壁爐畢畢剝剝,壺里燒開的水正嚶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