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鳥居
“鳥居?”白薇愣了愣。她實在想不起來,多倫城何時多了一條名叫“鳥居”的街。
諾蘭下了馬車,推開鏤空的院門:“多倫沒有‘鳥居’這條街。有時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我們此刻身在多倫,又不在多倫?!?br />
白薇茫然。
黑莓飛入了院子,嘎嘎笑起來:“小丫頭,你再看看這條街。”
白薇左右看了看這條空蕩蕩的街,心中疑惑更甚:“41號和43號呢?”這條街上只有眼前這一棟小樓,不見車馬,不見行人。
諾蘭耐心地等在院門口,看白薇好奇地左顧右盼。他說:“我們從攝嵐街的交叉路口往東拐,然后行駛到了這里。在你的印象里,按著這個路線走,眼下我們該在哪條街?”
白薇回憶了一會兒:“坎頓街。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坎頓街?!?br />
“你往來時的方向走兩步看看。”諾蘭拿拐杖點了點地。
白薇依言往外走去。她剛走了兩步,忽覺耳膜里涌入了不一樣的聲音。她加快步伐又往前走了五步,耳中的嘈雜聲瞬間放大了數(shù)倍。與此同時,冷清的鳥居不見了,眼前的街道人來人往,車馬穿梭,正是白薇印象里熱熱鬧鬧的坎頓街。
白薇呆愣在街邊。只這短短五步,竟然還藏了另一條街?她下意識回頭,身后只有一家名叫“庫奇”的烘焙店,哪里還有鳥居的影子?諾蘭和黑莓也不知所蹤。
雨絲細細地往下飄,落在白薇的眼睫上。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下一瞬,一把黑色的大傘撐在了她的頭頂上方。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諾蘭。
“這里是坎頓街還是鳥居?”白薇仰頭看身側(cè)的男人。
諾蘭看著她凍紅的鼻頭,說:“現(xiàn)在,這里既是坎頓街,又是鳥居。坎頓街是賽斯賓公爵住的地方,鳥居是我住的地方?!?br />
白薇很快明白了,賽斯賓公爵就是諾蘭當(dāng)前這張臉的主人。諾蘭借著那位公爵的身份,自然要落腳在公爵住的地方。至于如何將兩個地方、兩條街道合并在一處,她便不得而知了。
“鳥居哪里去了?”白薇問。
“它一直在?!敝Z蘭握著白薇的手臂,帶著她往庫奇烘焙店里走去。他仿佛沒有看到白薇欲言又止的眼神,兀自推開店門,走了進去。
烘焙店里沒有糕點。門后是一條長長的街道,鳥居42號正矗立在眼前。
“這……”白薇驚訝極了。身后的喧嘩與眼前的靜謐反差鮮明,這讓她不禁懷疑是否置身夢境。
白薇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推門的是我,還能看到鳥居嗎?”
“不能。”諾蘭說。
“那么如果我出了門,該怎么回去?”
諾蘭頓了頓:“這確實是個問題?!彼肓讼?,又說:“有個辦法。”
“什么辦法?”白薇抬眸。
“得罪了。”
毫無預(yù)兆地,諾蘭低下頭落了一個吻在白薇的眉心。柔軟的感觸,像一枚羽毛拂面,癢癢的,還有些燙。
這個吻不狎昵,無曖昧,也許在諾蘭看來這與長輩給小輩的早安吻并無不同,但白薇依舊心尖一顫。
“好了?!敝Z蘭往后退了一步,“在一個月內(nèi),鳥居就會認為你是我的人,會自動對你開放。”
白薇的耳根后知后覺地燙了起來。她沒有問如果這個月過了該怎么辦,再吻一次嗎?
諾蘭很抱歉地說:“鳥居從沒有住過客人,你是第一個。對不住了。”
“你不用解釋,”白薇笑了笑,“我理解的。”
鳥居42號的院門邊,黑莓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怎么去了這么久?天都黑了!”它在空中蹦跶了好半天。它蹦著蹦著,忽然不鬧了。
“咦?”黑莓繞著白薇飛了一圈,“小丫頭,你身上的味道變了?!?br />
諾蘭輕咳一聲:“黑莓,進去吧?!?br />
黑莓開心得嗚呼了一聲,瞬間把白薇拋到了腦后。它像一顆小炮彈,撞開了小樓的大門,打著旋兒飛了進去。
白薇進門前心內(nèi)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門后會不會有什么奇怪的東西。但顯然是她多慮了。
玄關(guān)后是一個明亮的大廳,大廳里放著長長的漆皮沙發(fā)和一張小幾。一臺老舊的木頭三角鋼琴立在沙發(fā)旁,鋼琴上方懸掛著一個大大的鳥巢。鳥巢里堆滿了小枕頭小墊子和玻璃彈珠,白薇想那大概是黑莓的地盤了。
整座樓的大廳一通到底,從一樓的大廳可以看到四樓的穹頂。穹頂是透明的,外頭的夜幕和星云清晰入眼。鳥居似乎與外界隔絕開了,多倫陰雨綿綿,而在這里竟然能看到久違的星空。
最讓白薇驚訝的是小樓內(nèi)的鏡子。
從大廳開始,每一個樓層甚至每個樓梯的側(cè)壁都裝飾著各種形狀的鏡子。白薇每走動一步,都能在不同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還不太熟悉這副新皮囊,因而每次在鏡子里看到現(xiàn)在的自己,都要猶豫片刻。
黑莓飛過來,停在白薇眼前的鋼琴上:“是不是不習(xí)慣看著這么多鏡子?”
白薇扯了扯嘴角:“是有些不太習(xí)慣。”
“諾蘭要變換不同的樣子,這些鏡子能讓他記住現(xiàn)在他是誰,該是什么姿態(tài)?!焙谳f,“當(dāng)然,也能讓他盡快適應(yīng)新面孔。我覺得你可以利用這些鏡子,適應(yīng)一下你的新樣子。”
白薇一想,確實有理。她環(huán)視了一周,見諾蘭正將濕了的大衣和黑傘掛在架子上。他身邊跟著那位紙人車夫。
車夫個子瘦高,白白凈凈,穿著多倫隨處可見的黑色禮服,戴著一頂樣式普通的黑色圓頂禮帽。這就是個扔在人堆里便找不著的白凈青年人,若不是白薇親眼見車夫是從紙人變來的,她也不會多看他哪怕一眼。
諾蘭在與車夫說話。車夫一邊聽,一邊順從地點頭,卻從不回話。
“那是車夫。這個宅子里除了我和諾蘭以外,就是他了?!焙谳搅税邹奔珙^,“車夫不會說話。”
白薇微愕:“他是個啞巴?”
“諾蘭造他的時候,沒有給他聲帶。”黑莓撇了撇嘴,“諾蘭喜歡安靜,最煩有人在旁邊嘰嘰喳喳?!?br />
白薇詫異地看了黑莓一眼:“那你怎么沒被趕出去?”
“小丫頭,怎么說話呢!”黑莓一翅膀呼在白薇的后腦勺上,“難道我很吵嗎?盡瞎說!我明明安靜文雅善解人意,諾蘭就是看中我這一點才把我留在身邊……”
話音還未落,諾蘭遠遠地沖這邊道:“黑莓,你安靜一點?!?br />
白薇忍俊不禁,繼而若無其事地問:“車夫叫什么名字?”
黑莓被拂了面子,低下嗓音悻悻道:“車夫沒有名字,我們就叫他車夫。”
“咦?”
黑莓撇了撇嘴:“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為諾蘭起名字的功夫可糟糕了?!?br />
白薇來了興致:“有多糟糕?”
黑莓壓低嗓音:“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br />
“挺好呀。”白薇也小聲起來。
“本來不叫黑莓的?!焙谳砬榉薹?,“是在我的抗議下才改的?!?br />
“原來叫什么?”
“草莓……”
“……”
“還有呢……”黑莓正說在興頭上,冷不丁身后傳來諾蘭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么?”諾蘭走了過來。他在自己的宅子里,故而不必再偽裝成賽斯賓公爵的樣子,于是脫了禮服,丟了拐杖,整個人顯得放松而挺拔。
黑莓搓搓兩片翅膀:“嘿嘿,我在跟小丫頭介紹為什么你沒給車夫取名。”
諾蘭瞥了黑莓一眼,并不關(guān)心黑莓跟白薇說了什么。他直接將原委告訴了白薇:“取了名字會很麻煩。未取名前,這些生命是混沌的,取了名字他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喜歡身邊的人和事簡單一些,不必有太多心思?!?br />
原來如此。白薇看向呆立在鋼琴邊的車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諾蘭似乎看穿了白薇的情緒。他溫和道:“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愿意負擔(dān)他生命的人給他起名,我不會拒絕?!?br />
白薇收回目光。她意識到自己造次了,于是轉(zhuǎn)移話題:“為什么不雇傭一個真正的人來趕車呢?”
諾蘭說:“我說過,我喜歡簡單。與他們相處,總比與人相處要舒服得多?!?br />
白薇愣了愣,一時無言。
“好了,去看看你的房間吧?!敝Z蘭揉了揉太陽穴,看上去有些疲憊,“黑莓,你帶她去?!?br />
吩咐完了,他又想起什么:“我的房子很多年沒有來客人了,你是這里的第一位女客。如果有什么不盡人意的地方,請一定告訴我,不必客氣。”
“謝謝。”白薇說。
黑莓在前頭帶路,白薇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房子的裝飾。不難看出這幢房子的主人崇尚簡約,樓梯和走道上除了鏡子,再無其他裝飾物。
“這些鏡子也是諾蘭的收藏品?!焙谳f。
白薇不禁疑惑,她實在看不出這些普通的鏡子能有什么特別的收藏價值。
黑莓嫌棄地白了她一眼:“你看鏡框?!?br />
白薇聞言看向鏡框。每個鏡子的鏡框竟都是不一樣的,色澤、材質(zhì)、紋理,無一處重復(fù)。
黑莓得意地指著其中一面鏡子,說:“這面鏡子的鏡框是世界上最后一株無邊木做的。三百年前,最后一株無邊木將死的時候,諾蘭把它保存了下來?!?br />
白薇心念一動:“三百年前?”三百年前,諾蘭就已經(jīng)存在?
黑莓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白薇的驚嘆,它有些不滿:“對呀,不是誰都能取到無邊木呢。”
“黑莓?!保卑邹毙ρ塾澳愫椭Z蘭,誰的年紀(jì)大些?”
“那當(dāng)然是……”黑莓正要說話,突然意識到剛剛暴露了什么,“哎呀你這個小丫頭為什么總是關(guān)注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
白薇瞅著黑莓,語氣溫柔得不像話:“黑莓,我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諾蘭喜歡身邊的人簡單、安靜了。”
黑莓愣了兩秒,瞬間變臉:“你什么意思嘛?!”
白薇別過頭,奈何翹起的嘴角怎么也壓不住。
“女孩子真是最討厭了!”
黑莓生氣了,怎么哄也哄不好。白薇被帶到自己的房間后,這鳥兒只留下了干巴巴的幾句話就飛走了。
“二樓是住房。注意不要太吵,諾蘭也住在這一層。三樓、四樓不要去,切記切記!”
白薇笑著合上了房間的門。這是一間干凈的小臥室,風(fēng)格很諾蘭。
房間里沒有梳妝臺,沒有全身鏡,也沒有花里胡哨的墻紙,只有一張床,兩個小柜子,一張小桌子和一把靠背椅。床上的被褥和枕頭看上去柔軟又舒適,一看就是曬過太陽的。白薇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見過太陽了,但在鳥居似乎日日皆是艷陽天呢。
她將隨身帶著的小箱子放到床頭的柜子上。箱子里是一方楠木小妝奩、一本漢文手札和一件蓮夫人親手做的旗袍。
這是她與過去十八年唯一的聯(lián)系,也是眼下她所擁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