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酒店的大廳已經亂成一團,不斷有人驚慌失措地向外奔跑,警報器也響個不停。
陳余之跟著孫永仁在樓梯間逆行而上,不時撞上迎面跑下逃生的客人。陳余之還能禮貌避讓,而孫永仁卻看也不看,毫不客氣地推開,一心朝著樓上跑去。
就在跑到離江月樓住的套房還有半層樓的時候,兩人聽見不遠處傳來宋戎聲嘶力竭的喊聲:“少爺!”
陳余之心臟猛地一顫,有了不好的預感,也顧不得勞累,喘著粗氣拼命往上跑去。
他和孫永仁沖到門口,只見里面已經一片狼藉,家具、墻壁面目全非,落地窗玻璃全碎,夜風吹得窗簾嘩嘩飄動,還帶著些許火星。
宋戎面色難看地從衛生間走出來,沖兩人搖了搖頭:“不在房間,應該是被人帶走了。”
陳余之此刻雖然心慌意亂,但還能勉強維持著理智,分析道:“從爆炸到現在,不過一分鐘,他們一定還沒有走遠。”
孫永仁猛錘了一下房門,“分頭找!”
三人匆匆向外奔去。
陳余之沒有宋戎和孫永仁體力好,剛才在那么短時間爬上樓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此刻只能拖在最后。他剛想推開一間雜物房查看時,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拉扯到角落。
他心里一驚,抬手想要掙扎,回頭時卻看到江月樓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凝重。他頓時泄了口氣,身體發軟有些站不穩,還是靠江月樓的攙扶才勉強站住。
“你沒事吧?”他見江月樓外表正常,暫時松了口,但依然對他的槍傷擔憂不已。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江月樓無時無刻都處于危險的境地。
走在前面的孫永仁和宋戎聽到動靜回頭,看見他們的科長完好無損地站在角落,不禁大喜。
可現在并不是高興的時候,江月樓面色嚴肅冷靜,迅速吩咐道:“這個地方不能待,咱們得趕緊走。”
宋戎看了眼樓道上的亂象,提議:“樓下只怕已經有人盯著了,走員工通道。”
他和孫永仁一前一后,將江月樓和陳余之護在中間,匆匆往員工通道走去。
金朝酒店外面已經傳來警笛聲,警察將酒店大門團團圍住,幫忙疏散逃出的客人。隔著一條街道,許多行人正在觀望議論,幾個黑幫嘍啰分散開站在人群中,死盯著酒店大門,在涌出的人群中搜尋著江月樓等人的下落。
江月樓穿著一身白色的大廚制服,戴著口罩混在廚房員工中跑出酒店,穿著門童制服的陳余之緊隨其后。宋戎和孫永仁也是一身服務員制服,刻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靠著真正的工作人員掩護,跑到警察關注不到的角落。
那邊的黑幫嘍啰還在不停搜索,企圖在出來的人群中找到目標,可惜他們注定要無功而返了。
江月樓四人擠出人群,悄然退進一個無人的巷子里,褪去身上的偽裝。
宋戎湊到江月樓身邊,低聲急切地說:“少爺,這事很不對勁,我們剛入住不過半個小時,盧卡斯立刻就能知道,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孫鶴銘那個內奸已經死了,知道具體落腳點的,除了我們四個,也就程小姐了。這不對啊,宋戎我是絕對相信的,難道……”孫永仁說著說著瞄向了站在一旁的陳余之。
江月樓伸手,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后腦勺,“如果是他或者程小姐,你覺得剛才我們能逃出來嗎?”
孫永仁捂著被打的頭,特別委屈:“我就那么一說……”
“我們不能再去任何旅館或酒店了,我想我們的假身份已經被公開,不管我們入住任何地點,他們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那怎么辦?”宋戎望著江月樓,等待他的進一步指示。
目前這樣的狀況確實不太好辦,江月樓也有些無計可施,但直接返回景城,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陳余之輕描淡寫地開了口:“不如住我那里去?”
一瞬間,所有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有驚喜,有感激,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他不自在地低下頭。
“既然陳醫生誠意邀請,那我等就卻之不恭了。”最后,江月樓拍板決定下來。
陳余之在香港租住的是一間狹窄的單間公寓,不過一室一衛,面積也就十來個平方,只有一張靠墻的單人床,一個小沙發,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四個大男人站在里面幾乎轉不開身。
“地方就只有這么大。”陳余之內心有些赧然,但面上還是一副淡漠的樣子。
孫永仁撓著頭四處打量,嘀咕著:“是差了那么……”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月樓一腳踢在屁股上,險些跌出門去。
江月樓不理他的委屈,隨意往床上一坐,像是在欣賞豪宅一般,對著陳余之笑道:“我看就很好,只是……麻煩你了。”
“還好。”陳余之走到書桌前坐下,拿出一本書自顧自看起來。
孫永仁站在門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倚靠著,問江月樓:“頭兒,我有一個問題。”
“爆炸的時候我在哪里?”
孫永仁驚訝地猛點頭:“知我者,頭兒也。”
江月樓這時回想起來也覺得驚心動魄,不得不感嘆命運對自己的眷顧。
昨晚宋戎去送程小姐未歸,孫永仁又追著陳余之出去致歉,房間里就只剩他一個人。他正在思緒中整理來香港之后的線索,就見一個酒店服務員推著餐車走了進來。
他想起方才孫永仁嚷嚷著要吃頓好的壓壓驚,便也沒多防備,走上前揭開食物蓋子,看著里面精美的西餐,不覺食指大動。
他正準備拿起叉子吃一點,余光發現餐車不遠處的地上有個女式錢包。
這是程小姐落下的?他俯下身將錢包撿起來,視線掃過餐車下方,竟發現有一根引線隱藏在餐巾布下,正燃著火星迅速燃燒。
炸彈!江月樓面露懼色,下意識起身往外跑,才剛跑到門口,便被炸彈爆炸的氣浪推出套房。
此時也顧不得撞疼的身體了,趕在其他客人反應過來,找了地方躲藏。
江月樓輕描淡寫地描述完,拿出那個女式錢包在手中把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在場眾人都知道,當時的危險只怕是他描述的一百倍。
“這大概是那位程小姐的錢包,沒想到竟救了我一命。”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話剛落音,孫永仁雙手合十沖著天花板拜了拜:“阿彌陀佛,多虧了程小姐的錢包。說起來,少爺,這是程小姐第二次救你了吧?你要不要……”
“你廢話少點,說正事。”宋戎嚴肅地打斷他的玩笑,接著又轉向江月樓:“科長,后面您怎么打算?”
江月樓將錢包向上一拋,又準確無誤地接住,眼中散發著堅毅的光芒,“擒賊先擒王,還是想辦法從盧卡斯入手。第一步,就是確定盧卡斯到底是誰。”
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被陳余之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立刻打開醫療箱,準備幫他再次處理傷口。宋戎見狀拉著孫永仁出去買點吃的填飽肚子。
果然,江月樓脫掉外套后,鮮血已經將里面的襯衣染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陳余之覺得江月樓這人真的很堅韌,短短幾日內經歷那么多危險還能保持頭腦清醒,明確布置下一步任務。
他的內心似乎對這個男人有了些許改觀,上藥的動作不覺也溫柔了幾分。
正包扎著,他的腦海閃過這一天驚險的經歷,突然開口對江月樓說:“從孫鶴銘在我這里得知你的住處,借口找車打電話告密,到他們趕到,大概是二十分鐘左右。換算成距離,三十多里。”
江月樓一愣,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起這個話題,想了想接著他的話說下去。“他們開來的車子上有紅土的印跡。周圍三十里,哪里有紅土?”
陳余之閉上眼,仿佛有一張地圖在他腦海里展現。到香港的這幾日,為了找尋妹妹的下落,他幾乎走遍了大街小巷,對這周邊更是非常熟悉。他睜開眼,認真地看著江月樓說:“應該只有一個地方,元淳路附近。”
第二天,陳余之早起,買好早餐便去了善德堂坐診,將自己的蝸居讓給江月樓等人當作任務據點。
江月樓和孫永仁、宋戎圍坐在桌子前邊吃早餐邊開會,孫永仁喝了一口咸豆漿,把陳余之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使得江月樓又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惹得他連連求饒,氣氛輕松。
而宋戎始終保持著冷靜,看著孫永仁時常賣蠢也很無奈,但好歹讓科長能夠輕松一些,便也沒再阻止。等大家都吃完了早餐,這才開口道:“科長,從昨晚的爆炸來看,跟盧卡斯勾結的,應該不單單只有孫鶴銘一人。他們在景城,應該還有別的同伙。”
江月樓點了點頭:“對,所以在沒有查清到底是誰之前,我們要切斷和景城的所有聯系。”
這回孫永仁有些憂心忡忡了,“那豈不是沒有任何外援,只剩我們兩個臭皮匠,外加頭兒這個諸葛亮?”
江月樓瞪了他一眼,繼續道:“人不在多,貴在精。那天碼頭上的味道,是純度很高的鴉片。這批貨經過香港轉手加工,制成煙土、福壽膏,再轉運到各地。能在這樣龐大的生意鏈上經營多年,且從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面貌,盧卡斯不容小覷,是個勁敵。”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江月樓隨手拿過一張紙,邊說邊寫起來。“從他們出動的人手來看,他們的規模不小,據點起碼要能容納這么多人。這樣的話,元淳路附近,比較可疑的地點,圣德堂,還有印刷廠。另外,被我劫下的那輛車上還有一張做了一半的報表,可以推測,盧卡斯經營的重要場所都會不定期巡視。兩者結合起來排查,應該可以鎖定他的身份。”
作為江月樓的得力助手,宋戎很快就懂了,連連點頭表示贊成,而孫永仁仍然一頭霧水。
江月樓用筆尖在紙上的幾個大字上點了點,“盧卡斯可能會出現的地點,碼頭……倉庫……酒吧,還有……”
“圣……圣德堂?”孫永仁看著最后那三個字,疑惑地說出口。
“沒錯,我們分頭行動,拍下這幾天進出這里的所有人,然后進行疊加,這幾個地方全部出現過的人,極有可能就是盧卡斯。”
三人互相對視,頓時摩拳擦掌,信心滿滿。
他們單方面斷絕了和景城的聯系,使得有人憂慮有人歡喜。
景城警署署長白金波面色不佳地聽著秘書的匯報,不覺拍桌疑問:“江月樓失聯?”
“是,從那日以后,江科長再也沒有跟局里打過電話,最后那通電話是孫警員打給王老四的,問詢陳余之的事。”
白金波思索著,沒有說話,眼中透著一抹擔憂。
“金科長似乎已經起疑了,他問過幾次錢科長,江科長離開前,領了什么武器彈藥去執行公務。”
白金波皺著眉,嚴肅告誡秘書:“嚴格保密,絕不能泄漏。”緊接著,他從桌上拿起一本日歷表翻看著,嘆了口氣:“恐怕瞞不了太久,下周三的會上,警署所有科長,城防部各隊隊長,都要出席匯報。”
“那現在怎么辦?您要親自出手嗎?”
白金波沉默片刻,低聲吐出一個字:“等。”他見秘書似有不解,解釋道:“首先,香港什么情況,我們不清楚,貿然詢問或許會直接暴露他的身份,他的藏身處。其次,月樓本就樹敵不少,多少人迫不及待等著把他踩在腳下,看他笑話。我們的舉動落在這些人眼中,難保不暴露他的行蹤,反而把他推向更危險的處境。”
秘書點了點頭,滿眼欽佩。
白金波又想了想,嘀咕道:“下周三之前月樓如果還沒出現,或許可以找一個人幫忙……”
與此同時,展君白和趙璟明正在展公館的花園球場上打網球。沒幾個回合,趙璟明就氣喘吁吁的求饒,兩人坐到球場旁的遮陽傘下休息閑聊。
“聽說墨清要回來了?”展君白拿起一條白毛巾擦著汗,問道。
趙璟明笑著喝了口水:“是啊,在外留學三年,是該回來了。這不,前陣子就忙著甄選洋行新店的地點,等她回來正好交給她打理。”
“還是趙科長這日子過得舒坦,兩手抓,海關的工作順風順水,洋行生意也日漸壯大。”
“我那點小生意,入不了您的法眼,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趙璟明連連擺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收斂神色問道:“對了,許久不見江科長了,他最近沒來叨擾?”
展君白搖了搖頭:“說是忙公務,具體做些什么,不清楚。”
趙璟明暗暗松了口氣,小聲道:“這個江月樓,不在還好些。”
展君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端起下人送上來的英式紅茶喝了一口,問:“船回來了?”
“是啊,后天到港,我還特意讓人帶了支瑞士手表,等船到了碼頭,第一時間給您送來。”趙璟明諂媚地笑著。
展君白將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嚇了趙璟明一跳。
他剛想再解釋幾句,忽然聽見展君白嘆了口氣:“趙兄,不是我說你,你還是按照申報的進口貨物表格老老實實報稅,每次多帶那么些個額外的貨物,惹月樓盯著,何必呢?”
趙璟明小心翼翼觀察著展君白的臉色,見他并未動怒,這才不服氣地控訴:“誰家做生意不額外找點利潤,我這算好的了,規規矩矩報稅進貨,帶的幾只手表也無非是自用或送人。我們海關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偏他江月樓事兒多,說是什么緝私的范圍也包括商品,還要來海關親自查,真是狗拿耗子。”
“你啊,又不是第一次認識江月樓。他認死理,緝毒嚴,緝私也嚴。你那幾只手表看著不起眼,價格個頂個的貴,算下來抵你半船貨了,他江月樓能不找你麻煩?”
趙璟明還是氣不過,賭氣道:“展司長,我知道你欣賞他,可我這又不算犯法,大家都這么干,偏他江月樓硬氣,眾人皆醉他獨醒好了。”
展君白被他說笑了,再次拿起茶杯向他舉了舉,兩人結束了這個話題。
景城的種種,江月樓皆無暇顧及,他正藏在圣德堂對面的一家旅館房間內,隱匿在窗簾后,專心致志地透過窗口拍攝對面進出的行人。
圣德堂是一間規模不小的教堂,此時正矗立在夜色中,燈火通明。
相機的取景框內時不時有洋人出現,以及當初在金朝酒店爆炸現場尋覓江月樓的那幾個黑道嘍啰,都被江月樓拍攝下來。
其中有一個長著鷹鉤鼻的人警覺性很高,在進入圣德堂前猛然回頭,陰狠的目光掃向江月樓藏身的位置。好在江月樓反應迅速,連忙收了相機,并未被他發現。
鷹鉤鼻領著幾個手下進入教堂,走過一排閃爍著圣潔光芒的燭臺,打破了原本靜謐美好的氣氛。
前方的高臺上站著一個穿著教父長袍的老人,周身被祥和憐憫的氣息包裹著。如果不看他腳下那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體,他應該就是教眾眼中與神最為接近的使徒。
鷹鉤鼻走到他身邊,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體,對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教父。”
這位看似仁善的教父正是江月樓尋覓中的盧卡斯,也沒理鷹鉤鼻,只是垂頭望著那具尸體,嘆息道:“可憐的孩子,既然選擇信仰我,那就不可以離開。否則,只能是這樣的下場……”
鷹鉤鼻渾身一顫,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看著盧卡斯緩緩蹲下,替那具尸體合上雙眼。
“那個人找到了嗎?”盧卡斯起身,在一旁的圣水里洗了洗手,用潔白的手帕將水跡擦干凈,語氣波瀾不驚。
鷹鉤鼻誠惶誠恐地鞠躬,回道:“暫時還沒有。”
盧卡斯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鷹鉤鼻被嚇得臉色發白,驚慌失措地保證著:“您放心,很快,我很快就會有他的消息。在香港,沒有人能逃出您的手掌心。”
盧卡斯攤開了略顯蒼老的手掌,渾濁的目光盯著它們微微轉動,“時間不多了。”
“是,屬下保證,盡快將江月樓抓回來。”
鷹鉤鼻帶著手下快速離開圣德堂,身影又被拍進江月樓的相機中。
孫永仁和宋戎兩人,一個在碼頭,一個在倉庫,也在日夜拍攝進出的人群,然后將陳余之公寓的衛生間當作暗房,把所有照片洗出來。
這些照片被貼在一面墻上,有些有盧卡斯,有些沒有,也有幾張出現了鷹鉤鼻,還有那個在教堂被盧卡斯殺掉,扔在荒野的男子尸體。那具尸體衣衫凌亂,露出胸口處基督圣甲蟲的文身。
江月樓揭下這張有文身的照片,認真思索著,對宋戎說:“看來,我們的調查方向沒錯,這個圖案或許是他們組織的一種標記。”
“這是圣甲蟲,基督教的一種圣物。傳說耶穌受難,被釘在十字架上,在掙扎時手里握著的就是這個。圣甲蟲沾染了基督的圣血,或者說受到了神的祝福,所以具有強大的圣力。”宋戎特意去查了關于這個文身圖案的資料。
江月樓點了點頭,“繼續,一切就快水落石出了。”宋戎領命,和孫永仁又一頭扎進暗房中。
他們討論這些都沒有避開陳余之,而陳余之對這些并沒什么興趣,總是拿著一本醫術安靜地看著。江月樓照片看累了,站起來活動筋骨,走到他身后,居高臨下看過去,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他手中的書上。
“你懂日文?”那本醫書上密密麻麻全是日本字,看得江月樓眼睛疼。
陳余之絲毫不受影響,又翻了一頁,淡淡道:“會一點。”
“照理說,能出國留學的,家底都不會太差,那你現在……”江月樓的話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生在亂世,多的是朝富夕貧、朝貧夕富的,生存已經不易,何況富貴。”
江月樓還以為會聽到他過去的故事,沒想到被這么輕飄飄地揭過,有些意外。陳余之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怎么了?”
“我以為會有什么故事。”
陳余之合上書,轉頭正對江月樓的目光,“故事人人都有,有時候是說者一輩子都不想分享給別人,有時候是聽者不對,說者不愿講。”
江月樓笑了笑:“意思是我這個聽者不對啰?”
“你不是也一樣,你也有不想說的故事吧?”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江月樓的臉色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我沒有。”他拒絕承認。
陳余之也不勉強,“有些東西,在心里比說出來更合適。”這其實是他對自己故事的感悟,沒想到也符合此時江月樓的心境。
江月樓沉默下來,眼中陳余之的身影慢慢淡去,場景突然一轉,變成曾經那個簡陋臟亂的家。
他的母親被打得鼻青臉腫,摔在地上痛哭,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盒子。
他的父親瘦骨嶙峋,因為吸毒,眼底泛著黑青色,正在惡狠狠地搶那只盒子。
“這是安兒的讀書錢,你不能拿去。”
父親哪管這錢的用處,見搶不過來,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母親臉上。“臭婊子,不給我,我打死你。”
那時,年幼的他剛回家,看到這一幕連忙沖了過去,死命拉扯父親,卻被陷入瘋狂境地的父親一把拽住往外走。
母親顫抖著爬起來,驚恐萬分地喊:“你帶安兒去哪?”
父親回頭,面目猙獰,語氣瘋狂:“你不給錢,那我只好把他賣了換大煙。”
“給你,給你,你放開安兒。”母親將盒子狠狠砸向父親,搶過小小的他緊緊摟在懷里。
父親得了錢,喜笑顏開地匆匆離去……
眼中的景象漸漸歸于黑暗,只有耳邊還回想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陳余之發現江月樓不太對勁,眼神忽然變得灰暗、低沉,呼吸也不覺加快。他有些意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拉回他的意識,問道:“你沒事吧?”
他抓的這個位置正好和江月樓幻象中父親拽自己的位置相同,更加刺激到他的情緒。他的呼吸持續加快,眼神變得兇狠,猛地甩開了陳余之。
陳余之沒有防備,往后退了幾步才站穩,看著對面陷入狂躁的男人,雙眉緊緊皺起。他還想進一步上前詢問,沒想到江月樓忽然走向門口,猛地拉開門跑了出去。他擔心會出事,連忙追了出去。
一路跑到公寓外,街道上空空如也,哪還有江月樓的身影。他沒辦法,只好選了一個方向,繼續追過去。
黝黑的小巷中,他視覺受限,沒注意撞在兩個小混混手中。其中一個小混混手里把玩著一把小刀,笑著對他說:“小子,和氣生財。”
“哥倆沒別的意思,借幾個錢花花。把錢拿出來……”
陳余之面無表情,絲毫沒有懼色,迅速從口袋里拿出錢夾,整個扔給混混。
可他的痛快沒有換來通行證,反而成為他是冤大頭的證據。
小混混翻了翻錢包,對里面的錢并不滿足,獰笑著要繼續搜他的身,期待找到更多有值錢的東西。
陳余之冷冷甩開小混混的手,好像有潔癖一樣,厭惡對方的骯臟。小混混頓時惱怒起來,抽出匕首就向他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月樓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從背后控制住小混混,一手奪刀,一手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胳膊扭了過去。
小混混慘叫不止,同伴撲過來幫忙,被江月樓一腳踹開。那人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見在這邊討不到好,轉頭撲向一旁的陳余之。
只是他沒想到,陳余之并沒有躲閃,反而錯身擒住他的胳膊,一拉一推,他的胳膊關節就像脫臼了一般,再也無法用力了。
同一個瞬間,江月樓也把小混混踹翻在地,握刀刺去,嚇得對方發出殺豬般的尖叫。
尖刀擦著小混混的臉而過,頓時劃出一道血痕。
兩個小混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惹了惹不起的人,滿眼驚恐,爬起來就想跑。可是江月樓并不放過他們,再次一腳一個踹翻,帶著滿眼的狂躁無情,步步緊逼,垂在身側的尖刀上滴著鮮紅的血。
他要殺了他們。
陳余之擔憂地看著江月樓的舉動,怕他一時不理智傷了這兩個小混混的性命,連忙冒險上去阻攔。
“夠了,他們已經動不了手了。”
江月樓停了下來,目光從地上的小混混移向陳余之,根本壓不住怒火。“讓開!”他向陳余之吼道。
可陳余之分毫不讓,像是不怕他一樣,目光堅定地擋在他和小混混之間。小混混們趁著兩人對峙,連滾帶爬地往小巷出口逃去。
江月樓還想要追上去,往左一步,陳余之也跟著挪了一步,手背一不小心撞在了他手中的刀尖上。江月樓連忙站住腳步,看著滲出來的血珠有些懊惱,但隨即更為憤怒。“迂腐!”他冷冷罵了一句,扔掉匕首,轉身快步離開。
悠長黑暗的小巷,陳余之捂著受傷的手背,目光復雜地看著江月樓的背影,嘆了口氣。
兩人回去后,一切照常,誰也沒多說什么,不過第二天晚上,陳余之就借口診所忙,沒有回來。
實際上陳余之也不是故意躲著江月樓,他向診所其他醫生描述了江月樓不對勁的情緒,得到一本英文版的西方醫學類書籍《情緒病》。他一翻便上了癮,索性在診所住了下來。
很快,江月樓和宋戎、孫永仁在照片上鎖定了盧卡斯。他時而出現在碼頭,時而出現在圣德堂,還有倉庫、酒吧,全都留下他的身影。
他在圣德堂時穿著一身主教的衣服,出現在其他地方則是不同款式的西服,顯然身份多變。
江月樓蹙眉盯著照片中盧卡斯,他擁有一張看起來慈祥溫和的老人臉。
“不會吧?這人是盧卡斯?看起來不太像啊!”孫永仁第一個覺得不太信。
宋戎一手拍在他頭上,懟道:“壞人也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
兩人動手鬧了起來,但沒有打斷江月樓的思索。“的確不太像,但是一個人,同時出現在這幾個可疑地點的概率太低了。并且圣甲蟲的出現,更佐證這個組織的幕后BOSS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所以他主教的身份就順理成章了。”
他站在照片墻前,伸手順著地點逐一拂過那些照片,視線突然定格在其中一張上。
那張照片里的場景是個叫蘭色咖啡廳的地方,并不是他們圈定的那幾個。
江月樓在這張照片上點了點,問道:“這是誰拍的?”
宋戎探頭看了一眼,“是我,我跟著他從碼頭出來,看見他進去吃了頓簡餐。”
“蘭色……蘭色?”江月樓單手摸著下巴琢磨著,總覺得這個店標有些眼熟。
那邊宋戎和孫永仁還在討論。
“好像哪里聽說過啊!”
“對了,是我們第一天到香港看到的,王英還說英國茶沒有普洱好喝。”
“對對對,我就說我的記憶力超群……”
江月樓一抬手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不,我好像還在別的地方見過這個標志。”
他閉上眼仔細回想著這幾天的遭遇,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繡有蘭色字樣的女士服務員領結。
原來是在她那里,這樣,事情倒好辦了。
江月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心里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