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堂某個隱秘的房間內(nèi)潮濕陰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陳余之雙手被束，吊在屋子中間的橫梁上，他必須踮著腳才能勉強(qiáng)站住，否則捆住雙手的繩子會使勁兒摩擦他的手腕。他已經(jīng)被吊了一夜，也被折磨了一夜，手腕處早就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房間的門被人粗魯?shù)赝崎_，砰的一聲響驚醒了昏沉沉的陳余之，他垂著頭，虛弱地抬起眼皮，模糊的意識里被投入一束光亮，一個人影逆著光慢慢走了過來。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個暴躁的警察科長，如此嫉惡如仇的性子，想來一定不會放過盧卡斯，順帶把他救出去。
    只是，當(dāng)他滿懷期待地睜大眼睛，看見的卻是小鳳姐，正用陰冷暴虐的目光盯著他。
    “要?dú)⒕蜌?，這樣折騰，你真的是個人嗎？”他手腕上的血正絲絲縷縷往外冒，有的浸入衣服里，有些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甚至有一滴血順著胳膊一路往下滑，砸入他眼中，將他的目光襯得血紅。
    小鳳姐輕笑出聲，“這就受不了了？我的手段，還沒用呢?！彼贿呎f著，一邊伸出手將陳余之眼簾上的血滴抹去，如同變態(tài)一般放在嘴邊，用舌尖舔了一下。
    這個輕佻的動作令陳余之咬牙切齒，但還未等他有所反應(yīng)，小鳳姐突然出手，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腹部，頓時令他臉色慘白，疼得青筋直冒。他因為被吊著，身體沒有著力點(diǎn)，在空中晃動著，手腕被磨得更慘。
    “你是醫(yī)生，肯定比我清楚。按照這個流血的速度，你沒有那么快死，起碼能撐到明天?！?br/>     陳余之好不容易緩過勁來，面上恢復(fù)一貫的平靜，淡淡回道：“我覺得是后天?！?br/>     小鳳姐獰笑起來，摸出一把小刀，用刀身對著他的臉拍了幾下，囂張道：“我不是有耐心的人，我們速度快一點(diǎn)，好不好？告訴我，江月樓在哪里，那個女人又在何處？”
    “我要是你的話，就自己出去找一找。”
    小鳳姐對陳余之的嘴硬非常憤怒，突然拿起刀在他的胳膊、大腿上飛快地劃了幾道口子，鮮血立刻就蜂擁冒出。
    這些雖然都不是致命傷，但能讓陳余之感覺到生命的流逝。他的神智再次模糊起來，努力踮著腳，站在一灘血水里。
    “死鴨子嘴硬。不愿招，你就在這兒受著，等先生抓到他們，到時候，我就讓你們看著彼此怎么被折磨到死?！苯?jīng)過這一晚，小鳳姐已經(jīng)摸清了陳余之的堅韌，內(nèi)心十分不耐，也不再嚴(yán)刑逼供，狠狠甩門離開。
    那束光在陳余之眼前消散，他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也許，那個人不會來找自己了，他于他來說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緊的，遠(yuǎn)不如他的任務(wù)重要。陳余之自嘲般地咧了咧嘴，疲憊無助地閉上眼睛，內(nèi)心布滿了絕望。
    不過，他還是想錯了，江月樓并未棄他于不顧，而是因為頭一天晚上盧卡斯的手下齊聚圣德堂，敵眾我寡，根本沒有辦法硬闖。他和宋戎、孫永仁隱藏在圣德堂對面的旅館房間內(nèi)，整夜關(guān)注著圣德堂的動靜。
    此刻的江月樓對于楚然以及陳余之都抱著愧疚的心情，懊悔不該將他們倆卷進(jìn)盧卡斯這個案子里。他得知楚然被孫永仁送回學(xué)校后，也未松口氣，現(xiàn)在更是擔(dān)憂陳余之的安危。
    宋戎見他神色不佳，忙輕聲安撫道：“科長，陳醫(yī)生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但身手還挺漂亮，膽色也不錯，說不定他的處境沒那么糟糕，你就別太擔(dān)心了?！?br/>     江月樓回想起陳余之和楚然被抓時，他盡管被人束縛著，卻仍然用巧勁兒撞翻了要抓楚然的黑幫嘍啰，使楚然在最后關(guān)頭沒有被抓進(jìn)汽車?yán)铩?br/>     他到底只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醫(yī)生，還是另有身份呢？江月樓若有所思地想著。
    “頭兒，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孫永仁謹(jǐn)慎地在窗口監(jiān)視圣德堂的動靜，轉(zhuǎn)頭問道。
    江月樓猛然晃過神來，眼神堅定：“調(diào)虎離山，渾水摸魚?！睂O永仁顯然沒聽懂，他便又解釋了一句：“今天是周六，教堂是要做彌撒的?！?br/>     “您的意思是，我們進(jìn)去搗亂？”孫永仁突然興奮起來。
    江月樓搖頭：“他們?nèi)耸痔啵瑔螒{我們幾個人硬闖是不夠的?！彼了剂艘粫愿赖溃骸八稳?，我們兩個換衣服，你偽裝成我，吸引視線，我和永仁想辦法進(jìn)去救人?！?br/>     宋戎點(diǎn)頭，二話不說就準(zhǔn)備脫衣服。
    此時，孫永仁似乎發(fā)現(xiàn)有情況，焦急道：“頭兒，他們出來了?！?br/>     宋戎顧不上脫衣服了，和江月樓快速走到窗邊查看。
    三人視線中，小鳳姐帶著幾個手下陸續(xù)上車，很快開上了左側(cè)的道路。
    江月樓眼神一緊，低聲吼道：“這條路，是去蘭色咖啡廳的方向，程小姐有危險！”
    這回，不用江月樓下令，孫永仁便大步奔向門口，“頭兒，我去，你們按原計劃進(jìn)行?！?br/>     他從路人處搶了一輛自行車，死命往蘭色咖啡廳騎去，很快便看見小鳳姐的車停在蘭色咖啡店門口。他找了處遮掩物，悄悄隔著玻璃觀察咖啡廳的情形，視線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楚然的蹤影，不覺松了口氣。
    咖啡廳內(nèi)，小鳳姐正持槍恐嚇一名女性服務(wù)生，使得她驚慌失措，扶著柜臺才勉強(qiáng)站住。然后她被惱火的小鳳姐用槍口頂住了腦袋，連忙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冊來。
    小鳳姐翻看著那本書冊，在某一頁停了下來，似乎在仔細(xì)辨認(rèn)。她突然撕下那一頁，順手將書冊扔回前臺，領(lǐng)著手下快速離去。
    孫永仁再次跨上自行車，拼勁力氣緊緊跟隨在小鳳姐的汽車后面，他有預(yù)感，小鳳姐一定查到了楚然的學(xué)校。他不能愧對頭兒的信任，讓楚然有任何損傷。
    他想得果然沒錯，小鳳姐的汽車停在了楚然大學(xué)門口，一群人揣著槍就這么闖了進(jìn)去。
    校園很大，他一時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楚然，只好跟在小鳳姐等人身后，看著他們攪得校園不得安寧。很快，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楚然和她的同學(xué)坐在一張長椅處閑聊，完全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降臨。
    孫永仁想制造些混亂吸引小鳳姐的注意，但還來不及動作，就看見小鳳姐發(fā)現(xiàn)了楚然的蹤跡。
    經(jīng)歷了昨晚那樣的危險，楚然也算警覺，在看到小鳳姐的一瞬間就拉著同學(xué)逃離。他想了想，順著她們兩人跑開的方向抄近道追了過去。沒一會，便在一棟教學(xué)樓的拐角處追上了她們。兩個神經(jīng)緊張的女大學(xué)生正躲在角落中，說話的聲音都布滿了顫抖。
    “怎么辦?。克麄凂R上過來了。”
    “別慌，會有辦法的?！?br/>     他大喇喇走過去，拍了一下楚然的肩，卻把她們嚇了一跳，差點(diǎn)喊出聲來。
    “程小姐，是我?！彼煊X到小鳳姐的人正在往這邊張望，連忙拉著兩人縮進(jìn)那幫人的視覺死角，并憑借自身過硬的反偵查能力，帶著楚然和她的女同學(xué)米婭逃離小鳳姐的搜索范圍，總算安全了。
    楚然剛脫離危險，來不及喘口氣，就一把拉住孫永仁，急切問道：“陳醫(yī)生怎么樣了？你們把他救出來了嗎？”
    孫永仁不知道江月樓那邊的進(jìn)度如何，只好搖了搖頭，但很堅定地說：“頭兒一定會救他出來的。”
    這時，在一旁的米婭突然恍然大悟：“昨晚你打工的那家咖啡廳出了命案，難道你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今晨的報紙并未報道?！背缓蛯O永仁對視一眼，驟然心驚。
    米婭看了看四周，悄聲說：“聽說這件事啊，和黑幫有關(guān)系。”
    “你到底怎么會知道的？”楚然發(fā)現(xiàn)孫永仁開始警覺，連忙晃著她的胳膊問道。
    “因為我爸是警署署長，哈哈，看不出來吧？我就是這么平易近人的大小姐。不過這件事要替我保密，我是在書房外面偷聽到的。”
    孫永仁松懈下來，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楚然。楚然一秒意會，急切對米婭道：“那你能不能讓你爸爸幫我從那些人手里救個人？”
    米婭一拍胸脯，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我這就給我爸爸打電話！”
    “我先回去拖延時間，你們盡快！”孫永仁也不欲在這里與她們多待，和楚然招呼一聲便返回圣德堂。
    此時的圣德堂人影憧憧，信眾們安靜地坐在位置上，聽著臺上的神父盧卡斯進(jìn)行禱告：“愿主的恩惠和平安與眾弟兄姊妹同在！”
    江月樓和宋戎從一根圓柱后轉(zhuǎn)出來，看著不斷涌進(jìn)圣德堂的普通香港民眾，心情不似剛才那般緊張。
    “簡直天助我也。分頭行動，我去救陳余之，你去大廳，盡量拖延時間。擒賊先擒王，如果能控制盧卡斯更好?！?br/>     宋戎點(diǎn)頭：“明白。”
    江月樓沒費(fèi)什么心力便翻進(jìn)院子中，看到有個黑道嘍啰在站崗。他悄無聲息地從背后接近他，猛然出手勒住他的脖子，手下用力，那人來不及發(fā)出呼救聲便癱軟下來，被他抱住拖到了一邊的草叢中。
    片刻后，他從草叢中出來，已經(jīng)換上了那個黑幫嘍啰的衣服，正大光明地在圣德堂后院走廊尋找關(guān)押陳余之的地方。
    他的身邊不時有人經(jīng)過。他要么迅速轉(zhuǎn)身，佯裝站崗，要么蹲下綁鞋帶，避免臉被人看到。
    留在圣德堂大廳的宋戎同樣在尋找機(jī)會，趁著又有一波香港民眾蜂擁而入時，從一根柱子轉(zhuǎn)移到另一根柱子，離神壇上的盧卡斯更近一步。
    可惜，他沒想到盧卡斯非常警覺，不知怎么發(fā)現(xiàn)了不妥，轉(zhuǎn)身就向側(cè)門離去。
    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jī)會，借助教堂柱子作掩護(hù)，掏槍對準(zhǔn)了盧卡斯，果斷開槍。盧卡斯反應(yīng)迅速，竟立刻拉過身旁的年輕執(zhí)事?lián)踉谧约荷砬啊?br/>     幾乎是當(dāng)場斃命，盧卡斯推開年輕執(zhí)事的尸體，迅速蹲下，借助臺子作掩護(hù)，拔槍，將子彈上膛。
    大廳內(nèi)原本正在禱告的人群聽到槍聲，驚恐起來。有人大喊著：“殺人啦！殺人啦！”頓時尖叫聲四起，眾人一窩蜂朝外擠去。
    大廳的動靜傳到后院，本還懶懶散散的黑道嘍啰紛紛持槍沿著走廊朝大廳奔去。
    江月樓躲在一處遮蔽物后觀察著，每個房間都有黑道嘍啰奔出，走廊最深處那一間的方向，奔出來的人最多。
    看守最嚴(yán)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關(guān)押陳余之的地方。他想著，等眾人離開后，果斷朝著那個方向奔去。
    房間內(nèi)的陳余之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掙扎著想要清醒一點(diǎn)，身體卻越發(fā)無力。門外的腳步聲逐漸清晰，房門似乎又被打開，輕柔地吱嘎聲令他毛骨悚然。他再次抬眼望去，那束光中又有一個身影冒了出來。
    難道是那個狠毒的女人又來折騰他了？
    陳余之已絕望到了極點(diǎn)，自嘲地想著：這一回可能沒有活路了。
    江月樓小心將門關(guān)上，適應(yīng)了一會屋內(nèi)昏暗的光線，這才看見被繩索吊起的陳余之，長衫被鞭子抽得破爛不堪，身上大傷小傷遍布，血淋淋的，已被折磨得慘不忍睹。
    他立刻沖上前，用小刀利落地割斷吊著陳余之的繩子，一把將他下滑的身子扶住。
    “你感覺怎么樣？”
    陳余之?dāng)[脫繩索的束縛，心下一松，又聽到江月樓的聲音，直覺有了安全感。
    他終于來了！
    “還死不了?！标愑嘀浅Ｌ撊酰杏X到江月樓正在察看他身上的傷口，忍不住嘴硬道。
    大廳內(nèi)槍聲大震，尖叫聲此起彼伏。江月樓也不知道宋戎在外面怎么樣了，心知這里不宜久留，也不問陳余之愿不愿意，在他面前一蹲，示意他趴到他背上。
    陳余之有些猶豫，但也知道自己受傷嚴(yán)重，失血過多，已經(jīng)很難支撐著走完逃亡之路。他正準(zhǔn)備趴上去，就見房門被撞開，盧卡斯出現(xiàn)在門口，他身后還跟著好幾個黑幫嘍啰，個個舉著槍，指向他和江月樓。
    狹小的房間內(nèi)，他們無路可退，頓時陷入死亡困境。
    “江先生，初次見面，我是盧卡斯。”盧卡斯還穿著那身教父長袍，絲毫不在意大廳的混亂，面上帶著勝券在握的微笑。
    “久聞大名?！苯聵切⌒姆鲋愑嘀?，將他推到自己身后，一邊持槍警惕著。
    “彼此彼此。江先生的大名，我也聽了很多次了。景城的故人，交代我好好關(guān)照你們呢。”
    “我在景城的故人不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位？”
    “不如你放下槍，我們聊聊？”
    “好啊，聊聊。”
    兩人你來我往，卻誰都沒有放下槍，表達(dá)想要聊聊的意愿。
    江月樓能感覺到陳余之的身體已經(jīng)強(qiáng)撐到極限，因為失血過多，下垂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他想，要速戰(zhàn)速決才好。
    同樣，盧卡斯也察覺到陳余之的狀況，做了與之相反的決定，有意拖延時間。他笑了笑，伸手往后一揮，示意手下放下槍，率先表達(dá)誠意。
    江月樓見此，也只好慢慢垂下拿槍的手，但仍然做好了隨時抬手開槍的準(zhǔn)備。
    “江先生，在景城呆得好好的，何必要來香港找麻煩呢？也許我們能變成朋友。”盧卡斯杵著手杖在原地踱了兩步，看似好言勸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br/>     “萬事無絕對。”
    江月樓冷笑起來：“可我這個人呢，認(rèn)定的事情很難改變。”
    “別這樣說，都是為了生存”。
    “生存可以茍且，也可以光明磊落?！?br/>     江月樓的回答擲地有聲，令陳余之意外地抬眸望向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對他誤會太深。他實(shí)在有些撐不住了，便將手搭在江月樓的肩膀上，心甘情愿地示弱。
    江月樓微微轉(zhuǎn)頭，用余光往后看了眼，頗為擔(dān)心。陳余之不想讓他分心，擱在他肩膀上的手稍重地捏了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
    盧卡斯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目光中帶著輕蔑的笑意，就仿佛健壯的大貓盯著兩只孱弱不堪的老鼠。
    “江先生，你的朋友好像快撐不住了。你現(xiàn)在有兩條路，一是跟我合作，在景城大開綠燈，我放你一條生路。二嘛，不好意思，你們兩位一起上路吧，有個伴，也不孤單?！?br/>     他的要挾才剛落音，大廳便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面色頓時有些難看。
    “你是個對手?！北R卡斯嚴(yán)肅起來，身后的黑幫嘍啰齊刷刷抬手，槍口又重新指向江月樓和陳余之。
    江月樓亦抬槍與他們對峙，對盧卡斯輕視地笑了笑：“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br/>     “年輕人，太自負(fù)，沒什么好下場?！?br/>     “老頭兒，你的時代，結(jié)束了?！?br/>     話已至此，雙方同時開槍射擊。
    江月樓一把將陳余之推向角落，那里有遮蔽物遮擋，是射擊死角。他自己一個閃身，滾地而過避開子彈，然后貼墻而立，時不時探出身子向盧卡斯開槍射擊。
    房間內(nèi)場面大亂，盧卡斯抓了個嘍啰擋在身前，避開江月樓的子彈。
    就在這時，在外面制造騷亂又成功攻入圣德堂后院的孫永仁和宋戎兩人也找到了這間屋子，從黑幫嘍啰身后開槍掃射，瞬間就只剩下盧卡斯一人。
    他面前是持槍的江月樓，身后是孫永仁和宋戎，腹背受敵，退無可退。但他沒有放棄，依舊在尋找機(jī)會，借住遮蔽物暫時避開江月樓等人的子彈。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陳余之離他躲避的位置不遠(yuǎn)，心思一動，將手杖投擲過去。手杖帶有機(jī)關(guān)，底部赫然彈出一把刀尖，正對著陳余之的咽喉飛去。
    陳余之已被傷痛折磨得無力動彈，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眼睜睜看著刀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危在旦夕。
    貼在墻邊的江月樓來不及考慮，本能地朝陳余之飛撲過去。刀尖狠狠扎在他的后背上，悶哼一聲，身形不穩(wěn)，跌在陳余之身上。
    陳余之頓時怔住，眼睜睜看著江月樓的后背再次浸出一大灘血跡。
    盧卡斯趁此時機(jī)沖著江月樓射擊，但此時宋戎和孫永仁也已經(jīng)沖進(jìn)房間，先他一步開槍，子彈射在他腿上。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只好往一側(cè)掙扎著逃去。
    陳余之掙扎著爬起來，試圖去看江月樓傷勢。誰知江月樓根本顧不上這些，反手將背上的手杖狠狠拔出，頓時鮮血淋漓。他強(qiáng)撐著起身，和宋戎、孫永仁兩人一同持槍追去。
    盧卡斯本就腿腳不利索，此時又中了槍，掙扎逃走的動作緩慢，很快就被追上。江月樓毫不留情地舉槍射去，子彈正中盧卡斯后心窩。他再也站不住，轟然倒地，睜著一雙不甘的眼睛，停止呼吸。
    就在這時，圣德堂徹底被警察包圍，江月樓等人來不及搜索更多的線索，只好由宋戎?jǐn)v扶著江月樓，孫永仁背著陳余之，從后門匆匆離去。
    盧卡斯的死令香港黑幫陷入一片混戰(zhàn)，關(guān)于鴉片的來龍去脈再無其他線索。
    休整幾日后，江月樓打算啟程回景城，因在香港的通緝還未解除，不能以正常方式離開，宋戎便找了艘漁船，先將他們送到廣州，再轉(zhuǎn)道回去。
    江月樓還是覺得不太穩(wěn)妥，又吩咐孫永仁去買了幾張車票，打算來個聲東擊西，讓追蹤他們的人以為他們要坐車走，但實(shí)際上，他們晚上六點(diǎn)坐船離開。
    行李收拾完畢已是下午三點(diǎn)，還有兩個多小時就要登船，江月樓突然外出一趟，還不讓孫永仁和宋戎跟著。
    他去了陳余之在香港租住的小公寓，想勸說他和他們一起回去。
    此時，陳余之也在屋內(nèi)收拾東西，將墻上江月樓他們貼好的照片一張張揭下來，扔進(jìn)火盆中，保證不留一絲痕跡。
    楚然方才來過，除了登門致謝外，還打聽了江月樓的傷勢。
    他想起江月樓義無反顧地替他擋下手杖尖刀，內(nèi)心有些凝重。當(dāng)時，他自己也受了傷，無法親自替江月樓醫(yī)治，便指揮著宋戎和孫永仁幫他止血包扎。他心里非常清楚，江月樓新傷加舊傷，比他所受的傷嚴(yán)重很多。
    他不想楚然憂心，便違心地寬慰她，不過是一些皮外傷而已。
    經(jīng)過此事，他與楚然儼然成了朋友。
    兩人又閑聊幾句，楚然告辭，沒一會，江月樓便上門拜訪。
    陳余之已經(jīng)將行李箱收拾好，聽到動靜回頭，看見是他，非常驚訝。
    江月樓的視線落在地上的行李箱，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銣?zhǔn)備去哪？”
    陳余之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間簡陋的蝸居已經(jīng)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除了行李箱，唯有桌上放著一張紙，江月樓走過去拿起，發(fā)現(xiàn)是張租賃協(xié)議，地址是香港另一個地方。
    他有些意外，沖著陳余之揚(yáng)了揚(yáng)租賃協(xié)議，皺著眉道：“你還要留在香港？”
    “我得把妹妹找回來。”陳余之蹲下身，繼續(xù)收拾行李箱，語氣堅定。
    “我會拜托香港這邊警署的朋友幫你盡力尋找，我想你最好還是回景城?！?br/>     他像是沒有聽到江月樓的提議，不聲不響地繼續(xù)手里的動作。
    江月樓看著他這般倔強(qiáng)的模樣，嘆了口氣，難得好脾氣地勸道：“香港這么大，憑你一個人，跟大海撈針沒什么區(qū)別?！?br/>     “這些就不勞您費(fèi)心了?！标愑嘀畠?nèi)心有些復(fù)雜，他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對江月樓說話，卻忍不住，就好像自己也有情緒病一樣。這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只是他沒想到，這番話讓江月樓非常惱火，猛然抓住他胳膊，將他強(qiáng)行提了起來，語氣強(qiáng)硬：“跟我回景城?！?br/>     “我不是你警署的人，你也無權(quán)干涉我的行動。請你讓開。”陳余之頓時也火了起來，用力甩開江月樓的胳膊，對他大喊道。
    他利落地提起箱子，與江月樓錯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江月樓竟然會動手敲暈他，強(qiáng)制把他帶上了火車。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jīng)在火車包廂里了，而那個罪魁禍?zhǔn)渍谒麑γ娴奈恢蒙?，手里拿著一張報紙悠閑地翻看著。
    除去頭頸處傳來的疼痛感，他昏睡了好一會，倒覺得精神恢復(fù)了不少。
    江月樓聽到動靜，放下報紙，看他揉著頭頸，平淡地說：“醒了？再有半天，就到了?！?br/>     陳余之聞言，雙眉緊鎖，按捺不住心頭怒火：“江月樓，你欺人太甚?！?br/>     可惜，他早該想到他的憤怒對江月樓造不成任何影響，對方仍舊繼續(xù)看著報紙，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他掙扎著支起身體，挪動雙腿準(zhǔn)備下床，被江月樓一把鉗住手臂?！霸趺矗恳疖噯?？”
    那譏諷的話語像是在陳余之身上潑了一盆冷水。是啊，木已成舟，他難道還能跳火車，走回香港嗎？他嘆了口氣，漸漸平靜下來，掙脫開江月樓的手，“君子不強(qiáng)人所難，江月樓，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第一，我從來沒把自己視為君子。第二，做自己想做的事，前提是你得活著。”江月樓將手里的報紙放下，認(rèn)真地看向他。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孫永仁推開包廂的門，探進(jìn)頭來，看見陳余之好端端坐著，和江月樓正在交談，不覺一陣驚喜。
    “喲，你醒了？”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餅干，笑道：“我來給陳大英雄送點(diǎn)吃的，這個很好吃，快嘗嘗！”
    江月樓不想理執(zhí)拗的陳余之和努力逗趣的孫永仁，重新拿起報紙繼續(xù)看。
    孫永仁見陳余之別扭的神情，猜到他和頭兒又意見不合了，只好將餅干放在他手上，低聲道：“陳醫(yī)生，你就別怪頭兒了，他也是為你好。你被盧卡斯手下那撥人列為二號目標(biāo)了，誰殺了你，賞金三萬。您想想，這香港您還能待嗎？”
    陳余之詫異地看了一眼江月樓，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后續(xù)。突然，他像是想起來什么，連忙問道：“那程小姐怎么辦？”
    江月樓翻著報紙，根本不看他一眼：“學(xué)校有真正的教會罩著，還算安全。而且，再有半個月，她就畢業(yè)了，現(xiàn)在離開，這兩年的學(xué)業(yè)前功盡棄。況且，她還有個警署署長的女兒做朋友，你盡可以放心?！?br/>     陳余之沉默片刻，最終是對現(xiàn)狀妥協(xié)，拆起餅干沉默地吃了起來。
    報紙后面，江月樓嘴角微微上揚(yáng)。
    很快，列車到站，江月樓率先走下車廂，準(zhǔn)備向車站出口走去。他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轉(zhuǎn)身看向車廂門口，見陳余之提著行李箱正走出來。他刻意等了等，在陳余之路過他身邊時，將他攔下。
    兩人刻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若外人看過來不會以為他們有多大的聯(lián)系。江月樓看了眼四周，低聲道：“我說的話，記住了？”
    “我這段時間去蘇州找妹妹了，跟你見面僅限于上次被抓。”
    江月樓再次強(qiáng)調(diào)：“香港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陳余之微微頷首，沒有回答，也沒有道別，腳步沉重地走上天臺過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頭兒，咱們也走吧？”孫永仁催促著。
    “再等等?！?br/>     孫永仁不解，正待繼續(xù)詢問，被宋戎解了惑：“門口有警署的車來接，保險起見，和陳醫(yī)生錯開走?！?br/>     江月樓贊賞地看了宋戎一眼，兩人默契一笑。
    孫永仁站在一旁委屈地嘀咕著：“行吧，我老孫可沒你們那么多花花腸子……”
    回到景城，江月樓第一時間回了警署，向白金波匯報香港的行動。
    白金波對他的回歸非常興奮，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膀，“可算回來了，辛苦辛苦?！?br/>     反倒是江月樓有些沮喪，懊惱道：“可惜，在圣德堂沒有找到其他有效信息。我只能確定，在景城有個神秘人物，和盧卡斯一起運(yùn)營鴉片。至于是誰，我現(xiàn)在無從判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行動只是搗毀了香港的中轉(zhuǎn)站，但整個鴉片運(yùn)輸網(wǎng)絡(luò)還隱藏得很深，所以并不能算勝利。”
    白金波并不在意這些，反而鼓勵他：“盧卡斯一死，群龍無首，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香港的鴉片運(yùn)輸線路將會處于癱瘓狀態(tài)，這已經(jīng)算成功了。日子還長，慢慢查，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嗯。這個神秘人，我一定會找出來的。不過，眼前還有件棘手的事?！?br/>     “你說?！?br/>     “警署，有內(nèi)奸?！?br/>     白金波蹙眉，疑惑地看向江月樓：“內(nèi)奸？”
    “我去香港的行蹤，除了您之外，沒有人知道。孫鶴銘在發(fā)現(xiàn)陳余之之后，曾經(jīng)打回來一個電話。唯一可能泄露消息的，就是這個電話?！?br/>     白金波思忖著：“的確可疑。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江月樓目光灼灼，堅定不移：“一查到底！”
    他向來說到做到，回到辦公室，見孫永仁和宋戎已經(jīng)等候在里面，二話不說直奔主題：“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宋戎翻著資料，回答：“查過了，那日接電話的記錄是空的。從排班來看，應(yīng)該是趙小春?！?br/>     “他人呢？”
    “說是請了病假，可我到他家里去過了，沒有人?！睂O永仁接著說。
    “失蹤了？”
    宋戎將資料遞給江月樓，“他嫌疑很大，或許，覺得自己已經(jīng)暴露，所以跑路了?！?br/>     江月樓顯然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滿意，將資料拍在桌上，“一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白消失，查。”
    “是！”
    江月樓回到景城依舊忙碌，而陳余之回到家卻有些迷茫。
    他看見一只小白貓在他家院子里撒歡，忍不住揚(yáng)起一個笑容，和小白貓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喵兒?！?br/>     他回家取了些食物拿給小白貓吃，一人一貓都坐在臺階上，看起來分外和諧。
    “如果可盈在，一定要說你又胖了?！彼樖置嗣“棕埖拿l(fā)，感慨著。
    一想到可盈，他的心情又低落下來，嘆息一聲，從懷里拿出可盈的發(fā)卡，默默思念著。
    不能就這么算了，香港找不到買走可盈的買家，那他可以從賣家入手，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就要尋找到底。陳余之死死攥著發(fā)卡猛然起身，又往念春閣跑去。
    念春閣的那個女人一臉無奈，“你怎么又來了，我都跟你說了，你妹妹的事情，我知道的就那么多，買她的人是誰，我真的不清楚?！?br/>     “姑娘你放心，我不問這個，我這次來，是想問一問，誰把她賣進(jìn)來的?！?br/>     女子咬著下唇，目光躲閃著，似有些猶豫，但又快速拒絕：“不知道?！?br/>     陳余之從她的微表情中讀出了一些消息，更不可能就此放過，連忙激動地攔住了她，“你知道是誰，對不對？你剛剛在猶豫，說明你是知情的。你別害怕，我認(rèn)識警署的朋友，他可以保護(hù)你?！?br/>     女子似乎信了他的保證，抬眼飛快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金馬堂。”
    陳余之宛如遭遇雷擊一般，愣在當(dāng)場，就連女子何時離去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他的腦海里滿是自己救治王猛等人的場景。還有，江月樓在巷子里指責(zé)他對混混心軟。
    他的心揪成了一團(tuán)，自己醫(yī)者仁心沒有好報，卻害得妹妹遭此禍端。他恨金馬堂，同時也恨自己，垂著身側(cè)的手緊緊握拳，顫動著，爆出青筋。
    “金……馬……堂?！彼蛔忠痪渑鹬?br/>     與陳余之相距幾條街道外的警署樓梯口，江月樓拾級而上，在拐角處遇上正好下樓的金大成。
    “喲，江科長，聽說乘勝而歸啊。恭喜了?！?br/>     江月樓對于金大成假惺惺的恭賀并不感興趣，淡淡地點(diǎn)了個頭，準(zhǔn)備錯身離去。
    可那金大成卻不依不饒，身體一晃擋住他的去路，質(zhì)問起來：“江科長，你這是對待恩人的態(tài)度嗎？”
    “什么意思，有話直說?！?br/>     金大成得意洋洋地看著他，舉手投足夸張做作，像只驕傲的孔雀?！拔遗浜险顾鹃L端了兩個大煙館，這么大的事兒你能不知道？”
    “不知道?！苯聵抢浔鼗亓艘痪?，徑直繞過金大成上樓離去，壓根就不愿多看他那張氣成豬肝色的臉。
    他回到辦公室，回想著金大成的話，思忖片刻，拿起電話撥打出去。
    電話那頭的展君白懶洋洋地“喂”了一聲，似乎正在休息。
    江月樓和他從不說廢話，簡明扼要來了句謝謝，令展君白笑了起來：“你也太言簡意賅了，沒頭沒腦這么一句，換了別人誰能明白？”
    此刻聽著老友的聲音，江月樓也放松了些，臉上揚(yáng)起笑意：“你明白就行?！?br/>     “巡邏隊晚上遇到個煙鬼，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了張大慶的兩個地下煙館。你不在，我就照會了金科長協(xié)助。不介意吧？”
    “當(dāng)然不。只要銷毀了，誰去都一樣?！?br/>     展君白知道他就是這個性子，視功名如糞土，這事要是擱別人身上，那可是一份晉升的業(yè)績，偏偏他一點(diǎn)都不在乎。兩人掛了電話，展君白又給趙璟明去了個電話，作為中間人替兩人約了頓飯。趙璟明看在他的面子，不情不愿答應(yīng)了。
    這邊江月樓并不知好友替他安排了飯局，在辦公室坐了片刻，實(shí)在有些心煩，便收拾收拾回了家。
    他常年忙碌，幾乎把警署當(dāng)成了家，經(jīng)常倒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湊合一晚，正兒八經(jīng)的家反倒成了臨時落腳點(diǎn)。
    這一回去香港多日，屋里的家具都落了厚厚一層灰，大晚上的也不想清理，便往院子里的臺階上一坐，望著天上的月亮出神。
    小白貓從墻頭上一躍而下，看見主人回來了，如小炮彈一般向他沖過來，膩在他懷里“喵喵”直叫。他將小白貓抱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它的圓臉，笑道：“你這只懶貓，又上哪兒蹭吃蹭喝去了，有家都不回。”
    小白貓伸出舌頭舔了他臉頰幾口，在他腿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任由他輕輕撫摸自己雪白的毛發(fā)。
    說起來，這小白貓還是江月樓的救命恩人。
    在他十三歲那年，寒冬臘月。小小的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很久沒有好好休息和吃飯了，臉上和身上還有挨打后的傷痕。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羨慕地看著街邊人家窗簾上倒映出一家三口幸福的身影。
    大雪飄落在他的頭上、身上，沒一會就將他變成了一個小雪人?？伤緵]有力氣抖落身上的積雪，整個人搖搖晃晃，腳下一絆便摔倒在一條無人的巷子口。他知道如果不爬起來，自己會死在這個雪夜里，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根本無力支撐，只好放任自己昏迷過去。
    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刻，一只毛色雪白，幾乎和雪色融為一體的流浪貓，不知從何處而來，通人性一般臥在了他胸口，舌尖溫柔地舔著他的臉，溫暖著他。慢慢的，他的身體逐漸回暖，看著小白貓，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希望，這才度過了那段人生中最悲慘的日子。
    “人說貓的壽命只有十二三載，你已經(jīng)陪了我十年了，再多陪我?guī)啄臧伞彼麚崦“棕埖膭幼鞲訙厝?，不禁喃喃自語起來。
    他并不知道，陳余之與他只不過一墻之隔，同樣安靜地坐在自家院子的臺階上，望月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