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波走后,江月樓和宋戎繼續(xù)翻看著桌上的資料。
“這是五年以來,跟金馬堂有關(guān)的所有消息匯總。咱們之前梳理過幾遍,沒有什么線索。”宋戎將其中一份資料放下,按了按太陽穴,即便他習(xí)慣保持冷靜,此刻也有些懊惱。
辦公桌對面的江月樓頭也不抬,就算這些資料已經(jīng)看過一遍又一遍,但還是企圖從中找出新的勾連和線索。
“你先去做別的事,我再換個思路想一想。另外,還是要把人手撒出去,碼頭、倉庫、工廠……所有相關(guān)的地方再認(rèn)真翻一遍,包括醫(yī)館,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長期買止血、消炎的藥。”
“是。”宋戎領(lǐng)命而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原本就陰郁的天空更是翻滾起一片烏云,沒多久,大雨傾盆而下。
江月樓已經(jīng)伏案工作好幾個小時,再看下去更加頭暈?zāi)X脹,不利分析,便也沒再勉強自己,等雨勢稍減,就下班回家。
經(jīng)過陳余之家門前,他站了許久,很想敲開門問問他心情平復(fù)得如何。可這些蒼白的安慰對于陳余之來說根本沒什么作用,更怕他見到自己就會想起可盈死得多么無辜。
江月樓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家,才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后傳來貓叫,小白貓從陳余之家的墻頭一躍而下,跑到他腳邊,咬住了他的褲腿往后拖。
莫不是陳余之出了什么事?江月樓越想越不對勁,抄起小白貓就往陳余之家門走去。
他家外門并未上鎖,拍得重些就直接將門拍開了。
小白貓順著門縫飛快擠了進去,跑到陳余之身邊繞著圈,喵喵直叫。
這時,江月樓才看見,陳余之倒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塊靈牌,旁邊還有刻刀、木屑等物,想來是在這里雕刻陳可盈的靈牌,就連大雨將他淋透也沒有挪開。
他趕緊跑了進去,扶起陳余之,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焦急喊道:“陳余之……余之……”
陳余之的臉上布滿了水漬,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眉頭緊鎖,非常痛苦。他的手指因為雕刻靈牌的關(guān)系變得傷痕累累,雨水非但沒有將血跡沖刷干凈,反而不斷冒出新的血水。
他在昏迷中,還是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臉色漲得通紅。
江月樓察覺到他的體溫有點異常,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竟熱得有些燙手。他立刻蹲下身,將陳余之背起,大步走向屋內(nèi)。
先替他換上干爽的睡衣,再扶到床上平躺著蓋好被子。陳余之燒得太厲害,被他粗手粗腳地折騰,始終沒有意識。
江月樓獨來獨往慣了,工作上又有兩個得力屬下,從未照顧過旁人,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他想起陳余之在香港照顧自己時的樣子,連忙打了盆水過來,將毛巾浸濕,擰至半干敷在他額頭上。
他手上還有傷,雖已止血,但還需要上藥包扎。江月樓又急匆匆走到客廳,將他的藥箱翻出來,從里面找出外傷藥水及繃帶等物品,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藥品包裝。
香港時,陳余之曾給他吃過這種藥,他還記得是用來退熱的。
他將這些藥一窩蜂拿到臥室,倒了杯水,半扶起陳余之,將藥片塞進他口中,強迫他喝水將藥咽下去。可惜陳余之昏迷著,不知吞咽,水很快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江月樓蹙眉,思索片刻,想了個不怎么溫柔的法子。他先將陳余之放下躺好,一手舀水,一手捏開陳余之的下顎,小心地將水倒進去,然后使勁抬起他的下巴,強迫他將藥咽下。
這樣粗魯?shù)呐e動讓陳余之很不舒服,無意識地掙扎了一下,但喉結(jié)聳動,已將退燒藥吞下。
江月樓不放心,又以同樣的方式喂了好幾口水,這才稍稍松口氣。
一整夜的時間,他都待在陳余之的臥室里。一會替換他額頭上的濕毛巾,一會站在臥室墻上的地圖前仔細(xì)查看。
陳余之被他照顧得非常妥帖,緊皺的眉頭松開了,幾個月來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窗外,陽光漸漸將黑暗擊退,一寸一寸爬進房間里。
江月樓坐在床邊迷瞪了一會,突然清醒過來,再次伸手試了試陳余之的體溫,熱度終于退了下去。
他輕輕舒了口氣,忽然見陳余之眼皮下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有清醒的跡象,立刻端起水盆和毛巾走出臥室。
不知為何,他并不想讓陳余之知道是他在這里照顧他,手忙腳亂地將用過的物件放回原處,又飛快地將被他翻亂的藥箱恢復(fù)原樣。
臥室內(nèi),傳來陳余之醒來起床的動靜。他胡亂將藥箱放好,輕手輕腳地快速往外走去。
陳余之坐起身,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他瞄到手指的傷口被包扎妥當(dāng),身上也換了衣裳,不覺有些莫名其妙。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見他給陳可盈雕刻的靈牌正端正地擺在床頭柜上。
記憶終于回籠,他察覺出不對勁來,立刻掀開被子下床。
走到客廳,雖然各種物件依舊擺放整齊,但很明顯擺放位置和方式都與他的習(xí)慣不同。尤其是桌子上的藥箱,蓋子半開著,露出亂七八糟塞入的藥盒。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連忙快步往門口走去。
還是晚了一步,巷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人影,只有江月樓家門口閃過一片衣角,以及輕微關(guān)門的聲音。
他已猜測到昨晚的情景,站在門口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沒有追上門去。
江月樓僅回家換了身衣服,便又要回警署追查線索。因為肩膀上的槍傷,他費了不少勁才穿上外套,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掬了捧水潑在臉上,水滴順著棱角分明的臉滑落,濡濕的長睫毛下,是一雙堅定而深邃的眼睛。因為幾乎一夜未眠,這雙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
他頓時覺得清醒多了,直接回了警署。
孫永仁已經(jīng)在辦公室候著了,見他憔悴不堪,特意泡了杯咖啡放在他桌上。當(dāng)然,八卦也不能少。
“頭兒,你昨晚干嘛去了,好像一夜沒睡似的。”
江月樓眼前猛地出現(xiàn)陳余之安靜地睡顏,臉色一僵,扯謊道:“貓?zhí)场!?br/>
“啊?小白不是不愛叫嘛。”孫永仁傻愣愣地揭穿。
江月樓被他噎了一下,沒好氣地改口:“發(fā)情了。”
“貓叫春不是春天嗎?冬天也發(fā)情?”孫永仁撓了撓頭,更加疑惑。
江月樓不耐,抬頭瞥向他,冰冷的眼神透著一絲危險,仿佛他再多說一句,就絕不會完好無損地走出去。
“頭兒你說什么都對。我想來了,我還有份報告沒看……”孫永仁威武能屈,趕緊改口,順便想要溜出去,遠(yuǎn)離江月樓的恐怖氣場。
他剛退到門口,宋戎猛然推門而入,差點把他撞倒。
孫永仁一個趔趄,叫苦不迭:“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都刁難善良的我啊。”
宋戎顧不上搭理他,快步走向江月樓,一臉嚴(yán)肅地匯報:“科長,又有少女失蹤了。”
江月樓神情一凜,立刻放下咖啡杯,端正地坐起來。“看樣子金馬堂又回來了。少女失蹤是什么時候的事?”
“跟您被暗殺同一天。”
孫永仁捂著被撞疼的屁股湊過來:“他們這次很囂張啊,跟之前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
江月樓思忖著,琢磨了會這中間的聯(lián)系。“如果猜得沒錯,應(yīng)該是另有其人在背后指點。”
“會是那個殺死吳書為的神秘人嗎?”孫永仁問道。
“不清楚,但敵暗我明,情勢很不利。最好能設(shè)局,把他引到明面上來。”
宋戎的目光隨著江月樓起身走動而移動:“您有什么計劃?”
江月樓站在地圖前,看著紅筆圈住的幾個地點,回答:“還不成熟,讓我再想想。這期間,你們也謹(jǐn)慎些。”
“好。”
趙小春……王老四……吳書為……王猛……江月樓的手指摩挲著下巴,陷入沉思。
夜深人靜,小巷口的餛飩攤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江月樓心事重重地吃著餛飩,有些心不在焉,僅為了填飽肚子,辜負(fù)了餛飩的鮮美。
突然,有個人影在他對面坐下,他好奇地抬頭,看見一本正經(jīng)的陳余之對他說:“吃完去我家,有些線索跟你分析一下。”
江月樓點了點頭,有些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低頭繼續(xù)大口吃著餛飩。
“順便給你看看傷。”
他嘴里咀嚼的動作一頓,對陳余之后一句話有些意外,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再次來到陳余之家,被江月樓弄亂的物件已經(jīng)各歸各位,房間內(nèi)非常干凈整潔。
在陳余之的示意下,江月樓乖乖脫了上衣,任由陳余之給他肩膀上的傷口重新上藥包扎。
“好了。差一點就感染了。”
陳余之的動作難得輕柔,待遇好得江月樓有些不敢相信。他試著活動自己的肩膀,疼痛確實緩解了不少。
正準(zhǔn)備穿衣,就見陳余之已經(jīng)拿著他的襯衣抖了抖,站在他身后準(zhǔn)備替他穿上。江月樓這才徹底放松下來,笑著伸出手臂。
兩人在桌邊坐下,陳余之問道:“今天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對吧?”
“你怎么知道?”江月樓突然覺得陳余之有些神奇。
“你臉上的表情,就差寫大字告訴所有人你有心事。可是對你來說唯一的心事就是案子有了線索。”
江月樓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臉:“是。又有女孩失蹤了。”他沒有隱瞞,將自己的分析細(xì)細(xì)道來。
陳余之認(rèn)真聽著,不知不覺雙眉緊鎖。
城市陰暗處有一個廢棄的地下倉庫,是金馬堂的秘密據(jù)點。
李超站在一張桌子旁,正和幾個金馬堂嘍啰玩骰子。
幾顆骰子在蓋碗里轉(zhuǎn)動著,他側(cè)耳聆聽,對骰子的點數(shù)一猜一個準(zhǔn)。
金馬堂嘍啰紛紛鼓掌叫好,而李超卻覺得沒勁,嘴里罵罵咧咧:“再在這破地方耗著,我他媽都要發(fā)霉了。”
一個嘍啰在旁邊安慰:“超哥消消氣,這不是三爺?shù)拿盥铮蹅円仓荒苈爮摹!?br/>
“我熬得住,我兄弟他媽的熬不住了!不行,我得再弄個人回來。”李超說完,活動著全身的筋骨,準(zhǔn)備離開地下倉庫。
嘍啰著急攔著他:“不行啊,超哥,前兩天你弄回來那小姑娘,家人已經(jīng)報警了,火哥為此發(fā)了好大的脾氣,你還是別往槍口上撞了。”
“他江月樓那天差點被咱們的人弄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出去一趟,他們問起來,就說不知道。”李超不屑一顧,一把推開那人,大步往外走去。
他在街上無所事事地閑逛,無意間注意到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正獨自一人急匆匆往一個方向趕去。他眼睛一亮,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他,便快速跟了過去。
小姑娘對于危險臨近毫不知情,繼續(xù)焦急地往前走,很快就進了余之堂。
李超站在馬路對面,看著余之堂的招牌,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余之堂內(nèi),陳余之穿著一身白大褂,戴著口罩,正耐心安慰趕來抓藥的小姑娘。
“小妹妹,別擔(dān)心,你父親的病不要緊的。這藥拿回去讓他飯后服用,每天兩次,一共吃三天……”
他的話被吊兒郎當(dāng)進門的李超打斷,向門口看去,招呼道:“先生,您稍等片刻。”
這一眼卻讓陳余之愣住了,他認(rèn)出了眼前這個男人正是那晚倉庫里逃走的黑道嘍啰之一,他還替他包扎過。
陳余之下意識整了整口罩,盡可能遮擋面容,不讓李超發(fā)現(xiàn)。
李超也并不關(guān)注診所里的大夫,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小姑娘,湊上前去,痞里痞氣地說:“沒事兒,我不著急,女士優(yōu)先嘛,我也很紳士的。”
陳余之低頭繼續(xù)給藥材打包,余光不時瞄向李超,注意著他的動靜。
“小妹妹,多大啦。”李超笑嘻嘻地和小姑娘搭訕。
小姑娘有些害怕,也不敢正眼看他,只好往旁邊挪了挪,不肯回應(yīng)。
“我不是壞人,你怕什么啊。”李超有些不高興了。
陳余之連忙將藥包遞給小姑娘,話里有話:“路上當(dāng)心。”
小姑娘感恩戴德地向陳余之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快步往外走去。
李超正要跟上,卻被陳余之叫住:“先生,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您是來看腎虛的吧?”
“瞎說什么?你他媽才腎虛。”李超猛地停住腳步,回頭惡狠狠地瞪著陳余之。
“您眼瞼有些浮腫,黑眼圈也重,平時應(yīng)該還有腰酸和盜汗的情況吧?”
這話果然吸引了李超的注意,也不去追小姑娘了,連忙走了回來。“醫(yī)術(shù)可以啊,看起來有些本事。那你說說,我這情況,該吃什么藥?”
陳余之示意李超跟著他上二樓。
余之堂二樓是個簡易病房,臨街靠窗的墻邊還有排柜子,里面放著一些名貴藥材。
陳余之打開柜子,取出一只布包,轉(zhuǎn)身放在床鋪上打開,露出里面的鹿鞭。
李超拿起一根鹿鞭端詳著:“這玩意兒,好使?”
“很多醫(yī)書上都有記載,《別錄》、《千金方》、《醫(yī)林纂要》、《四川中藥志》等,想來那么多前輩醫(yī)者都說有效,大抵是不會錯的。”陳余之認(rèn)真解釋道。
“怎么吃?”
“可以煎湯,連汁帶渣一起吃,也可以熬制成膏,搓成丸服用。”
李超翻了個白眼:“誰有工夫煎湯,你幫我做成藥丸吧,還省事些。什么時候能好?”
李超說著,將那根鹿鞭隨手扔了回去。
“今晚差不多可以。”
“好,我晚上八點來取。”
李超走下樓梯,大步離去,陳余之站在樓梯上望著他的背影,緩緩摘下口罩,目光冰冷。
他關(guān)了余之堂,走到附近電話亭,給警署打了一個電話。
江月樓從外面回到警署,剛下車就見金大成得意洋洋地帶著幾個手下從大樓內(nèi)出來,看到他還刻意迎上來,虛偽地笑著:“江科長,最近這案子查的,眼珠子都熬紅了,辛苦呀。”
“不勞金科長費心。”江月樓懶得搭理他,應(yīng)付一句便大步往樓內(nèi)走。
金大成回頭看了眼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切,看我抓到金馬堂的大魚,你還拽得起來?”說著一揮手,帶著手下一同鉆進汽車,駛離警署。
江月樓正走在樓梯上,聽見動靜蹙了蹙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未等他多想,就撞見從樓上匆匆跑下的孫永仁,看著他急道:“頭兒,你怎么才回來?陳醫(yī)生來電話,說是發(fā)現(xiàn)了金馬堂的線索。當(dāng)時只有金科長在署里,線索就交到了司法科手上。金科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帶人去抓捕的路上了。”
江月樓想起方才金大成嘚瑟的樣子,神色瞬變,不假思索地轉(zhuǎn)身下樓。宋戎和孫永仁不知道他要干嘛,連喊了兩聲都沒有回應(yīng),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他不知道金大成去了哪,便一踩油門往余之堂開去。只是大白天的,余之堂門口卻掛起了打烊的牌子。他沖上臺階,使勁捶打大門,可惜一直無人回應(yīng)。
此時的陳余之正站在另一處巷子口,看著李超晃悠著從一家飯店內(nèi)走出來,緊接著就被四面八方涌上來的便衣警察包圍了。
他慌忙想跑,但不管哪個方向都有警察逼近,毫無退路。
包圍圈外,金大成也沒看清要抓的到底是個什么人,得意洋洋地喊著:“把這個金馬堂的人抓起來!”
幾個便衣警察蜂擁而上,將李超拿下,戴上手銬,套上黑布罩,押進汽車?yán)铩?br/>
“好你個江月樓,查了五年,還不如我一天。哼。”金大成得意地笑著,也跟著上了車。
陳余之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整個抓捕過程,目送警署的車隊離去,有些奇怪怎么沒見江月樓和他的手下。但李超被抓的喜悅壓住了內(nèi)心的疑惑,心中升起一種復(fù)仇后的快意。
他心情愉悅地走在街道上,看見街邊一家蛋糕店的櫥窗外,一對乞丐兄妹正流著口水看著里面展示的蛋糕。
妹妹眼巴巴地對哥哥說:“哥哥,我想吃蛋糕……”
哥哥沉默著,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頭。
可愛的妹妹并沒有哭鬧,而是沖著櫥窗內(nèi)的蛋糕張嘴啊嗚一口,笑得一臉滿足。“真甜。”
這一幕,讓陳余之想起可盈的一次生日,他帶著蛋糕回家,可盈驚喜的笑容和乞丐妹妹一樣可愛。
櫥窗外,乞丐兄妹又看了蛋糕最后一眼,手牽著手依依不舍地離開。
陳余之心思一動,徑直走入蛋糕店,片刻后提著一個包裝精致的蛋糕快步走向乞丐兄妹。他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待他回頭遞上了蛋糕,不知道是對他說,還是對曾經(jīng)的自己說:“看緊妹妹,別把她弄丟了。”
乞丐哥哥茫然無措地接過蛋糕,又聽見眼前的大哥哥對妹妹說:“生日快樂。”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粲然一笑,連連致謝,和妹妹一起抱著蛋糕盒子愛不釋手。這樣溫馨的畫面看在陳余之眼中,就仿佛是他和可盈曾經(jīng)的模樣。
他一邊回憶一邊往余之堂走去,就快看見那塊字體蒼勁的招牌。忽然,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將他拽進了一側(cè)的巷子里。
陳余之內(nèi)心一驚,正要掙扎,發(fā)現(xiàn)來人竟然是江月樓,正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他,忙問道:“怎么了?”
“你的電話沒有通知到我,那個嫌犯應(yīng)該被人換了,而且又是中毒身亡。”
陳余之大驚:“什么?你們警署……”
事情真相如何,江月樓并不知曉,他被叫回警署召開緊急會議,各科科長正就金馬堂囚犯死亡一事吵得不可開交。
馮科長氣勢洶洶地指責(zé)金大成:“好端端的囚犯,還沒開始審怎么就死了?金科長,這可不合規(guī)矩,你怎么解釋?”
“姓馮的,你他媽什么意思,畏罪自殺這事兒也能賴我頭上?”本以為可以邀功,卻沒想到要被問責(zé),金大成心里更加氣憤。
錢同慶左右勸著,和稀泥:“好好說,坐下好好說。”
江月樓跟著白金波一同走進會議室,他在外面已經(jīng)將這些爭執(zhí)聽在耳朵里。
正在上演狗咬狗戲碼的眾人陸續(xù)注意到署長的到來,紛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默不作聲,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
“吵啊,繼續(xù)吵!”白金波冷笑著,嚴(yán)厲的目光在眾科長面上一一劃過。
眾人皆靜,避開白金波的視線,金大成更是晦氣地低著頭,無聲地嘟噥著什么。江月樓走到自己常待的位置坐好,身姿挺拔,目視前方,和眾人皆是不同。
“一個個的,當(dāng)這里什么地方,菜市場嗎?”
會議室內(nèi),氣氛沉重,眾人都沉默著,聽白金波訓(xùn)話。
白金波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出了事不想著解決,爭吵,推諉,有用嗎?”他訓(xùn)斥完眾人,槍口立即對準(zhǔn)當(dāng)事人:“金大成,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被點到名的金大成冤枉極了,一臉委屈地抬起頭來:“署長,下午有人打電話舉報,發(fā)現(xiàn)了金馬堂成員的蹤跡……我就帶人去了,抓捕也很順利,簡直是不費一槍一彈,就把人給拘了。可誰能想到,手也銬了,腳也捆了,嘴巴還塞了布防止咬舌自盡,這樣嚴(yán)防死守,還是死了……”
馮科長聽完,又忍不住陰陽怪氣一番:“所以才顯得更蹊蹺啊,金科長。”
金大成剛要沖他發(fā)作,被江月樓打斷:“尸檢報告出來了嗎?”他見有人搖了搖頭,接著說:“結(jié)果出來前,恐怕很難斷定到底是誰的責(zé)任。”
金大成還以為江月樓破天荒地為自己說話,忙不迭地附和:“對,還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見江月樓絲毫不留情面地開口:“還有,金科長,你今天這個行為,真是蠢極了。”
金大成的臉?biāo)查g脹成豬肝色,大聲反駁:“今天這事就算換成你江月樓,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他說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跳起來指著江月樓道:“不對,江月樓,這事兒跟你脫不了干系吧?那個舉報電話本來可是點名道姓要找你的,你不在,這倒霉事才落我頭上。該不是,你們認(rèn)識,勾結(jié)起來,冤枉同僚?”
江月樓沒想到他會倒打一耙,頓了一下,沒及時回應(yīng),金大成立刻順桿爬,又嚷起來:“瞧,心虛了!錢科長,馮科長,你們還是謝謝我吧,要不是我運氣差,那時候剛好在署里,倒霉的還不一定你們誰呢!”
這話一出,大家都覺得有道理,目光同時落在江月樓身上,帶著探究和懷疑。
“我沒有。”江月樓沉聲解釋著。但眾人顯然不信,金大成還提議把舉報人帶回來審一審。
正鬧著,門外傳來一個警察的聲音:“報告,尸檢結(jié)果出來了!”
白金波起身,順帶給江月樓解了圍,招呼眾人一起去停尸房。
“怎么樣?”白金波看了一眼尸體,問老趙。
“和吳書為的死如出一轍,手法一樣。”老趙推了推眼鏡,慢吞吞地答復(fù)。
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議論紛紛。其中,江月樓反應(yīng)最激烈,盯著老趙問:“你確定?”
“千真萬確。”
金大成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說道:“這下都清楚了啊,跟我沒關(guān)系。”
白金波和江月樓互看了一眼,神色嚴(yán)肅,都覺得現(xiàn)下這個狀況十分棘手。
江月樓將這些一一說給陳余之聽,卻隱瞞了白金波為了避嫌,不準(zhǔn)他再查這個案子的事,末了提醒道:“警署里面也有金馬堂的人。余之,萬事小心。”
陳余之面色一凜:“我知道,可是這么一來,線索又沒了?”
“慢慢來,總會把他們逼出來的。”江月樓背靠著墻,堅定地說。
兩人沒去余之堂,而是回了陳余之的家,繼續(xù)和江月樓分析這檔子怪事。
“你怎么就確認(rèn)他是金馬堂的人?”江月樓一口氣喝完一整碗涼水,問道。
陳余之腦海里閃過他偶遇倉庫混斗,本著醫(yī)者之心進去救助的情景,回答:“我見過他。那晚在倉庫,我給他包扎過,他是左撇子,所以我有印象。”
江月樓聽著,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一時沒想起來,便蹙著眉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他沒認(rèn)出你?”
“我戴了口罩。”
“等等。”也就這么一瞬,江月樓終于想到問題所在:“你剛剛說,他是左撇子?”
陳余之肯定地點頭。
不對,他明明看見停尸房那具尸體垂下的右手上有把玩槍械磨出來的繭子,并不是一個左撇子。
陳余之聽他這樣描述,十分震驚:“這不可能,我親眼看著他被警察押上車的。”
“如果真的有人偷梁換柱,只有兩個時間段有機會動手。”江月樓思索著,分析著,“一個是從抓捕現(xiàn)場回警署的路上,一個是回到警署后,從車上到停尸房。”
“警署內(nèi)那么多雙眼睛盯著,眾目睽睽之下偷換尸體,不太可能吧。”
江月樓站起身,在桌前來回踱步:“好。那說回前者,除非昨天出動的警察都是內(nèi)奸,才睜一眼閉一眼,放任真正的金馬堂成員離開,換了個替死鬼回來交差。可能嗎?”
陳余之愣了下:“這更不現(xiàn)實。可是……在警署內(nèi)?這怎么會……”
“想想?yún)菚鵀榈乃溃矝]什么不可能。而且,正因為他是警署內(nèi)的人,對一切規(guī)則了然于心,所以,他利用了辦案程序中的一個漏洞。”
“什么漏洞?”
“昨天近距離抓捕的人,沒資格進入停尸房。而進去查看的人,又都不在現(xiàn)場。唯獨金大成,兩個地方都出現(xiàn)了。但依照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在安全距離之外,想必現(xiàn)場根本沒看清要抓的人長什么樣子。”
陳余之越聽越心驚:“所以,這個人不但對你們的職責(zé)分工和辦案程序了如指掌,就連金科長的性子,也很有把握。”
“對。”江月樓很滿意陳余之能夠跟上他的想法和節(jié)奏,“所以,我們正式開始合作?”
陳余之看著江月樓信任的目光,眉頭舒展,點了點頭,和他徹底達成共識。
兩人合作的第一步便是同去警署停尸房,再次確定尸體身份。
此時的停尸房內(nèi)沒有開燈,一片昏暗,只有月色透窗而入,隱約可以看到屋內(nèi)模糊的場景。屋子正中間是一張停尸床,上面躺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角落里還有兩張床,看輪廓似乎也停放著尸體。
他們輕手輕腳地推門溜了進來,走到正中間的停尸床旁,揭開蓋在尸體上的白布,借著暗淡的月光,看向尸體的臉。
陳余之果斷搖了搖頭。
江月樓正要說些什么,門外響起一串腳步聲,以及兩個警察的抱怨聲。
“大晚上的,處理什么尸體,真是倒霉。”
“誰說不是呢。大晚上陰氣最重,這時候埋尸,最不吉利了。”
江月樓和陳余之神色突變,互看一眼,同時行動,各找地方躲藏。
很快,兩個警察推門而入,目標(biāo)明確地將中間那具尸體用白布裹著,抬了出去。
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角落的一張停尸床上,江月樓和陳余之蓋著白布躺在上面,兩人緊緊挨在一起,若是留心一點,還能聽到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門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停尸房內(nèi)又回歸安靜。江月樓猛然掀開白布,和陳余之依次翻身下床,又將原有的尸體歸位。
他們的視線落在中間那張空蕩蕩的停尸床上,同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毀尸滅跡?”
“毀尸滅跡。”
兩人異口同聲,匆匆離開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