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樓離開白公館,失魂落魄地回到楚然的公寓。陳余之也已經回來了,聽說剛才發生的事,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干巴巴說了一句“節哀順變”。
他熬了粥,燒了幾樣簡單的小菜,拉著江月樓在餐桌前坐下,勸道:“是他走錯了路,你別太和自己過不去。”
江月樓的情緒有些木然,不想談這個話題,端起碗大口喝粥,一邊喝,嘴里一邊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
“我沒事,吃飯吧。”
陳余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里,還是很憂慮,尤其害怕他的情緒病發作。“別懲罰自己,控制住情緒,江月樓,這些事情不是你的錯。”
江月樓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悶聲點了點頭。
兩人安靜地吃了片刻,江月樓忽然抬頭,問陳余之:“我今天看到報紙,展君白要結婚了?”
陳余之夾菜的動作一頓,含糊地“嗯”了一聲。
“定在除夕,一定別有所圖。”
陳余之心情有些憋屈,尤其是他才從楚然那里回來。楚然得知江月樓沒有死,還是執意要嫁。雖然她不想讓江月樓知道,但陳余之覺得不能瞞下去。
“展君白要娶的人,是楚然。”
江月樓愣住,重重放下筷子:“楚然?怎么可能,你們明知道……”他說到一半,立刻反應過來,“你們準備利用這場婚禮?”
“當時我們以為你死了,單憑我和楚然單槍匹馬,根本不是展君白的對手。所以,楚然主動向展君白提出結婚。”
江月樓對兩人草率的決定有些生氣,“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展君白也清楚你們的底細,他為什么會同意結婚?”
“考慮過,這場婚禮,也是他利用的工具。”
“新郎和新娘,各懷心思的一場婚禮?”江月樓呲笑了一聲,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我不同意,告訴楚然,馬上拒婚。”
陳余之很為難,“我早勸過了,這是她堅持的選擇。”
“太危險了。”
“可我們沒有別的機會了。”陳余之嘆息道,“展君白的婚禮,一定是轟動全城的,各界政要名流都會出席,這是揭開展君白陰謀的最佳時機。”
“楚然打算在行禮的時候揭穿他?”
陳余之點了點頭。
江月樓思索片刻,知道自己沒什么立場阻止,關心道:“婚禮在哪里舉行?”
“南朝酒店。”
江月樓重新拿起筷子,學著陳余之剛才的樣子,給他夾菜,妥協道:“我明天去探探,想想辦法,到時候我們也混進去。”
溫暖的燈光下,兩人繼續吃著晚餐,在這段紛亂、悲痛交織的時光中享受難得的溫馨。
第二日,展君白和楚然一同前往南朝酒店看婚禮現場的布置情況。
楚然全程心不在焉,只關心婚禮流程安排,卻不知道展君白送去的嫁衣是新式婚紗還是鳳冠霞帔。
展君白對她的反應心知肚明,也不戳破,扮演著完美未婚夫的形象,對她有問必答。
只是,楚然并不知道,這一番布置背后還有另一番設計,是將景城官員名流一網打盡的設計。
她走出酒店,忽然看到對面街道上竟站著江月樓。盡管他已經做了偽裝,但楚然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她誤會江月樓死后的第一次相見,內心有些激動,但身后展君白漸近的腳步聲很快使得她清醒過來。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街道,車來車往,但江月樓也看到了楚然,正準備往朝她走去。
楚然有些焦急,沖江月樓拼命使眼色,無聲地喊道:“快走。”
江月樓會意,立刻轉身進入一旁的店鋪內。
此時,展君白交代好別的事,走出酒店來到楚然身邊,提議道:“一起喝杯咖啡?就當結婚前的最后約會。”
楚然一心想將展君白帶離此處,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兩個人沿著街道向最近的咖啡館走去。
片刻后,江月樓從馬路對面的店鋪內走出來,看了眼兩人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南朝酒店大門,思索了一會,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來到和金大成約定的巷口,見金大成已經等候在那里,不覺有些欣慰。
“考慮好了?”他問。
金大成點點頭:“我跟你合作。我是真沒想到,白署長居然真的勾結展司長叛變,我昨天聽到他們打電話了,說什么‘看好你的未婚妻,要不是我,你起事的動作就被她透露給蔡市長了’。”
他說完,見江月樓毫無反應,又神神秘秘湊過去說道:“還有,白署長今天沒有來警署。他是不是和展司長密謀什么去了?”
江月樓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以后都不會去警署了。”
金大成不傻,很快聽明白了江月樓話中的意思,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一步,驚詫地問:“你殺了白署長?”
“我沒想殺他,是他要殺我。我如果不還擊,現在大概就是一具尸體。”
金大成五味雜陳地看著他,嘆了口氣,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
兩人一同回了楚然的公寓,陳余之見到金大成有些驚訝,沒想到江月樓真的說動了他,成了他們的援軍。
三人正商量著,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江月樓和金大成警惕地躲了起來,陳余之獨自上前開門。
門外站著焦急的楚然,和展君白約會結束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楚然看著從其他房間走出來的江月樓,激動地上前擁抱了他,嘴里喃喃道:“你還活著。”
江月樓不覺又一絲尷尬,嗯了一聲,抬手停頓片刻,還是拍了拍她的后背,給予回應。
金大成在一旁翻了個白眼,故意大聲咳嗽,這才驚醒了楚然,連忙收手。她見金大成居然也在,不覺有些意外。“你怎么在這里?”
“你們一個兩個的煩不煩啊,每個人見我都要問一遍。我下次貼張字條在臉上好不好?”金大成自顧自坐下倒了杯水,滿臉不耐煩。
“是我找他幫忙的。”江月樓替他解釋著。
楚然對金大成是否真的能幫上忙表示懷疑,但此刻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忙對江月樓說道:“你怎么會到南朝酒店去?那里都是展君白的人,很危險。”
“他過去探地形。”陳余之也倒了杯水,放到她手邊。
楚然了然,看向江月樓的目光有一絲擔憂:“你明天也要去?”
“當然。”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勸阻,只是叮嚀一句“小心”。
“嗯。酒店外圍我探過了,里面是什么情況?”
“稍等。”楚然起身,從一旁的柜子上拿來紙筆,當著眾人的面畫出了酒店的平面圖。
“這是南朝酒店的大堂,婚禮在這里舉行。這兒有樓梯通往二樓的宴會廳,儀式結束以后,按照流程,賓客們會被帶到二樓吃喜宴。再往上,是南朝酒店的住宿部。東側有電梯可以上去。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江月樓拿過那張紙,邊看邊思索,“也就是說,我們最合適的機會在大堂,舉行儀式的時候。”
楚然點了點頭。
“有沒有多的婚帖?我和余之扮作賓客混進去。”
楚然思索片刻,肯定答道:“有。我一會兒讓同事送到警署,讓金科長轉交給你。”
金大成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我現在可是警署二把手,忙得很,不是跑腿的。還有,憑什么你和陳余之能進去當賓客,我就要在外面喝西北風?”
江月樓無奈地看著他:“你很快就是一把手了。”
金大成想了想,頓時喜笑顏開,當即反口:“成,我送。”
“對了。”楚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我擔心明天展天青會有別的動作。剛才展君白送我回家,我母親問男方長輩是否只有展天青出席時,他的神色有點怪。”
“你懷疑他不會出現在婚禮現場?”陳余之問。
“有這個顧慮。”
江月樓思索片刻,拍了拍金大成的肩膀:“你明天不用在南朝酒店外策應了。”
金大成眼前一亮:“我也扮賓客?”
只見江月樓神秘一笑,答道:“你盯著展天青,他極有可能會去城外,帶兵入城,和展君白里應外合。”
“讓我去打仗啊?不去不去。”金大成被唬了一跳,連連擺手表示拒絕。
江月樓看著他的反應啼笑皆非,替他支了一招:“你可以狐假虎威,假借白署長之名。他們應該還沒發現白金波的消失。”
“苦差事啊!”金大成長嘆一聲,勉強答應下來。
江月樓送愁眉苦臉的金大成出門,邊走邊交代:“警署內除了白署長,展君白應該還安排了別的人,明天當心些。”
“知道了,真啰嗦。”
送走金大成,江月樓轉身看著楚然,真心實意又道了聲謝。楚然坦然地淺笑道:“剛剛不是謝過了?”
“不一樣。這場婚禮風險很大,委屈你了。”
同時,陳余之也感激地看著楚然。
楚然見他倆這鄭重其事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不說這些了,等事成之后,一起喝酒慶祝。”
江月樓、陳余之幾乎同時“嗯”了一聲,三人相視而笑。
很快,除夕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來臨了,景城沉浸在一片喜慶祥和的氛圍中,極少有人感覺到平靜背后的暗流洶涌。
楚家閨房,楚然穿著一身紅嫁衣坐在鏡子前,拿著一支眉筆對鏡輕輕描著。她的臉上并無喜色,有的只是沉靜睿智的目光,淡然地拿起擱在一旁的紅色蓋頭頂在頭上,遮住自己精致的妝容。
吉時已到,幾輛裝飾一新的婚車駛到楚然家門口,頓時鞭炮響著,四周處處是圍觀的鄰居、路人。
展君白也是一身吉服,微笑著站在門口,看著小丫頭扶著楚然走出來。她的父母楚清明和孫福芝跟在身后。
走到門口臺階處,楚然小心地邁過,就聽見展君白迎了上來,柔聲道:“我來接你,上車吧。”
她被展君白扶著坐進了第二輛車子,其他親屬上了第三輛,而展君白為了讓楚然坐得寬敞點,則上了第一輛車開路。
汽車在鞭炮聲和揚起的紅色碎屑中開往南朝酒店。
與此同時,警署監獄發生大規模越獄事件。
幾個犯人佯裝發病叫來獄警,待他打開牢房門查看時將他勒死,取了鑰匙和槍,將所有牢房門打開,和其他獄警發生激烈沖突,集體沖出監獄。
金大成早有準備,聽到獄警匯報,立刻下令司法科、稽查科一隊二隊集合,持槍包圍監獄。
鬧事的金馬堂嘍啰還沉浸在警署有人接應他們的幻想中,被金大成打得措手不及,死傷一片。
這場鎮壓越獄的行動不出一刻鐘便落下帷幕,所有未死的犯人在警察持槍威脅下,排著隊回到監獄牢房,等待他們的是更為嚴酷的罪刑。
金大成沒有受傷,只是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被撕開,有些狼狽。
他喘著氣,得意地看著被鎮壓的犯人們依次走回監獄,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嘆了一句:“嘖嘖,我怎么這么優秀,沒有江月樓那小子,我也能做得如此完美。”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當梳子扒拉著頭發,傲嬌地將發型整理好。
內患已定,外憂也有了動靜。
“科長,展軍長剛剛從東門出城了。”
金大成聽到屬下匯報,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面前隊列整齊的警察們,滿意地吼道:“保衛景城,準備出發!”
警察們震天動地地回答“是”!緊接著整齊劃一地轉身,列隊朝外跑去。
南朝酒店門口,紅地毯一路鋪到室外,處處可見喜氣洋洋的裝飾,不少圍觀路人嘖嘖稱奇。
“聽說了么,今天大婚之日,展司長為楚小姐包下了整個酒店。”
“嚯,好大的手筆,楚小姐可真幸福。”
“那當然,展司長的為人,整個景城都知道,是這個呀。”這個路人說著,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夸贊著。
隱藏在圍觀路人身后不遠處的江月樓和陳余之聽到這些對話,不約而同露出苦笑。
陳余之將頭偏到江月樓身邊,輕聲道:“他的民心基礎做得的確到位,都準備起事了,在大眾心中還是個善人。”
江月樓的目光凝視著酒店大門,“我在想,按照他刻意塑造出來的形象,直接起事,勢必會影響他在百姓心中的口碑。今天的婚禮,他除了武裝上的準備,應該還有其他計謀,讓自己的起事名正言順。”
“怎么辦,婚禮就快開始了,商量對策顯然來不及了。”陳余之又擔憂起來。
“也只能隨機應變了。最好楚然先發制人,我們就不會太被動。”
陳余之點頭,看了眼腕間的手表:“車子應該快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看向街道一側,婚車正巧駛了過來。
在圍觀路人的掌聲中,一排婚車陸續停在酒店門口,場面宏大。
第一輛車里的展君白率先下車,走向第二輛車,紳士地拉開車門,扶著新娘子下車。
他待小丫頭替新娘整理好嫁衣,便挽著新娘的手走向酒店。
兩側有工作人員放起禮炮,彩色的碎屑洋洋灑灑飄落在兩人身上。
江月樓和陳余之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門中,隨著圍觀的眾人一起涌了過去。
南朝酒店大廳內也布置得美輪美奐,賓客們都站在原地鼓掌,看著展君白和新娘一同緩緩走入。
“華堂異彩披錦繡,良辰美景笙歌奏,今日舉杯邀親友,鐘情燕爾配佳偶。感謝各位貴客蒞臨,讓我們掌聲歡迎今天的主角,新郎展君白先生,新娘楚然小姐!”舞臺上的司儀熱情地說著吉祥話。
此時,江月樓和陳余之已經進入大廳,在人群后方站著,遠遠望著這一幕。
“一拜天地日月星,請一對整衣冠,拱手作揖。”
展君白和新娘轉身,一起對著外面拜下去。坐在臺上的孫福芝笑得合不攏嘴,楚清明也面帶喜色。
江月樓和陳余之對視一眼,覺得有些不對勁。
“楚然怎么沒按計劃來?”陳余之低聲問。
“再等等,還有機會。”
舞臺上,司儀又喊了起來:“二拜高堂體安康,請一對整衣冠,拱手作揖。”
展君白笑著看了新娘一眼,牽著她轉身,一起對著坐在臺上的孫福芝和楚清明拜下去。
酒店內頓時響起眾人起哄聲,唯有江月樓和陳余之緊蹙眉頭,越發憂慮起來。
“三拜夫妻永同心,請一對整衣冠,拱手作揖。”
展君白和新娘面對彼此站好,新娘站了片刻,沒有立刻拜下去。
江月樓和陳余之盯著這一幕,等待著“楚然”揭開蓋頭,揭穿展君白的偽善。
然而,新娘不過是慢了一拍,最終還是緩緩拜了下去。
“禮成!”
所有人歡呼起來,與江月樓、陳余之的錯愕神情形成鮮明對比。
“請一對新人先行退下休息,有請城防部李部長講話……”
臺上,展君白扶著新娘走向一側退下,孫福芝和楚清明也一同離開。李部長應邀上臺致辭。
陳余之不解地看著這和諧的場面,急切道:“楚然是不是被威脅了?”
“有可能。等李部長講完話,掩護我,我上去揭穿他。”
陳余之鄭重地點了點頭。
只是兩人沒有想到,李部長剛上臺說了第一句話,就被人放了冷槍,幾乎是一槍斃命,倒在臺上。酒店內頓時場面大亂,賓客四散奔跑,大門卻被守衛關上。
展君白將新娘推給邱名扶到安全區,沖上臺去維持秩序。
江月樓和陳余之也跟著人群跑動著,但目光死死盯著展君白,時刻戒備著,伺機而動。
“請各位長官跟邱名到地下室去暫時躲避,我來處理門外的殺手。”展君白的安排合情合理,政府部門各要員來不及細想,便陸續跟著邱名往酒店側門匆匆而去。
臺上,展君白接著安排:“各位親朋好友不要慌張,請到二樓宴會廳躲避。那里有守衛保護你們的安全。”
他的話音剛落,一群人慌不擇路地往二樓跑去。
這么一來,江月樓和陳余之混在人群中,隨時有暴露的危險。江月樓看著陸續跟著邱名離去的政府官員,終于想通其中關節,面色一變,語速飛快地對陳余之說:“地下室有問題!”
陳余之愕然:“這是個陷阱?”
“跟著邱名下去的全是政府高層,一旦出事,全軍覆沒,他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接管政府!”江月樓說著,推了把陳余之,急道:“我去地下室,你去保護楚然!”
兩人兵分兩路,一個匆匆擠向那群政府高層的隊伍,一個趁亂擠向新娘。
陳余之看著新娘安靜地站在大廳一角,仿佛對眼前的混亂毫不在意,心里正納悶。突然,有幾個人倉惶逃跑時撞到了新娘身上,紅色蓋頭飄開的一瞬間,他看見一張有些陌生的臉。
新娘并不是楚然,而是趙墨清!他一陣愕然,立刻避開展君白的視線,往江月樓那側跑去。
而真正的新娘楚然此刻正等在南朝酒店的某個房間內,內心焦灼。
她聽著外面槍聲不斷,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揭開紅蓋頭就要往外走。
可她剛拉開門,門外的守衛就迎上來,不由分說勸道:“楚小姐,外面危險,請您在這里等著,展司長一會兒就來接您。”
楚然看了眼他腰上的槍,悻悻地轉身回房,房門重新被關上。
她在屋內著急的踱步,不停思索著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其實展君白早有防備,接新娘的車隊開過街道拐角時,有一輛和新娘專車一模一樣的婚車緊跟著第一輛車而去,而楚然所在的車則開進了一個院子,等車隊過去后,才偷偷開往南朝酒店后門。
那時楚然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周圍極為安靜和冷清,和她想象中的熱鬧場面極其不符。
她自作主張地揭開蓋頭,環視一圈,發現這是酒店的后門,非常偏僻的地方。
“這是哪里?展司長呢?”她警惕地看著司機,厲聲問道。
司機早就準備好解釋的說辭,從容不迫地說道:“楚小姐別誤會,這是南朝酒店的后門。剛才有人來報,幾個逃犯在酒店附近出現了,展司長擔心危及您的人身安全,讓我帶您從員工通道先上去,等他處理完危機,就來和您匯合。”
當時,楚然半信半疑,打量司機的神色,但她除了聽從司機的安排,又沒有別的選擇,遲疑片刻,只好下車。
現在想來,這根本就是展君白的借口,目的就是為了阻止她當著眾人的面揭露他的真面目。
楚然想明白了原委,面色冷了幾分,想了想,在房間里翻找起來。她看到桌上的果盤旁放著一把匕首,便將它緊緊握在手中,目光冷峻地繼續等待。
江月樓擠在人群中,低著頭,背對著邱名,跟著進入南朝酒店地下室。
邱名見人進來得差不多了,站在門口說道:“委屈各位長官在此稍候,展司長處理完殺手再請各位出去。”
楊部長帶頭回應:“好,辛苦展司長。”
邱名對他笑了笑,關上門離去。
一直小心躲在人群中的江月樓,微微抬頭觀察四周環境,忽然發現陳余之不知何時也混了進來。他連忙穿過幾人走過去,低聲問:“你怎么進來了?”
陳余之看著他神情凝重:“新娘不是楚然,是趙墨清。”
“什么?”情急之下,江月樓的聲音拔高了一些,被楊部長注意到,立刻驚呼起來。
“江月樓!”
地下室眾人循聲看去,立刻炸開了鍋,紛紛避讓,將兩人所在之處空了出來。
楊部長非常氣憤,拔槍指著江月樓,怒道:“叛徒!你怎么混進來的!”
“我不是叛徒。真正的叛徒是展君白。”江月樓淡定地揭露,即便被萬夫所指,也維持著身上的正氣。
可惜,其他人并不認同他的話,楊部長更是冷哼道:“笑話!你就算再潑十盆臟水,君白也是清白的。”
眼見江月樓成為眾矢之的,陳余之在一旁急切地幫腔道:“楊部長,月樓的話是真的。”
“一丘之貉,我憑什么信你?”楊部長的槍口移向陳余之。
此時,江月樓走向門口,楊部長誤會他是要走向自己,有些慌張,持槍警告道:“我警告你江月樓,不要亂來!外面都是我們的人,你是沒有機會動手的……”
說話間,江月樓已經走到門口,使勁一推門,根本打不開。
他轉頭看向楊部長,嚴肅地說:“展君白把你們集中在一起,是為了政變。你們不可能出去了。”
“不可能。”楊部長還是不信。
一旁,張委員也附和楊部長的話:“外面有殺手,展司長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你少挑撥離間,我們是不會上當的……”
“什么聲音?”就在此時,另一個政府官員敏銳地聽到什么動靜,打斷他們的對話。
眾人安靜下來,仔細聆聽著。片刻后,江月樓神色一凜,“是炸彈”三個字脫口而出。
他顧不得眾人嘩然的反應,循聲尋去,在一堵掛著畫像的墻壁前停住。他將畫像摘下,露出一個嵌在墻內的箱子,里面放著正在倒計時的炸彈,時間顯示還剩十分鐘。
這一幕令所有人驚慌失措,紛紛后退遠離墻壁,唯獨陳余之走上前去,和江月樓站在一起,并肩作戰。
地下室安靜極了,只有炸彈上的倒計時鐘不斷走針的聲音。
江月樓額頭上浸出汗珠,他仔細研究著炸彈,手里拿著僅有的一把小刀,動手嘗試拆除。
陳余之和眾人都緊張地圍觀著他的舉動。
就在他們被困地下室之時,展天青按計劃帶人從城外朝著城內而來,與反方向帶著大批人馬的金大成撞了個正著。
“展軍長,恭喜恭喜!”金大成笑嘻嘻上前道賀。
展天青警惕地盯著他,手擱在腰間的配槍上,時刻準備拔槍射擊。“金科長,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應該在君白的婚禮上吧?”
“是啊。但臨行前,白署長交代我,讓我帶人來城外和您匯合。”
展天青有些疑惑:“白金波?”他見金大成一臉誠懇地點著頭,又問:“他具體怎么說的?”
“白署長倒是沒說什么任務,只讓我一切聽您吩咐。”
展天青盯著金大成的神色,內心思忖著,判斷著他話語的真實性。
而金大成一副沒頭腦的憨樣,絲毫不覺危險,甚至上前一步,湊到展天青身邊,問:“展軍長,咱們現在去哪?我聽您的。”
展天青成功被金大成的演技騙到,稍稍放松戒備,視線從金大成臉上移開,看向面前的警察隊伍。就在此時,金大成抓住機會,突然持槍竄上去,指著展天青的太陽穴,同時下了他的槍,遠遠扔了出去。
下一瞬,展天青所帶的士兵們立刻舉起槍對著金大成。而金大成身后的警察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拔槍指向他們。
局勢頓時緊張起來,一觸即發。
展天青受制于人,不敢冒險,余光冷冷地看了眼金大成,“這也是白署長的意思?”
金大成此時已收起恭敬的神色,頗為不屑地回答:“這是你金大爺的意思。”
展天青眼底浮現怒氣:“金大成!別不知好歹,看清局面,以免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大成并沒有被他的話恐嚇到,不甘示弱地用槍使勁戳了戳他的頭,“該認清局面的人,是你!”
“殺了我,你也走不了!”
“那咱們就試試,是你命硬,還是我命大。”金大成說著,挾持展天青移動,身子時刻掩在他身后。
展天青被他激得焦躁不堪,不管不顧地使勁往后一撞,想要避開他的控制。
誰知金大成心理素質不強,驚慌中連續開槍,幾乎將面前的展天青射成了篩子。
展天青的部下見軍長死在警察槍口下,頓時炸開了鍋,紛紛開槍拼命。警察們也英勇上前掩護金大成,雙方在城郊戰成一團。
南朝酒店地下室,倒計時鐘還在不停走動,已經不足半分鐘的時間了,眾人幾乎絕望。
江月樓仍然沒有放棄,神色專注地拆卸著炸彈。
他已經進行到最后一步,只要選對引線割斷,便可將倒計時鐘停下來。可是,他手持刀尖在兩根不同顏色的引線之間猶豫著,不住抖動的刀尖透露出他的膽怯,一個不慎,他們都將死在這里。
陳余之察覺到他的情緒,伸手覆蓋在他的手上,“深呼吸,江月樓,你可以的。”
江月樓聽了他的話,閉上眼睛深呼吸,調整好情緒再睜開,仔細選擇了一根引線,緩緩將它割斷。
還有不到十秒鐘的時間。
地下室里的政府要員們或是絕望地等死,或是心存希望地看著江月樓。有祈禱的,也有求佛祖保佑的,氣氛凝重。
隨著江月樓割斷引線,炸彈上的倒計時指針停留在數字3上,不再躍動。
他成功地拆除了炸彈。
這時,眾人才松了一口氣,楊部長更是幾乎癱倒在地。
江月樓也放松下來,看向陳余之,得到他一個肯定的目光。
他正準備繼續琢磨怎么把門打開,門就被金大成的人撞開了,得意洋洋地向他邀功:“那波軍閥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輕輕松松被我搞定了……”
“展君白人呢?”江月樓急切地打斷他的吹噓。
金大成有些茫然,搖頭道:“不知道。”
“楚然。”江月樓面色一變,徑直往外奔去,陳余之緊隨他之后,獨留金大成看著兩人跑遠的背影,二丈摸不著頭腦。
就在他們拆除炸彈時,展君白也已經到了楚然所在的房間。
“楚小姐,展司長到了。”
在守衛的提醒下,楚然趕緊蓋上蓋頭,聽著腳步聲緩緩向她走近,伸手準備去揭她的蓋頭。
她咬了咬牙,眼中閃過冷光,從袖子中抽出藏著的匕首,毫不猶豫地狠狠扎進“展君白”的胸口。
鮮血當場濺出,“展君白”緩緩倒下。
楚然面露喜悅,揭開蓋頭去看,發現地下倒著的赫然是那個守衛的尸體!她面露震驚,倉惶地看向門口,展君白正站在那里,臉上掛著淺笑,像是在看一出好戲。
“終于露出真面目了,三爺。”她憤怒地站起身。
展君白惋惜地嘆了口氣:“這條路是你選的,我本來不想撕破臉的。”
楚然立刻反應過來:“你監視我?”
展君白笑了笑,目光移向房間里的一面鏡子,“忘了說,那面鏡子是雙面的。”
“奸詐!”楚然斥罵道。
“無所謂。再有幾分鐘,這景城的天下就易主了。”
楚然驚恐起來:“你殺了他們?”
展君白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還活著,但時間不多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床邊靠近。楚然害怕地躲閃,卻還是沒躲過他的身手。
他緊緊握著楚然的脖子,意圖掐死她。楚然掙扎無果,眼神逐漸失去焦距,瀕臨窒息。
就在這危急時刻,房間門突然被踹開,江月樓沖了進來,見此情景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展君白察覺不對,翻身避開,躍在床的另一側,同時拔槍,槍口指著江月樓。
楚然倒在床上猛烈咳嗽著,掙扎著想要起身,緊隨江月樓跑進來的陳余之連忙上前扶住她。
“三爺,又見面了。”
展君白看到江月樓,有一絲意外,但很快平靜下來:“你居然還活著。”
“你這種禍害都還活著,我當然不能死。”
展君白站起身,一改方才的狼狽,自信地笑著:“不用做無謂的掙扎了,你們今天一個都跑不了。”
“展君白,別癡心妄想了,地下室的炸彈我已經拆了。展天青也已經死了。你等不來援軍了。”
江月樓的話徹底撕裂了展君白的計劃,他神色一變,眼中掠過一瞬的驚慌,被他強行壓制下來。
此時,趙墨清一身新娘嫁衣從門口闖進來,持槍指向江月樓,按動扳機。
還在大口喘息的楚然最先反應過來,推開陳余之,毫不猶豫地朝著江月樓撲去,替他擋下這致命一槍,痛苦地倒下。
江月樓側身開槍回擊,趙墨清壓根來不及反應,中彈倒下,瞪著一雙不甘的眼睛咽了氣。
展君白想趁此機會開槍反擊,陳余之同時抄起桌上的茶壺朝著他狠狠砸去。他不知飛來的是什么東西,慌忙避開,子彈射偏,沒有射中江月樓。
趙墨清已被解決,江月樓可以心無旁騖的對付展君白,和他在狹小的房間展開槍戰。
到底是身為警察的江月樓槍法更勝一籌,很快,展君白肩膀中槍,慌不擇路地從窗口一躍而下。
他落地扭到了腳,但還是一瘸一拐地拉開停在路邊的汽車,一把將司機拽出來,自己坐上車,將車子飛速駛離江月樓的射擊范圍。
江月樓追到窗口,對外射了幾槍,可惜還是被他逃走,不覺有些懊惱。
此時,身后傳來陳余之焦急的聲音。
“楚然,楚然!”
江月樓回頭看去,楚然已是奄奄一息,嘴角流著血絲,只剩最后一口氣。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將楚然摟在懷里,神色復雜地看著她。
楚然撐著最后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問:“如果……如果不是在亂世,你會……會喜歡我嗎?”
江月樓看著她期待的眼睛,痛苦地點了點頭。
僅僅一個點頭就讓楚然知足了,她努力扯出一個微笑,最后又看了江月樓一眼,在他懷里緩緩閉上眼睛。
江月樓不覺將她摟得更緊,眼中帶著淚,輕聲道:“對不起。”
雨下了整整一夜,似乎為這場政變的死難者默默哭泣。
大清早,報攤前,百姓爭相購買報紙,報紙頭條刊登者:展氏叔侄政變失敗,展君白失蹤成謎。另一份報紙新聞刊登著:滅門案背后的真相—江月樓臥薪嘗膽對抗金馬堂。引來百姓議論紛紛。
同時,一些警察在街頭將畫有展君白畫像的通緝令貼在墻上,也引來路人圍觀。
政府大樓,市長辦公室,蔡昌耀毫不吝嗇地夸贊著江月樓。
他又重新穿回了那一身警服,向市長端正地行禮。
陳余之站在一所學校門前,向高韻道謝,牽著陳可盈的手穿過巷子準備回家。
一路走來,街道中,有電車響鈴穿過;廣場里,孩童們追得鴿子展翅飛起;鐘樓上,指針一聲一聲有節奏的走著,當的一聲,時針分針重合,發出沉穩而悠長的敲擊聲。
景城回歸正常秩序,恢復一派繁華的景象。
意氣風發的江月樓已經換上署長的制服,步伐堅定,拾階而上,一路英姿颯爽地走向署長辦公室,開始上任第一天的工作。
忽然,敲門聲響起,金大成走了進來,沖著他笑道:“恭喜啊,江署長。”
“同喜啊,金副署長。”
兩人隔著桌子對視,默契一笑。
金大成在他辦公桌前坐下,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要說,這平定展氏叔侄叛亂,我也沒少出力。那展天青的軍隊可是我搞定的,怎么到最后,又是你壓我一頭?署長,副署長,多個副字,就是難聽。”
江月樓半開玩笑地看著他:“我壓你一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沒習慣?”
這話金大成不愛聽,當即嚷嚷起來:“我下輩子也不習慣!”
“好好努力,我等著你坐上署長位置的那天。”
金大成嘁了一聲:“等我混上署長的時候,你說不定都當市長了。不還是壓我一頭!”
江月樓笑了:“那我就沒辦法了。論年紀,你比我大,我也不可能退休在你前面啊。”
金大成突然起身,湊過去親昵地攬住他。“江署長,你看現在叛亂平定了,金馬堂也徹底端掉了,景城完全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嘛,你繼續在這位置上呆著也是大材小用,不如拉著那個誰,對,陳余之,去找塊兒地種種藥材,給大家看看病,蠻好的。”
江月樓啼笑皆非,毫不客氣地拍掉他的手,“我說你今天這么殷勤,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啊。”
金大成被說破也不害臊,繼續笑嘻嘻地說:“你之前說的,國病救國,人病治人。現在一切回到正軌,你不如和陳余之搭伙救死扶傷去算了。”
“各司其職。我的任務不單是讓景城恢復安寧,更要維護景城安寧。”
金大成聳了聳肩:“得,副署長就副署長吧,反正比科長好聽。”
兩人又是相視一笑。
余之堂,陳余之將門上暫停歇業的牌子拿下,推開大門,屋內昏暗的一切變得明亮起來。
他回過頭,對著乖巧站在臺階下的陳可盈招手,然后牽著她一起走了進去。
陳可盈打量了一圈余之堂的環境,贊嘆道:“哥,你的診所真棒。我以后也想做醫生。”
陳余之對她寵溺地笑著:“好。”
“你的診所叫余之堂,那我的診所要叫可盈堂。”
“好,都依你。”
陳可盈樓上樓下玩了一會,走到分診臺前對陳余之說:“哥,我很久沒去學校了,我想回去上課。”
陳余之摸摸她的頭:“哥哥明天送你回學校,好不好?”
“好,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阿娟!晚上見!”陳可盈說著,轉身跑向門外。
這一日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黃昏。
江月樓下班回家,在路口遇上同樣回家的陳余之。
“好巧。”兩人異口同聲道。
他們很自然地拐向同一條街道,看著兩旁百姓煮飯的煮飯,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一副安居樂業的情景。
這是他們共同的心愿,江月樓舒了口氣,看著陳余之笑了起來:“努力沒白費。”
陳余之立刻接口:“一切都值得。”
“一轉眼,已經半個月了。”
“是啊,不知不覺,正月十五了。晚上準備吃什么?”
“正月十五,當然吃湯圓。門口那家餛飩攤,每到這天都會煮湯圓應景。”江月樓發出邀請,“一起?”
陳余之自然應允,兩人說笑著往餛飩攤走去。
前方不遠處,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角落,渾身亂糟糟的,頭發有點長,遮住臟兮兮的臉龐。
沒有人注意到,他竟然是死里逃生的展君白。江月樓害他失去了一切,他此刻心里只想殺了他復仇。
他已在這里等候多時,現在終于等到了。
江月樓和陳余之渾然不覺即將來臨的危險,繼續聊著。
“好久沒騎馬了,這個周末賽馬去?你會嗎?”
“誰說我不會,我一定贏你。”
江月樓笑他說大話,自信滿滿道:“那試試看。”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展君白面前。
展君白突然拔出槍,朝著江月樓扣動扳機,他拿著的,正是那把曾送給玉堂春后又回到自己手上的勃朗寧。
陳余之最先發現他的異動,聽見槍響,毫不猶豫地擋在江月樓身前,子彈射進他的心口處。
這一變故令江月樓難以置信,一手扶住快要倒下的陳余之,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拔槍,沖著還想襲擊他的展君白開槍,子彈一顆又一顆地射進他身體。
展君白渾身一震,維持著握槍的姿勢倒在地上,身上的傷口不斷涌出鮮血,瞪著一雙眼睛,死不瞑目。
江月樓根本不理他的慘狀,血紅著一雙眼,用力扶著陳余之,聲音顫抖地說:“撐住。你撐住!我們去找醫生。”
“恐怕來不及了。”陳余之靠在他身上,對他虛弱地笑笑,聲音很輕很輕。
江月樓不由分說將他背起,快步往前走。
陳余之匍匐在他身上,口中嘔出血來,喃喃道:“月樓,來不及了。”
江月樓不管不顧,只重復著:“撐住,你撐住。”
他背著陳余之盡力往前跑著,剛才的槍聲驚動路兩邊的百姓,他們驚詫地看著兩人的身影。
“有沒有醫生!快去叫醫生。”江月樓沉重地穿著粗氣,啞著嗓子吶喊著。
可惜無人應答。
“放我下來吧!”陳余之再次輕聲說道。
江月樓還是不肯,“撐住,我命令你撐住。”
“月樓,謝謝你……”
天空中,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了雪,雪花靜靜地落在兩人的身上。
“別說話了,保持體力,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余之,就快了,你撐住……”江月樓加緊腳步,但是隨之而來的顛簸卻讓陳余之開始咳血,血濺在他的側臉上。
他大驚失色,連忙停下將陳余之放在地上,讓他靠在自己懷里。
陳余之還在咯血,氣息越來越微弱,喃喃說:“照顧……照顧可盈……”
江月樓不停地幫他擦拭嘴角的血,賭氣道:“你自己照顧,你自己去!”
他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從眼中蜂擁而出。
陳余之看見了,努力抬起手想要幫他擦掉,可因為無力,抬到一半就要墜落,被江月樓接住,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陳余之露出一個笑容:“沒有遺憾了,月樓,我累了,想睡了。”
江月樓已經無法承受這種即將死別的痛苦,死死咬著嘴唇,身體止不住晃動著。
他看見陳余之終于支撐不住,頭歪向一側,手無力的垂下,死在了他的懷中。
他緊緊抱著他,想起兩人從結識到現在的一幕幕,情緒瀕臨崩潰。
兩人初相見在碼頭倉庫,陳余之合上箱子欲起身,整個人被他的影子覆蓋。
香港追擊盧卡斯,陳余之第一次給他治傷,眼神專注地替他取出身體里的子彈。
陳余之自從知道他有情緒病,啃了好久的英文醫書,堅持替他治療,拉著他從痛苦和憤恨中走出來,體會到朋友的溫暖。
誤以為陳可盈死后,兩個人頭一次達成一致,發誓毀掉金馬堂,保護景城百姓安寧。
陳余之被誣陷入獄,他不惜與金大成為敵,也要將他帶離監獄。
慈善晚會上,他看著陳余之說:“被所有人誤會和苛責的時候,我很慶幸,有幾個全心信任我的人。”
還有精神病院的探視。陳余之從不輕易放棄他,積極替他尋找機會。
最后是他死里逃生歸來,陳余之看到他的那一刻,上前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往日那些或溫馨或沉重或痛苦的回憶一幕幕褪色,江月樓猛然墜回冰冷的現實中。
雪越下越大,輕輕覆蓋在陳余之已無呼吸的身體上,紅血白雪,如同寒冬綻放的朵朵梅花。
江月樓無意間注意到,陳余之的衣角里露出一張照片的邊緣。他手指顫抖著抽出那張照片,那是他們兩人唯一的合照,照片上,陳余之的臉已被血跡沾染。
他拿著這張照片看了許久,又將視線移向陳余之眼睛緊閉的臉上,再也忍不住絕望的情緒,失聲痛哭起來。
雪花飛舞,很快將他們變成了兩尊雪人。
這個元宵節的夜晚,本該是他們慶祝團圓的日子,卻只剩下江月樓形影單只。
他失魂落魄地走著,在餛飩攤位前坐下,招呼老板娘來兩碗湯圓。
他看著碗里的湯圓,沉默片刻,抬起頭,仿佛看到對面坐著淺笑的陳余之。
他下意識跟著咧嘴一笑,將其中一碗湯圓推了過去,可剎那間,陳余之的身影逐步變淡,最后消失不見。
他如夢初醒,突然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著湯圓,忍不住哽咽著,幾乎咽不下去。
他就這么俯在桌上,痛苦又倔強地抹去眼淚,手里死死抓著那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兩個人生動的笑臉。
大雪纏纏綿綿落了好幾日,終于放晴。一輪朝陽籠罩在景城之上,令一切充滿生機與活力。
江月樓已從悲痛中走了出來,那張已經用相框裝起的照片,被他放在了床頭柜上。
他換好警署署長的警服,離開臥室走向天井。
陳可盈已經起床,安靜地坐在天井內抱著小白貓,轉頭看著他。
江月樓蹲下身,摸了摸可盈的頭發,沖她溫和一笑,便又繼續往外走去。
他的眼中布滿了堅毅,步伐堅定,踏上新的征程。
陳可盈突然從門里跑出來,沖著他的背影大喊:“哥,下班早點回來。”
“好。”江月樓逆著光回頭,刺目的陽光下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個堅毅而偉岸,一個溫潤而慈悲。
他們同時舉起手,對陳可盈揮了揮,然后轉身,奔赴熾熱的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