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茵臉頰微熱,染上一層薄緋,身形被面前男子完全籠罩:“逛了會兒院子。”
說她的手涼,可分明他的手更涼。
以前他來的時候,她總會在房中等著,今日是唯一一次,她因?yàn)槿ヒ娻嵢宥鴽]呆在房中。
“嗯,”傅元承聽了回答,指尖輕輕落在她右邊眉尾處,點(diǎn)著那并不明顯的傷痕,“頭還疼?”
親密的舉動讓蔚茵脖頸一僵,抿抿唇角:“好多了,一直吃著郎中配的藥。”
鼻間鉆進(jìn)來微涼的清香,那是傅元承身上的淺淡的月麟香,更偏向于冷清,像染上了冰雪。
燭火微晃,兩人投下的影子纏在一起,交疊在身旁的書架上,難解難分。
見傅元承久久不說話,蔚茵稍稍抬眼去看,正好對上他半垂的沉眸,深如古井,明明嘴邊有笑意,可又覺得不是在笑。
她趕緊收回視線,垂下眼簾:“別處都好了,只眉邊這兒留了疤,大概就是當(dāng)初撞傷的地方罷。”
不知為何,蔚茵總覺得傅元承身上帶著一種壓迫,身子會下意識的想縮。分明他對她是好的,這樣清新俊逸的一個人。
想到這兒不覺有些好笑,他是救她的恩人,或許身上那點(diǎn)兒感覺,應(yīng)當(dāng)是不習(xí)慣或是矜持感作祟。
“無礙。”傅元承薄唇輕啟,聽不出什么情緒。
噴灑出的呼吸落在蔚茵面頰,微微掃動過鼻尖,不禁耳根一熱。與傅元承相比,她個頭實(shí)在算矮,總需仰著頭看他。
她在想,或許他透過她的臉在看另一個人,那個他所說的和她相像的女子。
不管如何,替身也好,奴婢也罷,她會報答這份恩情。
“在想什么?”傅元承問,手指緩緩松開。
蔚茵身體一松,小小后退一步,細(xì)語柔聲:“沒有。”
傅元承盯著兩人寬開的這一小段距離,一側(cè)眉尾挑了下。沒問什么,視線掃了桌面上那頁信紙:“上次你說記得一些字,來念念這些。”
說完,他走回桌后,將解開的披風(fēng)扔上椅背,隨后坐進(jìn)太師椅。
蔚茵捻起信紙展開,湊在燭臺下,身子微傾,看著上面兩行清雋字體。
這些字想一想也能記起來,打眼一看,應(yīng)當(dāng)是哪位郎君寫給摯友的信,讓人幫忙尋找走失的妻子。
“兄安,吾妻茵娘久無消息,不知生死。”蔚茵頓了頓,垂下眼睫落了一方陰影,接著念道,“如今不同往昔,已經(jīng)回不得京城,望兄念幾分情意,留意一番,致謝。”
她念完,目光落在信紙最末端的落款,抿抿唇:“弟,子詹。”
想著落款沒有姓氏,怕應(yīng)當(dāng)是那男人的字。
蔚茵讀完信,抬眼看去傅元承。而他也正一瞬不瞬看著她,眼眸深沉,單臂撐在椅扶手上,像在確認(rèn)什么。
她什么也不問,將信紙平穩(wěn)放回桌上。
“這叫子詹的人要找他的妻子。”傅元承先開了口,身子往前一傾離開了椅背,“他的妻子叫茵娘。”
他盯著蔚茵看,注視著她的每一寸表情。
蔚茵應(yīng)了聲,隨即想到了自己:“畢竟是妻子,肯定憂心。”
心中不免拿著自己做對比,是不是家人找不到她,也會拖人四處打聽?
傅元承收回視線,抓起桌面上的珠串,掌心微涼:“不錯。”
蔚茵猜不明白他這句話中的意思,也不清楚他為何讓她讀那封信。便看去窗扇,天已經(jīng)黑下來。再看傅元承并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是今夜要留在這里?
以往,他都不曾留宿這邊,天黑之前就會離開。
這時,有人在外面喚了聲“公子”。蔚茵記得那個聲音,是跟在傅元承身邊的龐稷,人高高大大不愛說話。
傅元承收起信紙,折好塞進(jìn)袖中,從座上站起。
經(jīng)過蔚茵時,他腳步一頓,盯上她的雙目:“阿瑩,這幾日你出過宅子?”
蔚茵一怔,隨即搖頭:“沒有。”
“好。”傅元承聲線和緩,嘴角勾起淺淺弧度,隨后走了出去。
蔚茵站在原處目送人離開,轉(zhuǎn)身瞥見了椅背上的披風(fēng),便走過去想掛去衣架上。抬步繞過去,一低頭見到地上躺著一枚信封。
想來是方才那信的封皮,她彎下腰撿起來。
信封有些濕意,皺皺巴巴的并不平整,應(yīng)是被下午的小雨所濕。蔚茵覺得或許傅元承還會用到,就平鋪在桌面上,伸手撫著想捋平整。
燭火輕搖,她的指尖一頓,停在卷皺的一角,那里一點(diǎn)不起眼的暗紅。
她拿起來細(xì)看,像是一滴血,可方才傅元承的手上沒有傷。
也沒多想,蔚茵收拾好也出了臥房。今晚傅元承留下,她要去看看廚房準(zhǔn)備些什么。
外面有下起了雨,白日里沒有下透,現(xiàn)在雨絲更急,被風(fēng)斜刮著像繡花針一樣,細(xì)細(xì)密密。
廚房的位置偏僻靜,在宅子的東南角。
家仆給蔚茵遞上一把傘,她獨(dú)自撐著往廚房走。隔著花壇,就見到游廊下站立的傅元承,似乎與龐稷吩咐著什么。
她低下頭,踩著石徑前行,手攥緊了傘柄,雨滴順著傘面下滑。
幾丈之隔,傅元承也看見了風(fēng)雨中前行的嬌瘦身影,人遮在傘下面,仿佛風(fēng)一大就會被吹走。
“查到這是給誰的信?”他雙手背后,身形筆直。
“那人嘴硬,只說不知道。”龐稷回道,又提醒一句:“若這封信是真的,那就是穆明詹還活著,他會藏在哪兒?”
傅元承收回視線,緩緩轉(zhuǎn)身往前行:“兄?你覺得這個兄會是誰?”
“屬下想不到,穆明詹交友甚多,只能從今日這人查起。”龐稷跟在人身后。
他并不是不想說出心中猜測,而是覺得傅元承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知道自己說出來也沒什么結(jié)果,倒不如直接聽命辦事。
傅元承并未在意,目光平視前方:“把人關(guān)好,別弄出動靜。”
龐稷稱是,想了想又道:“殿下,屬下斗膽,瑩娘子留在此處是否不妥?這處私宅隱秘,萬一被察覺……您知道盯著的人可不少。”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明處解決,東宮沾不得的東西,總要有個地方來處理,暗中神不知鬼不覺。
這處私宅就很不錯,隱在城南一片普通宅院中。
“這些無需你來管。”傅元承手里轉(zhuǎn)著珠串,腳步亦隨之一緩:“龐稷,你跟了本宮兩年多,實(shí)在不必事事都往那邊傳送匯報。”
龐稷停在原地,垂首道:“是。”
傅元承瞇著眼睛看了人一眼,隨后獨(dú)自離去。
。
雨好像又急了些,水點(diǎn)砸著屋瓦噼里啪啦的響。
這場雨也留下了傅元承,用過晚膳,他有事去了書房。
蔚茵進(jìn)去送茶水的時候,書齋中只剩下他一人。她是算準(zhǔn)時候過來的,來早了會打攪到。
“公子。”她將茶盞擱在書案一角,剛好傅元承伸手就能撈到。
果然,下一瞬男人好看的手邊握上了茶盞。蔚茵視線落在他的手上,又去看了他拿筆的那只手。
“看什么?”傅元承側(cè)過頭來,笑著對上她的眼。
蔚茵垂下頭,道了聲沒什么。他的手上沒有傷,或許那信封只是沾了點(diǎn)顏色罷:“我回去了。”
她彎了下腰,回身往門邊走去。
“留下來罷。”傅元承開口。
聞言,蔚茵折回來,想著正好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她過來的時候,幫著把傅元承的斗篷也帶了過來。見他還在寫著什么,她自己就靜靜走到窗邊凳子上坐下,從兜里掏出針線。
斗篷上有一處開了線,正好可以趁此補(bǔ)好。
傅元承隨意掃了眼,墻邊的人安安靜靜,手中一針一線縫的仔細(xì)。
外面雨聲滴答,不經(jīng)意想起了漢安時,明霞觀后山洞中。小丫頭不會說太多話,但是愛笑,眼里像盛了碎光,璀璨奪目。
屋里安安靜靜,燭火輕晃,偶爾有落筆與紙上的輕響。
從書房出來,兩人沿著游廊往前走。蔚茵跟在后面,始終隔著一個身位的距離,目光落在傅元承斗篷上,上面是精致的八穗草繡紋。
“我想之前可能看過《紫亭記》,看了幾頁就覺得熟悉,翻到最后一頁,果然就是我心里想的那個答案。”她有些歡喜的說著。
傅元承腳步一頓,回過身面對她:“還有呢?”
蔚茵搖搖頭,心里的那點(diǎn)歡喜很快消散,只是記得幾個字,旁的還是什么都沒有。
“對了,有東西要給你。”傅元承掏出一個錦囊,手指捏著送出去。
蔚茵雙手接過,捧在手心中沉甸甸的:“是什么?”
傅元承抽開袋口,從里面取出一只鐲子,即便是暗夜,也能看出它的流光溢彩。
他摁了某處,鐲子分開一個豁口,隨之他為她套在了左手腕上。
這些就發(fā)生在瞬息間,蔚茵抬起手腕時,也就看清了這只鐲子,什么材質(zhì)并不知道,但是感覺很堅(jiān)實(shí),上頭刻著精美的荊桃花,寶石做蕊。
她試著往下脫,然而好像是專門為她的手腕定做,就卡在那兒下不來。
傅元承執(zhí)起她的手,眼中似乎很滿意:“阿瑩戴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