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苦辣酸甜。
    南京的熱浪席卷而來時，饒不過所有人。
    不過，對于李繼祖來說，卻已經(jīng)無福享受了。
    坐著船通行在運河上，陸陸續(xù)續(xù)看到許多的百姓拖家?guī)Э诘剡w徙而歸，汗流浹背，但卻心里歡喜。
    船只，牛車，騾車，攜老扶幼，一個個滿心的憧憬。
    “這些人去了哪？”
    李繼祖站在甲板上，輕聲問道。
    “統(tǒng)制，去年建奴南下，朝廷強遷了這些去了中都，如今回來的，基本上中上人家。”
    一旁的幕僚則感嘆道：“聽說朝廷遷走了數(shù)十萬人，那些貧困之人在鳳陽分了土地，不想回來，也沒有路費回來。”
    “是啊！”
    李繼祖感慨道：“若是再來一次，南直隸怕是真的毀了。”
    即使遠在貴州，他也知曉這一戰(zhàn)的危險。
    從邳州，到淮安，數(shù)百里的運河失手，距離南京只有數(shù)日路途，從表面上來看，明軍一敗再敗。
    皇帝言語，這是層層阻擊，拉長敵軍后勤。
    但這樣的代價是極大，對于淮安府幾乎是破壞性的傷害。
    例如，他這個山東統(tǒng)制，所轄的兵馬約有六萬（包括榆園軍），但九成九的糧草需要南京的輸送。
    近在咫尺的淮安，自身難保。
    “到了山陽了。”
    伴隨著漕船北上，在親眼目睹山陽城破壞性攻防后，李繼祖旋即來到了倉庫。
    這里有殘留下的十余萬石軍糧，是皇帝特地為山東軍儲備的糧倉。
    “將軍，還剩下十萬石。”
    一旁的幕僚計算多時，終于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數(shù)字。
    “嘿，它這數(shù)字倒是齊整，十萬余石變成了十萬石。”
    李繼祖冷哼一聲，發(fā)泄心中不滿。
    “據(jù)兵部的公文，實有十三萬九千三百石又七斗！”
    幕僚又翻閱了片刻，這才道。
    “六萬大軍，雖說沒有戰(zhàn)馬，但頂多也就夠兩個月的。”
    李繼祖面色突然嚴肅：“但是，某最恨的，就是那些貪官污吏，就連軍糧也敢貪，簡直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
    說完，李繼祖氣勢洶洶地去往了淮安府衙。
    軍隊直接包抄了府衙，包括知府，通判，同知在內(nèi)的官吏，一個個狼狽地被抓來，仿佛是犯人一般。
    衙役們見到了兵，如同霜打的茄子，直接焉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抱頭坐著。
    “安侯無故上門，可有要事？”
    淮安知府見到來勢洶洶的軍隊，又見到一群同僚如同階下囚一般，強忍著屈辱，咬著牙問道。
    “你問我來做甚？”
    李繼祖冷笑著，見其一臉懵懂，揮舞起來馬鞭，直接就將一旁的倒霉衙役打倒在下，血痕清晰而現(xiàn)，其哀嚎不止。
    知府嚇了連退數(shù)步，臉色發(fā)白。
    “軍糧你也敢貪，真是活膩歪了，如數(shù)交出來，某還給你留點顏面，不然，哼！”
    說著，李繼祖徑直而走，坐在太師椅上，一群親衛(wèi)護持左右。
    知府一楞，這才恍然，他告罪道：“安侯恕罪，本官實在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說——”
    李繼祖冷著臉，眼眸冒著殺氣，衙役們膽顫心驚地見著，兩腿打著哆嗦。
    “本來府庫中也有幾千石糧食，但近兩個月來，大量的百姓歸來，糧價暴漲，許多人衣食難保，眼見此，只能挪用軍糧平抑糧價，救濟一下百姓……”
    “下個月，不，本月底，本官定然如數(shù)歸還——”
    知府略顯軟弱地說道，仔細的觀察其臉色。
    李繼祖聽著，眼皮跳了跳，氣消了許多，但依舊難平：
    “你倒是撈了好名聲，罪責卻讓我背了。”
    “安侯，只須稍待半個月，軍糧就會如數(shù)歸還。”
    知府忙誠懇道。
    “你直接與朝廷說吧！”
    李繼祖冷哼一聲，放歸了眾人，然后氣呼呼地離去。
    這下，眾人才松了口氣，一個個心有余悸。
    “丘八跋扈，竟然敢公然包圍衙門，簡直膽大包天。”
    一旁的同知，連忙發(fā)聲，驚醒了懵圈的眾人。
    露了怯的知府，則鐵青著臉，磨著牙道：“本官一定要彈劾上，一定——”
    李繼祖也沒慣著這些文人，直接上書一封，彈劾他們貪污挪用軍糧，將自己的責任甩開。
    而知府則直接彈劾李繼祖跋扈，縱兵圍攻衙門，甚至言語間露出幾分其勢大難制的意思。
    同僚，同學(xué)，同鄉(xiāng)，這等人脈發(fā)作，再加上會試放榜，整個南京瞬間猶如火上澆油，熱浪殺人一般。
    朝野議論紛紛，文官陣營分為兩派。
    一派是堅決打壓，絕不能縱容武官欺負文官頭上，而且還是如此目無王法的行為。
    另一派，則是息事寧人，以戰(zhàn)時不宜換將的借口，要求各打五十大板，北伐為第一。
    至于皇帝，則留中不發(fā)。
    內(nèi)閣大臣們也閉口不言，從不發(fā)表過激言論。
    如此朝廷陷入到了一種詭異氣氛中。
    中下層朝官們義憤填膺，恨不得親手執(zhí)劍，將李繼祖五花大綁入南京治罪。
    而上層的高官們，則依舊如故，有條不紊地處理政事。
    放榜這日，可謂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邊。
    有嚎啕大哭的，也是氣急攻心而倒地的，更有瘋狂大笑，且喜且悲的。
    人生百態(tài)，不過如此。
    鄭森雖然來的早，但在如此人海的境況下只能在人群外游走。
    他的隨從就向前擠去，宛如一只泥鰍。
    就在他用紙上拍打著手，焦急萬分時，忽然見到一個瘦小的個子，從人群中走出。
    方巾被擠掉，長袍歪斜，靴子上滿是腳印，一身狼狽樣，臉色通紅，仿佛要中暑了一般。
    “太沖兄，你怎么出來了？”
    鄭森一見他，忙不迭的走過去攙扶，待其飲了兩口茶水，才喘著粗氣：
    “呼，呼，大木，你也來了。”
    黃宗羲笑著大口吸氣，然后發(fā)出震耳欲聾地聲音：“我中了，中了——”
    說著，他不知哪里來的毅力，直接站起，跳躍著：“辛苦讀書三十載，終成正果。”
    說著說著，他竟哭了起來：“八股，去他娘的八股，今日后，我再也不做了。”
    “太沖兄，八股不過是敲門磚，早就應(yīng)該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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