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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浴坊

    “咯吱——”
    酒井忠成推開門窗,迎面就是一股喧嘩,旋即就是滿鼻子的胭脂水粉。
    “阿欠——”
    打了個噴嚏,他不自覺的用手揮舞下空氣,似乎能將其扇開。
    投目一瞧,窗臺上竟然起了一層霜。
    他將手向外一伸,些許的雨水飄到掌心,冰冰涼涼,訴說著秋天的結束,冬天的抵達。
    “這才十月初,就要入冬了。”
    嘆了一句,酒井忠成關上了窗。
    屋中,火炕未燒,露出光熘熘的黑土色,較為引人注目的,莫過于一張榻榻米了,其上一床灰白色單薄棉被,木幾壓著,放著幾本四書五經,以及雜文。
    “得燒炕了。”
    脫下木屐,他不適應地穿上長襪,這才發覺大拇指破了個洞,穿著勒腳勾:“得換襪子了。”
    厚底布鞋穿下,掂量了幾下,他又將其脫掉,重新穿了一雙布靴,里面補著一層羊毛,倒是暖和。
    順手從衣架上拿來長褲,穿上長袍襕衫,若非個子矮小了些,誰能辨出他是日本人?
    在大明皇帝冊封幕府將軍為日本國王,并且制定了通商、朝貢、養軍(分擔琉球水師一半軍費)三大條例后,日本咸以為恥。
    固然,閉關鎖國的國策并未動搖,但向大明派遣唐使的念頭,卻越來越重。
    在去年,連同他在內的三十來人,盡出親藩、普代大名,一同來大明國子監就讀。
    明廷自無不可,國子監也歡迎之至。
    由此,像他這等也是監生,擁有了參加會試的資格。
    酒井忠成就是酒井忠勝之孫,在沒有繼承川越藩的可能后,與其守著幾百石封地,不如來北京。
    如果考中進士,留在大明,官途遠大,而一旦回國,大老可期。
    也如此,他受不了國子監的窮困,只能在外租賃了一套院子,兩個親侍跟隨,倒是也過的體面。
    由于是國子監附近,一些青樓自然繁多,空氣中的胭脂味,怎么也去除不得。
    這時候,一個伙計挽起袖子,肩上挑著兩大箱餐盒,竟高八層,有三尺來高。
    一圈棉布包裹著,才露出些許的面容知曉是餐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燈籠呢!
    “客官,您訂的餐食到了。”
    “公子,早食已經好了。”
    這時,一個矮小的男子走出院子,忙不迭躬身道:“您辛苦了。”
    “您太客氣了。”伙計一愣,才苦笑道:“您這般,但顯得小的不懂事了。”
    男子接過飯盒,只見其一碗瘦肉粥,一個大包子,一碗豆漿,旁邊還有四個灰黑色的饅頭。
    “點滴不灑,你著實厲害。”
    “哪里,咱就是憑借這吃飯的。”
    說著,男人排出一列銅錢來,最后數出一枚銅圓,又加了五枚銅錢。
    “夠數,您快些回去,免得涼了,飯盒我稍后來取。”
    伙計笑著點頭,又背起了重擔,三步并兩步而去。
    男子拎起飯盒,將四個拳頭大小的饅頭拿出,隨手塞兩個進胸口,然后走向房間,給埋頭算賬的兩個饅頭。
    這邊,酒井忠成剛換好衣裳,房門就被敲著。
    “進來——”
    著仆裝的小姓,就端著餐盤就走了進來。
    酒井忠成一瞧,老三樣:
    黃白色的肉包子、豆漿、白米粥。
    一小碟咸菜,是蘿卜和豆角。
    “這在日本,怕是藩主也不過如此吧!”
    酒井忠成感嘆道。
    他端起豆漿,喝了一口,澹澹的甜味涌入口腔,讓人不自覺的將其飲盡,回味無窮。
    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豆漿,酒井忠成道:“怎么加了糖了?”
    小姓則道:“公子,最近糖便宜了,以往加糖要三文錢,如今只要兩文。”
    “您日夜苦讀,耗費了精神,加點糖也好補一補。”
    “原來如此。”
    酒井忠成認可他的意見,然后用快子夾起包子,咬了一大口,將其肉餡一股腦吃完,然后將皮放至粥中,攪和著吃著。
    不時地贊嘆一句,美味至極。
    “趙家的包子著實不錯,豆漿磨得也可以。”
    酒井忠成拍了拍肚子,笑道:“去他家買,總是錯不了。”
    小姓則無奈道:“公子,趙家包子是不錯,但一個要三文錢,比尋常人家貴一文。”
    “好吃便是,管那么多作甚。”
    酒井忠成擺擺手道。
    這時,另一小姓,一手捧著算盤和賬本過來,嘴里咬著饅頭:“公子,您這般花費,咱們怕是沒幾天待著了。”
    “我帶來三百兩黃金過來,換算成銀圓也是三千塊,怎么可能不夠?”
    酒井忠成倒是不懷疑他們兩個人監守自盜,只覺他們是故意讓自己節省。
    “公子,您租賃著院子,由于臨近國子監,每年就是二十塊,我等不善唐食,您隔三差五就買吃食,”
    “買書、吃花酒、詩會、吃食,短短一年半,就一耗費了兩千塊。”
    “不急。”酒井忠成聽到還剩一千塊,立馬松了口氣:“明年四月,乃是春闈,某必定高中,金榜題名。”
    小姓猶豫半晌:“那若是萬一……”
    “萬一要是考不中,那就再考。”
    酒井忠成咬著牙道:“讓我父親再送三百兩黃金過來……”
    兩個小姓差點就破防了。
    早飯結束,酒井忠成慢悠悠而出。
    小姓跟在身后,拎著籃子,里面裝著換洗的衣裳。
    即使來到大明一年多,但街市上繁華,依舊讓小姓有些不習慣。
    耍賣吆喝的糖葫蘆,修剪子磨菜刀,各種販夫走卒難以數之。
    臨街的商鋪,貨物堆滿,琳瑯滿目,讓人不自覺的就投入其中,難以自拔。
    酒井忠城在一家成衣店停下了腳步:“冬天來了,得定做一件棉衣才行。”
    踏步而入。
    一件件的衣裳,春夏秋冬四季,男女老少四樣,紅白藍綠花灰黑七種,各式各樣,目不暇接。
    裁縫問清是冬衣,就拿起尺子丈量起來。
    上下一折騰,才道:“店中有三類棉一,下等普通的黑棉,普通的棉布,笨重些,但也還算保暖,衣、褲、帽三件,只需五銀毫。”
    “中等是雪白的絲棉,是上好的松江棉,天津布,兩塊銀圓。”
    “上等的也是松江棉,面用蘇州綢緞,蘇繡,不過里面卻多了一層羊毛,保暖的很,只要三塊銀圓。”
    酒井忠成自然知道蘇州綢緞的好,立馬丟下了一塊定金,讓其做好后送到住地。
    再之后,路過一羊肉館,片片的羊肉入火鍋,口齒生津,剛填飽的肚子,忽然就餓了。
    “伙計,午時送兩斤羊肉去……”
    吆喝了一聲,酒井忠成邁著慵懶的步伐而去。
    左拐右轉,來到了一處胡同。
    在這里,三教九流的人也就更多了。
    直行了三五十步,一張幌子直刺眼眸:
    浴。
    足有半人來長,尤其矚目。
    這是浴坊,北京城人口稠密,有的人住不過三尺地,沐浴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個難題。
    故而,大量的浴坊,也叫做混堂,洗身房就應運而出。
    “走!”
    酒井忠成直接踏步而入,小姓緊忙跟隨。
    踏入浴坊,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直將人眼睛打花。
    入目處,則是白石砌成的大方格,分為數格。
    大格水較燙,人也最多,灰黑色的人影密集,一條條的,多是底層的百姓,一文一次。
    熱起奔騰,一旁還有伙計不時地加熱湯,似乎能將人皮都燙開,最是解乏了。
    而中格次之,適合讀書人和少年;小格就溫熱了,是小孩子。
    不過酒井忠成不愿意在此混浴,他拐了個彎,登上了樓梯。
    果然,掀起布簾,就是一間間的浴房。
    房間上,掛著一幅幅的木牌:牡丹、菊花、茉莉、秋蘭、鹿蔥、夜來香、水木押、素聲、紅蕉等,不一而足。
    浴池雖然不大,但卻相隔數尺,宛若一座座小房子,隱私性極強。
    自然,隔音效果也就那樣。
    這般生意,做的就是讀書人,資歷小買賣主一類的,注重隱私和干凈。
    “這位公子,我這各色花浴,您要哪般?”
    伙計披著單褂,敞開了胸懷,恭敬異常。
    “菊花吧!”
    酒井中成思量片刻,就做了決定。
    小姓無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銀毫,心痛不已。
    入了菊花浴,房間不大,一個白石砌的小方格,尾部有一木塞堵著,不讓水流出。
    旁邊放著一張躺椅,一個板凳。
    很快,兩個伙計拎著兩大桶水而來,熱浪翻滾。
    水很快就過半。
    這時候,又拎來兩小桶,一為熱水,一為冷水,還加了一盆菊花瓣,可以直接灑在浴池中。
    伙計恭敬地問道:“您要吃食嗎?我這有桂花糕、馬蹄糕、蕓豆卷、炒栗子、切糕……”
    “不用了,剛吃完。”
    “那掏耳、剪甲?”
    “來一套吧!”
    “好嘞。”
    半個時辰轉眼即逝,渾身舒坦的酒井忠成搖頭晃腦而出:“熱湯雖好,但不及吾國溫泉。”
    “不過,大明實在太好,讓人樂不思蜀,真希望能夠考中進士,留在京城。”
    小姓沉默了。
    剛出胡同,酒井忠城就聞見了滿鼻子的羊膻味。
    “好嘛,我這鼻子又遭罪了。”
    他心中無奈,定眼一瞧,竟然是一群身著蒙古袍的韃子,渾身散發著濃厚的羊膻味和臭汗,滴咕著向前而來。
    粗略一數,竟然有兩三百個,擠滿了胡同。
    要說在北京城,韃子其實并不少。
    綏遠、察哈爾兩地,每年不知道多少的蒙古貴族奔赴京城朝覲皇帝,領取賞賜。
    那些大貴族甚至還被賞賜府邸,允許待在京城長居。
    但這般大張旗鼓,聚眾而來浴房的倒是少見。
    他不禁向外一站,遠離數步,定在那里看起了熱鬧。
    大堂中的那些一文浴漢,立馬就捂住鼻子,分外不滿,也絕對不想跟韃子一起洗澡。
    浴坊的管事走出來,捂鼻道:“雖說來往的都是客,但店小,客已經滿了,您們另尋別處吧!”
    蒙古大漢還未言語,這時候就走出了一男人,三十來歲,寶藍色的緞子身上披,踏著鹿皮靴,剛站出來,就唬住管事。
    如此散發著一股貴氣,管事立馬知道惹不起的,忙彎腰:“不知您有何貴干?”
    “在下添為遼王府書吏,這些大漢是遼王的貴客,故而在此梳洗一番。”
    管事還未言語,那人掏出了錢袋,直接排出了十塊銀圓:
    “我知你這一文一人,今個我包下來了,就由這群大漢們搓洗,好生伺候著吧!”
    “是,是!”管事渾身一顫,忙不迭應下。
    那些一文漢們聽到是遼王,忙不迭擦拭干凈,兜起衣裳就跑。
    眨眼間,偌大的浴坊就沒了人。
    這些蒙古人這才七嘴八舌地進去浴池,也不管其臟,就脫著衣服洗了起來。
    管事忙招呼,讓人換水上湯,一通忙活。
    酒井忠成一愣:“遼王招那么多韃子作甚?”
    對于遼王,他倒是清楚。
    皇四子,受封西域。
    由于喜歡流連街頭巷尾,青樓酒肆,闖下了偌大的名頭,在北京人口中比太子爺還要有名。
    這邊,遼王安置了這群蒙古人,就迫不及待地熟悉了一番,去往皇宮。
    九月中旬,是察哈爾一年一度的那達慕大會,被譽為蒙古人的科舉,他自然不能錯過。
    “殿下——”
    劉阿福見到遼王,露出些許的笑容:“快跟奴婢來,陛下等著您呢!”
    “父皇等我?”
    遼王一愣,腳步更快了些。
    待他抵達時,果真看到皇帝在等他。
    一邊吃著涮羊肉,一邊擼狗,順便在等他。
    “坐。”
    皇帝擼了擼狗頭,隨口道:“這狗可是第五代中最聰明的。”
    遼王定目一看,狗是黃毛,雙目有神,屁股坐在地上,任由皇帝摸頭,乖巧的很。
    他知道,這狗的爺爺,可是陪伴皇帝在西安時的老狗,皇帝在湖廣起幕府時,也不忘給它納后宮,二十來條母狗伺候著。
    雖然其在紹武八年就死了,但他的后代卻連綿不絕,世代在皇城中效力,成為侍衛司的一部分。
    錦衣玉食。
    生動的詮釋了什么叫雞犬升天,不知道多少人想以身代之。
    “對了,你此次去了一趟察哈爾,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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