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 !
拿起小老虎的時候,才發現后面還有一個木制的盒子。莫朝云放下小老虎,打開了那個盒子,在中心軟黃的絨緞面上靜靜放著一只塤。塤體棕黑,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顯得古舊又笨拙。莫朝云將它拿起來,捧在手中,輕輕敲了敲,聽聲音很薄很輕盈,但是手持著卻覺得又很有些分量。塤面上那些花紋并沒有精雕細琢過的浮華,卻蘊含著一種力書一段沉甸甸歲月的內涵。
莫朝云想起霍西云對塤的評價:五孔玲瓏,古樸可愛。她不由得會心一笑,他說得果然不錯。
正在莫朝云對著這只塤愛不釋手時,蕓姑將內室整理了一番回來了,一眼看見了她手中的那只塤,“從哪拿的?”
“就書架上啊,就那個老虎后面。”
蕓姑嘆口氣,“找了很久,以為不見了,卻原來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她從莫朝云手中小心翼翼接過了那只塤,又重新放回了木盒子中,落扣后推回原位。
“這些都是以前千夜小姐親手做的,她很喜歡捏泥巴,這些都是她從做的不好直至最終做的很好,所遺留下來的,沒有損壞的完品。不過你真的是有緣人吧,這些東西里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只塤和這個小老虎了。”
莫朝云崇拜道:“這塤是千夜做的?她果然手藝很好呢,這塤很不錯!”
蕓姑驚訝道:“小莫,你也懂塤嗎?你會吹嗎?”
莫朝云不好意思道:“我不敢說懂,懂的是我哥哥,他喜歡塤,也常常給我吹曲子,我也學過,會吹一些,但是不算吹得很好。”
蕓姑忽然很激動,“小莫,給我吹一曲吧……曾經常聽,不過很久沒人吹過了。”
“好啊,蕓姑不嫌棄我就吹一段。”莫朝云又把木盒子打開,取出了那只塤,“那我就用這只千夜做的塤好了。”
蕓姑點點頭,“好啊,不過這只塤不是千夜小姐做的,而是千葉大人做的,生日時送給千夜小姐的禮物。”蕓姑說完,又指了指那只驕傲無比的小老虎,“這個才是千夜小姐回贈給千葉大人的禮物,不過后來千葉小姐不在了,千葉大人又將它擺了回來。”
莫朝云捧著手中的塤,呆呆想,這原來是千葉做的。能將塤做的這么盡善盡美,想來他也是會吹塤的人吧。
她習慣性摸了摸塤孔,才貼唇吹了起來。她吹奏的是一支北昭有名的歌謠叫做《春歸》。這本是一支充滿了希望又歡快的曲子,可莫朝云思及曾經教給她吹這支曲子的人后,又開始黯然神傷,于是曲子便不可避免帶上了惆悵和悲傷的意味。
一支曲子吹完,卻見蕓姑微微蹙眉嘆口氣,“小莫,你是不是累了?我吩咐他們去燒水,你洗漱完早點休息吧。”
莫朝云此刻確實很想自己呆一會兒,于是點點頭,“有勞蕓姑了。”
蕓姑走后,莫朝云一個人走到門邊,捧著塤,坐在門欄邊發呆。
算算日子,今日應該是郡王的生辰。平常他的生辰日都有她和他一起過,不知道事到如今,他會不會再想起她?不由自主,她又捧起塤,幽幽吹了起來,這回的曲子是真的悲涼沉重,曲聲伴著心事,吹到最后連她自己都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后知后覺聞到身后傳來烤紅薯的香味,莫朝云才停止吹塤,詫異回望,卻見千葉白衣飄飄,站在身后三步遠,手里舉著一個香噴噴的烤紅薯,已經不知道多久了。
莫朝云帶著滿臉淚水,詫異瞪大眼,“你怎么進來的?不走門,你會穿墻術啊!”
千葉沒說話,只是徑自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將烤紅薯塞給她,然后換出了她手中的那只塤。
“你剛剛吹的是《平生謠》?”千葉瞟了一眼她淚痕縱橫的一張臉,“把自己都感動哭了?”
莫朝云狼狽地騰出一只手,快速抹了抹臉,只是她抹得急,將烤紅薯皮上的黑灰帶到了臉上,和著淚水這么一弄,臉上瞬間變成了大花貓。
千葉皺了皺眉,墊起右手的袖子,然后抬起莫朝云不知所措的臉,將她蹭得臟兮兮的部分一點一滴耐心拭去。
他的手指初碰有些涼,可是觸久了就漸漸暖了起來,到了最后直如星火燎原。莫朝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可是臉頰上燒灼起來的熱度卻騙不了人。這熱度就在他的指尖攀升著,令她實在羞窘不已,于是尷尬側開頭,躲避他的手指。
莫朝云尷尬地找話題,道:“你還沒說你怎么進來的?該不會真的穿墻吧。”
千葉指了指那個引人注目的整排書架,“書架最左邊第四格上的陶器,左擰轉三下,就能啟動鑲嵌在墻壁上的暗門,這條暗門直通我的寢室,從我那里到你這里,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不過蕓姑帶你走的外路,有些繞,時間就久得多。”
原來他和那個千夜還有這樣暗通款曲的小密道!臉紅瞬間凍結成冷凝,莫朝云重重哼了一聲,“你的寢室通著她的寢室?那你們怎么不干脆住在一起,豈不是比你這樣跑來跑去更省事!”
千葉沒說話,只是撩開雪白衣衫的下擺,和莫朝云并排坐在了門欄上,“那時候千夜還很小,她很怕黑,尤其是風雪交加的夜晚更是怕得要命。有一次她在睡夢中驚醒,那夜雪下得出奇的大,她沒有穿鞋,就這么赤著腳沖到我那里。她后來凍病了,發高燒經久不退,滿口都是胡話。那之后我便做了這個機關密道,將我們之間最近的距離打通,方便她來找我。后來她大了,這密道反而很少用了。再后來她死了,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十年了,若不是你來了,或許這個密道就從此荒廢了吧。”
或許在千葉看來這已經是解釋了,但莫朝云顯然并非這么想,“男女授受不親,你們魔窟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反正我是看不懂!”她一邊說,一邊開始氣哼哼地摳烤紅薯的皮。
千葉難得沒有嘲諷她,他耐心道:“我知道你在十九院過得是大魚大肉的日子,或許你從前也是,所以乍一讓你食素,你恐怕很難適應。”
他戳了戳她手中的紅薯,“我知道剛剛你沒吃多少,現在一定很餓。別看烤紅薯現在樣子普通,去了皮可是很香的,確定不吃嗎?”
莫朝云看著他捅咕紅薯的修長手指,骨節細致、骨肉均勻,極為好看,在這只手的陪襯下,紅薯也變得極具誘惑感。她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終于還是忍不住剝開了紅薯皮,包在內瓤的熱氣徐徐升起,她趁熱咬了一口,滿口的溫香甜軟。
莫朝云含著紅薯,口中含糊不清道:“紅薯是你烤的?”
見他點頭,她又問道:“特意烤給我的?”
見他又點頭,她質疑道:“這么好?”
“怕你餓得久,我還特意走了密道。這密道荒疏許久,一股子霉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對他的好心表示懷疑。
千葉笑了一聲,“你有什么值得我奸值得我盜?”
他說完后,不再出聲,反而拿起了之前莫朝云吹奏過的那只塤,又吹起了同一支曲子《平生謠》。同樣一支曲子,由千葉來吹,卻又有了一番迥然不同的韻味。
莫朝云漸漸聽得入了迷,連半塊紅薯掉在地上都未發覺。一曲終了,兩個人都許久沒有說話。
莫朝云回神后嘆了口氣,“這首曲子我只聽過兩個人能吹奏到如此令人忘我的境地,一個是你,一個是……”
她說到這里停下來,千葉卻了然道:“另一個是霍西云吧。”頓了頓,他又道:“你剛剛哭是因為想起他嗎?”
莫朝云看著手中剩下的半塊紅薯,憾然道:“其實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千葉微微蹙了蹙眉,“你記得自己的生辰?”
莫朝云翻了翻白眼,“誰會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啊……”話未說完她又頓住,許久才苦笑一聲,“是啊,我確實不知道,因為我是郡王撿來的。他撿到我的時候,我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嗷嗷待乳,郡王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我沒有生辰,所以郡王便說以后他的生辰就是我的生辰,于是我也有了生辰。”
千葉望著她低頭不語的樣子,“你對他如此念念不忘,想來他一定對你很好。”
“是很好。”莫朝云點頭,“他教我讀書寫字,教我練功射箭,教我騎馬吹塤,他賜給我生辰和名字,他將我從漫天大雪中撿回來,他給了我一個家,他將我從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教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可是……”
眼底沒有干涸的淚再度涌出,她深深吸了吸鼻子,才努力道:“可是我們卻再也不能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