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 !
日頭漸漸偏西,虢華夫人府卻開始熱鬧起來。等到夜幕沉沉,府中綺麗的彩燈高高掛起時,映透天際的宏光將四周幽靜的棲云山都染上了喜氣熱鬧的色彩。
應邀而來的賓客基本上已經到齊。宴席定在了主院的中場,連綿的坐席逐一排列開來,一眼望去竟然還挺顯得熱鬧。
宴席定在了酉時中開始。眼看就要到時辰了,府中的婢女開始逐桌擺盤、杯盞及碗筷。中間空曠的場地架起了唱臺,應該是作為一會兒歌舞使用。
等一切準備就緒,賓客們便開始入席。席間的規則誰都懂,來者在北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更何況北昭大王今夜也在場。
上座自然是北昭大王的,虢華夫人雖然今日是主角,但論理她應該坐在北昭大王的下首,但宸司拒絕了。
“王姐今日是主,又是壽星,不要推辭了,和孤王同坐。”
在一片大王英明、大王神武之類的歌功頌德里,虢華夫人謝恩后坐到了宸司身旁。
“大王今日怎么沒帶周貴妃?”
貴妃周氏便是宸司新納的出自謝侯夫人娘家的那位,不知宸司是真心寵愛,還是要用謝侯故而極力拉攏,總之這位周貴妃如今可算是寵冠后宮,只要她想要的,宸司沒有不答應的。宮里宮外都知道大王對這位新妃很上心,如膠似漆幾乎片刻不能離,虢華夫人本以為今夜會看到這位周貴妃,誰想宸司卻沒有帶著她。
虢華夫人暗想,這便不是好兆頭。
她問這話時,侍立在她下首的千葉瞟了一眼北昭大王宸司。今日北昭大王帶了鐵甲軍二百名,駐守在棲云山周圍通往府中的各個出入口;禁衛軍三十人,此刻圍了宴席一圈的各個角落都有他們的身影;貼身侍衛十名,這些人更近些,八人在與宴賓客中間分散,余下兩人就在宸司身后。
這樣的數目剛剛好,旁人又說不出什么。他雖是北昭大王,但此行是給自己的王姐賀誕辰之宴,若是帶兵太多,恐惹猜疑,畢竟今夜席間重臣就占了八成以上,人多嘴雜,是非也多。但太少又起不到震懾的效果。
千葉暗想,這樣的安排明顯有高人指點,這位北昭國君昏聵之名擔得久了,任誰都不會多想什么,此刻使出來真是妙極。
宴席正式開始,果盤、茶點最先端上來,等酒菜的功夫,先來了一段樂器彈奏接龍。演奏者都是一水的養眼少年,這本就很吸睛,更何況這種演奏形式也很獨特新穎,于是大家漸漸放開了束縛,融入了宴席間令人放松的氛圍當中。
等酒菜替換了果盤、茶點之后,整個熱鬧的氛圍已被烘托了起來
。不都說酒酣耳熱嗎,說的正是此刻。
陸續幾個節目都挺別致,于是北昭大王道:“看來這次芳誕宴,王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這不是知道大王要來,特意安排的嘛。”
兩人正說著,下一個表演開始了。千葉看著場中央搭起的白色幕布,嘴角微微勾起。今夜的重頭戲要登場了。
接下來竟然是要上皮影戲。這點讓與宴的朝臣親貴們有些吃驚,畢竟這種東西就是民間玩意兒,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今日這場合,總覺得有些降低格調,至少和之前的那些節目相比,實在是遜了一籌。
為何這么說?皮影戲在民間之所以吸引人駐足觀看,皆是因為走江湖的皮影藝人多喜歡迎合百姓們的喜好和口味,演一些趣味或者市井之流的庸俗之物,還有些膽大的會講一些傳奇人物的秘辛隱史,這些東西固然有趣,但在君王、高官面前又有誰敢這么干呢?這不等于當面打他們的臉嗎?
但今夜虢華夫人這么干了。這位夫人縱觀整個北昭,不,縱觀整個天下,怕也沒有幾個可及的。群臣們偷偷去看北昭大王的臉色。宸司的位置望過去正好背光,他的臉隱在光芒暗影里,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虢華夫人心中也在敲鼓。千葉雖說了會演皮影戲,但他沒說具體演什么。她猜測了估計是和謝侯爺那段陳年舊情有關,但那又能如何?可以一舉扳倒謝侯爺,進而威脅到阿司?怎么可能!她雖然這么想過,但又不敢去反駁千葉。
事急從權、箭在弦上。問得多了,她又恐怕千葉惱了,甩手離去,到那時她又該如何是好?更何況她還瞞了千葉一件事,這件事若是被揭穿了,不知道千葉會不會立刻和她翻臉。
虢華夫人愁腸百結、心中不安,但她的情緒絲毫阻止不了將要發生的事情,因為皮影戲踩著鼓點和旁白已經開始了。
這個故事的開啟果然流于市井,過于香艷。此間的小姐,隔壁的書生,因為暗暗的傾慕和命運的安排彼此相愛了,可是小姐的惡繼母從中作梗,要將小姐許給一個老朽做續弦。書生無權無勢,無法與小姐的繼母相斗,于是他決定赴考博取功名,爭一分機會。
這段故事千葉曾對虢華夫人講過,所以她并沒有細看眾人都在看的影子戲,而是隱秘地去窺伺安景侯謝道桓的反應。
她處理得很小心,借著倒酒的時機。因為阿司就在身旁,若是過于明顯,恐引起他的懷疑。
安景侯神情嚴肅,他停止了飲酒,甚至有些直勾勾地逼視著映在白色幕布上的故事。那些陳年往事如凜冽寒光,徐徐漫入心房,將他手腳的溫度逐步摒去。
那是鐫刻在記憶深處的一段美好,至少在他看來是美好的。雖然結局并不圓滿,但那樣的感受和留戀,卻此生再也不曾遇到過。
他和她約定了歸期,只是等他終于回來時,卻再也見不到她。這是謝道桓記憶中的結尾,他以為一切到此為止。
謝道桓低頭猛灌了一口酒。這只是一場表演,雖然與他們那場邂逅很相似,但一定只是巧合,才子佳人的俗爛故事而已。只要是故事,終會落幕。瞧,謝道桓想,一切都歸于平靜了不是嗎?旁白沒有了,配樂也停下了。
這場被熟悉的一幕勾起的回憶也該結束了,可是他錯了
。
他抬頭望向臺中,微微愕然。
場景已經轉換成了冰天雪地的數九寒天,原本應該死去的小姐在厚重的雪地里狼狽地跌倒,復又強撐著一口氣站起來。她已大腹便便、身懷六甲,可是逃跑的動作卻如一只兔子般靈活迅速,也如被步步緊追逼入絕境的兔子般慌張無措。
雪地里仿佛是沒有盡頭的,辨不出來路,也尋不到方向。她終于跌在厚雪中,被呼嘯激揚的雪沫席卷和淹沒。
可她沒有死,進山的獵戶發現了她,好心將她背回了家。
獵戶家炊煙裊裊,今日是個特別奇特的日子。他在外面見到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獵戶家的娘子在家也遇到了因為困于風雪,請求留宿的一位夫人。這位請求留宿的夫人即將臨盆,她出手闊綽,想請獵戶娘子幫她去請產婆,只是雪路難行,就算獵戶娘子真的愿意去,人家產婆愿不愿意來,還是另一回事。
獵戶娘子有三個孩子,也不是第一回當娘,所以伺候那位留宿的夫人也很妥帖。沒柰何,這位夫人請獵戶娘子幫忙接生,所以獵戶娘子才要開灶燒水,準備接生。
可巧,這時候她男人回來了,而且又帶回來一個孕婦!這個孕婦的情況似乎更加要緊,因為她落血了,這可不是好兆頭。
雪天路滑,一定是摔倒動了胎氣。這事可大可小,處理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獵戶娘子是個善心人,不忍心孩子在孕婦肚中有個三長兩短,猶豫片刻終于一咬牙。
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趕。既如此,兩個孕婦那就一起生。
只是世事總是難料,看起來危險的落血孕婦,卻生下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娃兒,而看起來沒什么大問題的那位夫人,生下來的卻是個死胎。
夫人悲痛欲絕,哭得嗓子都啞了。在她的哭聲中,隔壁屋的女娃娃也開始嚎鬧起來。這位夫人被那孩子的哭聲驚動,忙問獵戶娘子這是怎么回事?
獵戶娘子如實相告,這位夫人卻仿佛瘋魔般不顧剛剛生產的痛楚,非要去見見隔壁的那對兒母女。
獵戶娘子無法,只得讓獵戶背著這位夫人去了剛生下孩子那女人屋里。夫人讓獵戶夫婦出去,她有話要單獨對那女人說。
獵戶夫婦知道這位夫人剛剛沒了孩子,也沒反駁,但見她神情不對,唯恐出事,于是在門外豎起耳朵聽屋內的動靜。
“只要你把孩子給我,價錢隨你開。”
“你以為孩子是什么?菜筐里的蘿卜嗎?”
“我需要這個孩子,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不想的。”
“我不想知道你的計劃,你只要回答我,你會真心對這個孩子好嗎?”
“這個自然自然!”
“我的身體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的孩子并不想給你,可我無能為力了,請你善待她……”
……
兩個孕婦雪天邂逅,一個死了孩子,另一個則留下一個孩子。